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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临近中午,方雨桐按着陈婉清发来的定位匆匆赶来时,陈婉清三人早已逛完古镇,正站在门口静静等候。
她笃定陈婉清不会拒绝自己——毕竟她已经抵达C市,以两人的交情和陈婉清的性格,陈婉清断没有推脱的道理。
果不其然,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方雨桐阴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向下撇着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这上扬的弧度,在看清陈婉清身边站着的人时,瞬间僵在了脸上。
简千雪?
她怎么会在这里?
方雨桐脑海中立刻闪过那晚的同学会,陈婉清虽然是坐简千雪的车来的,可到了现场两人却全程零交流。
以她对陈婉清的了解,这段日子里,她们理应也不会变得熟络才对。
但眼前的景象,显然推翻了她所有的预判。
简千雪正一脸淡漠地盯着她,那眼神,和高中最后一个月时如出一辙,冷得让人心里发紧。
想起那段时日里的那些话语,方雨桐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底翻涌的,全是难以掩饰的心虚。
高中时,陈婉清于她而言,从来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陈婉清待人热忱,更难得的是极有分寸感。即便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也从不会主动打探她的私事,更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自卑之处,给足她体面。
方雨桐至今记得高中时的窘迫。
家中贫穷,若不是国家政策扶持,又遇到好心人的资助,她恐怕连高中的校门都踏不进。
家在山上,种满了茶树、茉莉,每到假期,她便要上山采摘,拿到集市上变卖,换来的钱便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高中时,大多数同学的月生活费不少于一千,而她只有五百。她只能省吃俭用,好在学校统一穿校服,衣着上看不出太大差距。
可当衣服趋于一致,脚上的鞋子便成了无声的标尺,轻易就能丈量出家世的悬殊。
方雨桐曾无数次渴望拥有一双名牌鞋,那样她就不用再每日刻意用长长的裤管遮住鞋面。既避免了鞋面暴露在外的窘迫,也不用再担心走路时裤管牵绊的麻烦。
那时,当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存钱买名牌鞋、化妆品时,陈婉清和简千雪却毫不在意。只是这份“不在意”又有所不同,可无论哪一种,都是方雨桐曾无比向往的模样。
在所有人对她花一千块买双鞋表示不理解和劝她没必要时,只有陈婉清注意并尊重了她的自尊心。
陈婉清从不会因她穿五十块一双的鞋而流露出丝毫震惊,也不会因她花光攒了许久的积蓄只为买一双鞋而说教,更不会讲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正因如此,高中时期的陈婉清,在她心中始终是无可替代的。
可也正因为这份珍视,当她比所有人都先察觉到陈婉清与简千雪之间隐隐的暧昧时,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清晰地感受到,陈婉清对简千雪,有着对自己从未有过的不同。
那份情感,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之情,是更炽热、更深沉的爱恋。
在方雨桐的心里,爱是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的——亲人、朋友或许不会为了你一句“想要”便拼尽全力,可爱人会。
她那时便意识到,若是再不做点什么,简千雪迟早会取代她,成为陈婉清心中更重要的存在。
于是,她撒了一个谎。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谎言。
她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恰好利用了陈婉清那时尚且懵懂的情愫而已。
陈婉清那时不也承认了吗?
…………
临近高考,夜晚似乎也随着学生躁动的心变得炎热,所有人都开始畅享自己高考之后的生活。
在陈婉清和闻鸢疾跑回寝室洗澡后,回寝室的路上就她和简千雪做伴。
方雨桐收拾好了书包,站在简千雪的后面等待。
等着这人将书本纸笔装进书包后,她才向后退了一步,说:“走吧。”
“嗯,再等我接杯水。”
“好。”
方雨桐下意识看了看简千雪脚上的鞋,目光不受控制地顿了顿。
她跟简千雪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因为陈婉清的关系,她也时常和简千雪待在一起。但她心中肯定,简千雪根本没把她当朋友,只是一个关系好点的同学。
简千雪这人心高气傲,与人交往全看自己兴趣,若不是她与陈婉清关系好,怕是根本不会和这人熟悉。
简千雪接好了水,长臂一挥,撩起了书包:“走吧。”
她动作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舒展,指尖勾着书包带轻轻一甩,背包便稳稳落在肩头,幅度不大,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利落。
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自然摆动,哪怕只是穿着简单的校服,也像披着星光般耀眼,仿佛整条昏暗的走廊都是为她铺设的舞台,每一步都踏得从容又笃定。
方雨桐默默跟在她身后,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简千雪的背影上。看着她抬手随意将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听着她口中的闲聊,声音里没有丝毫局促,全是松弛的惬意。
一股熟悉的自卑感再次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同样是穿着校服,简千雪穿得像自带光芒,而自己却像角落里不起眼的尘埃。
同样是走在这条走廊,简千雪永远是从容自在的,而自己却总在不经意间放低姿态,生怕碍了别人的眼。
呼吸渐渐不畅,方雨桐下意识去想,要是陈婉清也在,那么情况会不会有些不同?
