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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理念之争
九转清心阵的光芒越来越盛,如同在污浊的泥潭中强行撑开了一片银色的净土。广场中央的区域,弥漫的灰黑色魇气被不断驱散、净化,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那些被魇气深度侵蚀、狂躁不安的凡人,在净化之光的照耀下,脸上的狰狞之色渐渐褪去,虽然依旧显得虚弱和茫然,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失去理智的凶兽。
负责布阵的天衡宗弟子们见状,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和自得。
“看吧,谢师兄,我就说咱们这阵法还是有用的!”陆飞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得意地说道,“再加把劲,说不定真能把这城里的邪气都给净化干净了!”
其他几位年轻弟子也纷纷点头附和,看向谢知微的眼神中充满了信赖和敬佩。显然,这位年纪轻轻、修为高深、行事稳重的师兄,在他们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然而,谢知微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他望着那看似平静下来的广场,又抬头看了看依旧被浓重灰黑雾气笼罩的县城上空,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凝重和不安。
“不可掉以轻心。”他沉声说道,“情魇之患,根源在于人心与地脉。此阵虽能暂时压制魇气,却未能触及根本。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与此同时,藏身于街角茶楼二楼阴影中的谢知非,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天衡宗的这些弟子,修为确实不俗,法阵也布置得颇为精妙,但他们对“情魇”的理解,实在太过肤浅,处理方式也太过粗暴了。
情魇,情魇,其核心在一个“情”字,一个“怨”字。它并非简单的邪魔外道,而是由生灵内心最极端、最痛苦的情绪与失衡的地脉力量相互纠缠、异化而成的产物。它就像是一个人心灵深处化脓流血的伤口,被地脉的怨气反复感染、放大,最终腐烂变质,散发出剧毒。
对付这样的“病症”,岂能仅仅依靠强行的“净化”和“镇压”?
这就好比一个人身中剧毒,你不去探查毒源,不去配置解药,反而试图用烈火去焚烧、用冰水去浇灌,或许能暂时压制住毒性的发作,但最终的结果,要么是将病人连同剧毒一起烧成灰烬,要么就是让那寒气与火毒攻心,死得更快!
唯一的根治之法,在于“疏导”,在于“共情”,在于找到那最初的“伤口”,理解那怨念的根源,解开那深埋的心结,化解那刻骨的执念。如同高明的大夫,用银针疏通淤塞的经络,用温和的药力化解体内的毒素,最终达到阴阳调和,正本清源。
这,才是他“心痕术”一脉传承的核心理念,也是传说中上古地官处理类似灾厄的根本方法。
可惜这种理念,在如今以“秩序”和“力量”为尊的天界,早已被视为“异端邪说”,与邪魔外道无异。当年他谢知非,不就是因为试图推广这种“离经叛道”的理念,才被扣上了“蛊惑人心”、“动摇天规”的帽子吗?
眼看着广场上的净化法阵光芒越来越刺眼,如同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而地底之下那股被压抑的狂躁怨念也越来越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达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点。谢知非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想要拯救苍生。他还没那么伟大。只是,若是任由这情魇核心彻底爆发,将整个青木县化为鬼蜮,那他想要寻找的《地官图录》线索,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灰飞烟灭了?
更何况,他对天衡宗这种僵化、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处理方式,也实在是看不顺眼。
但他又不能直接现身,去指点这些天衡宗的弟子。那样做,无异于自投罗网。
略一思忖,他心中有了计较。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目光在楼下熙熙攘攘、却又透着诡异气氛的人群中扫过。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衣衫褴褛、蜷缩在墙角、眼神呆滞的老乞丐。这老乞丐似乎已经被魇气侵蚀得不轻,神智不清,只是偶尔会含糊不清地哼唱着什么不成调的歌谣。
谢知非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魂力,如同发丝般纤细,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老乞丐混乱的意识之中。他并非要控制对方,只是借用一下对方的“口”。
他将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用魂力转化为一种极其简单、模糊的意念,植入了老乞丐的潜意识里。
下一刻,那原本呆滞的老乞丐,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广场中央那耀眼的银色法阵,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嘶哑、怪异、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大声唱了起来:
“堵河堵河水滔天,强压强压怨更添!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咯咯咯解不开,都要死都要死啊”
他一边唱,一边发出神经质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脑袋一歪,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呆滞痴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几句没头没尾、却又隐隐透着警示意味的歌谣,根本不是他唱出来的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歌声,虽然怪异,但在周围一片混乱嘈杂的环境中,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是,广场中央,那位一直凝神戒备的谢师兄——谢知微,却听到了!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身上。
“堵河水滔天强压怨更添心病心药医解铃系铃人”谢知微低声重复着这几句看似疯癫的话语,眉头蹙得更紧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思索和警惕。
这歌谣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示警?或者是某种干扰?
“师兄?怎么了?”旁边的陆飞白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不由得撇撇嘴,“一个疯子胡言乱语罢了,理他作甚?我看就是哪个邪魔外道,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动摇咱们的心神!装神弄鬼!”
谢知微没有立刻反驳。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老乞丐,又将目光投向四周熙攘混乱的人群,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人潮涌动,气息驳杂,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或许只是巧合吧。”他淡淡地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歪门邪道,蛊惑人心,不必理会。诸位师弟,凝神静气,全力维持阵法运转,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冲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宗门的传承和判断,将那句“疯话”抛在了脑后。
茶楼之上,谢知非看到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也并不意外。
果然,固有的观念,是最难打破的壁垒。正统仙门,大多迷信自身的力量和规则,对于这种强调“疏导”、“共情”的理念,天然地抱有排斥和怀疑,甚至会将其视为“软弱”和“邪道”。
理念之争,自古便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他们选择的“正途”,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将是整个青木县的覆灭。
而他,谢知非,也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再关注广场上的动静,目光重新投向城南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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