不,不是有些,是一定会不同。
如果陈婉清在她身边,那她就不会去注意简千雪,便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自卑从而更加厌恶自己。
陈婉清……陈婉清……陈婉……
心中的默念在看见简千雪耳边的发夹时骤然停下,方雨桐没有在脑子找寻太久就翻出了关于发夹的记忆。
那是陈婉清送给简千雪,她买了两个,在简千雪随口说出给她一个时,陈婉清就给了,还亲手帮人将碎发别上。
握着书包肩带的手更加用力,指节泛白,方雨桐看向简千雪的眼神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是忮忌。
夜风卷着蝉鸣掠过走廊,那枚小巧的珍珠发夹在昏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方雨桐的眼底。
她看着简千雪抬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发夹边缘,动作自然得仿佛那不是别人赠送的物件,而是与生俱来的点缀。
方雨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碎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沉,堵得她胸口发闷。
自卑像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比不过简千雪——比不过她的从容自信,比不过她的耀眼夺目,更比不过她在陈婉清心中的位置。
陈婉清会记得简千雪随口说的话,会亲手为她别上发夹,会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找到她的身影,可对自己呢?
或许只是习惯性的陪伴,是因为陈婉清天生的温柔。
心底翻涌的忮忌尖锐又滚烫,她比谁都先察觉到陈婉清看简千雪时,眼神里那份尚未说破的柔软,比谁都先发现陈婉清提起简千雪时,语气里藏不住的笑意。
那种介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情愫,朦胧又真切,像一层薄纱,裹着只有她们两人能懂的默契,而自己,始终是站在纱外的人,连窥探都显得多余。
她死死咬着下唇,感到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要是陈婉清在就好了……要是陈婉清不再是简千雪的朋友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方雨桐心底所有的犹豫与怯懦。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翻涌的忮忌与不甘凝成了一道暗沉的光,死死盯着简千雪的背影,呼吸因为极致的兴奋与紧张而微微发颤。
她知道简千雪的性格——骄傲、别扭、自尊心强,容不得半分背叛,若是知道自己以为的暧昧不过是一场假象,那么一定心生羞愤。
而陈婉清呢?
她那般迟钝,对简千雪的喜欢藏在日复一日的温柔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只当是最好朋友间的默契。
这……便是她的机会。
方雨桐的指尖微微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一个谎言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刻意放缓了脚步,与简千雪拉开半米的距离,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与试探,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千雪,有件事我和陈婉清想告诉你很久了。”
简千雪闻言回头,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什么事?”
月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此刻正看向自己。
方雨桐的心脏猛地一缩,既紧张得几乎要跳出来,又被一股隐秘的快感裹挟着。
她垂下眼,避开简千雪的目光,声音放得更低,像是保守秘密般小心翼翼:“我和婉清……我们在一起了。”
直到今日,方雨桐都能回忆起简千雪脸上的惊愕与迅速漫上脸颊的冷意。
“我和婉清没打算公开,不过我们既然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商量之后还是打算告诉你。”
意料之外的,简千雪没有追问,这让方雨桐松了口气。看着这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知道,这个谎言已经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而她,正站在鸿沟的中间看着一切,心底那蚀骨的忮忌,终于被一丝扭曲的窃喜暂时覆盖。
此刻,简千雪望向她时脸上的冷意与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逐渐重合,方雨桐心底沉默许久的喧嚣再次破土而出。
谎言吗?
她并不认为这真的算一个谎言。
谁让陈婉清那时承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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