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转生

　　巨大的穹顶上爬满枯藤，斑驳开裂的墙、磕角的浮雕、从缝隙里迸进的微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霉灰味……殿堂里部极为宽敞，向上延伸的线条汇聚在穹顶的壁画上，严默努力仰头观察。

　　通过枯藤的间隙，严默只能看到一点绿叶和分叉的树干……这画的是一棵树？

　　印象里不都是几个身着长袍面容悲悯的神明牵手围成一圈，然后头戴草环的光屁股小孩趴在边框上那种其乐融融的风格么？

　　不等他多想，季明川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荡起回声，“严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严默一怔，猛然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他站在殿堂中央，过分静谧的空间里甚至能听见心脏的搏动。

　　“听得见，你在哪里？！”

　　“这里应该是殿堂，等等，这里……实在太亮了。”季明川试图闭眼，过分强烈的光照刺激着视网膜和脑神经，眼前的浮雕分裂成像蜻蜓的复眼般细小的部分，前庭系统失调后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我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殿堂，但它看着像荒废很久了，周围全是藤蔓而且几乎没有光啊，还有我头上的壁画好像是棵树，我试试找一下出口，你能坚持多久？”严默准备行动，不过他刚抬脚，一个佝偻的背影兀然出现在距离他两米不到的地方，穿着白袍，一头花白长发甚至垂落在地上。

　　“不知道，我尽量适应，”季明川撇去生理性泪水，“我在的地方上面也有一棵树，但没有你说的藤蔓，我们在一个空间里么？”

　　“…也有可能是巧合吧？”严默颤声回应，他不敢有任何动作，伸出的小腿甚至不敢放下。

　　太诡异了，眨眼间出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背对着自己，一缕光从斜顶迸射在那东西的发顶，严默甚至能看见那些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你怎么了？”季明川迅速察觉到严默语气里的不对劲。

　　“没事，你继续说你的发现。”严默从喉咙里呛出这句话，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不可能一直维持单脚站立的动作，这里是梦境，应该不会产生实质伤害，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季明川会面……保持冷静严默，怕是没有用的！

　　“好，我正在走，这里非常空旷，有很多浮雕，没有任何落灰的痕迹……现在开始有音乐，嗯，是管风琴，但不能明确声音来源，有个猜想，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但可能不在同一个时空。”巨大的管风琴轰然鸣响，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如同天国的号角。

　　冥冥之中季明川有种离严默很近的错觉，彩窗外的强光陡然一闪，季明川下意识后撤一步，腰背部被硬物抵着，触感冰凉，渗入骨髓。

　　严默试着近距离观察前面的背影，忍不住屏住呼吸，脚步声在冰冷石地上被无限放大，根据过往看恐怖片的经验，严默设想了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这东西会瞬移突脸；第二种这东西的背面其实就是正面，头发里面藏着张五官错位的脸。

　　很艰难地消化完美式惊悚与日式恐怖，严默眯着眼快速向前，走到距离半米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劲，这东西看上去怎么和石膏似的？

　　难道只是雕塑么？

　　他大着胆子准备上手，然后肩上猛地一沉。

　　……

　　严默漏了第三种可能：泰式恐怖。

　　泰国恐怖电影中有个经典桥段“鬼骑肩”，当时钟鑫和他就在宿舍看了那部《鬼影》，男主肩上挎着个女鬼的片段把钟鑫一个大男人吓得硬要贴着他睡，严默当时笑了他整整一周。

　　“哇靠你真不觉得吓人么？”那时的钟鑫两眼泪汪汪。

　　“吓人个屁啊全是演的。”严默一把揪下钟鑫夹在身上的腿，随后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他现在很想给钟鑫道个歉。

　　严默不可抗力地低头，就看到两条素白的石膏腿交叠在一起，接着是一双冰凉刺骨的手来回慢慢摸着他的脸，然后用力扒开他的眼皮——

　　一张倒挂着的被白纹面纱完全裹住的脸。

　　哇靠靠靠靠靠靠！

　　严默绝望的流泪，泪眼模糊中甚至看到面纱下微微翘起的弧度。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间他的手被人狠狠拽住，严默还没反应过来，肩上的怪物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砰地一声瞬间裂成大大小小的石膏块，尘埃四起，严默再抬头一看，是季明川！

　　季明川几乎是拖着严默整个人狂奔，俩人朝着前方莫名开裂的石墙上跑，严默来不及吃惊，耳边响起簌簌的异声，转头就见那地上堆起的石块里爬出只身残志坚的石膏手，像有眼睛似的一路追着，差点碰到严默的后脚跟！

　　“砰！”

　　他俩同时撞倒在地，这回是严默整个人压在季明川身上了，慌乱中严默不小心把手撑到对方肋骨上，季明川疼得闷哼一声。

　　“我去，抱歉啊哥们！”严默迅速爬起，本想捞起对方又差点因为力不足再摔在人身上，季明川赶紧一摆手，示意自己可以站起来。

　　严默内心直嘀咕，那天扛了你一路都没觉得你重，怎么今天重得和大象似的。

　　季明川看着他那小心思明摆在脸上的表情，无奈地轻敲了下严默的脑袋：“回神，你看看这地方，就是我说的殿堂。”

　　严默环顾四周，和刚才破败的殿堂相比这里明显更新，墙壁上的纹路更精致，他将目光放在穹顶。

　　这次是完完整整的看到了这副青色壁画，粗壮的树根向下伸展，树干笔直向上，巨大的树冠托着密密麻麻的枝叶，一直蔓延到壁画边缘，仿佛撑满了整个天空，树皮上雕刻着些发光的古老符号，枝桠间隐约浮现着九个金色的光晕。

　　一阵恶心感在胃里翻腾，严默的脑内突然浮现高维扬曾提到过的词，原来这就是“精神威压”么，感情是看一眼就要吐了的程度啊。

　　“这是……世界树？”严默不敢肯定，他在手机上刷到过这样的北欧符号，也仅仅记住了大致轮廓。

　　“北欧神话记载过，世界树生有九个王国，和这些排列不均的光晕的数目一致，”季明川托腮，由于眼里依然不适，只能眯着眼问严默：“下脉树根分支延生到三处灵泉里……严默，刚刚压在你肩上的东西，你有看清楚它的脸吗？”

　　“……我都不知道它有没有脸啊，这鬼东西包着白色花纹的面纱，只能感觉到它当时在对我笑。”严默想起那一幕肩膀就毛毛的。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刚刚和你接触的，是诺恩三姐妹里排行第三的诗寇蒂，性情古怪喜欢捉弄人，头戴面纱不示人以真容，”季明川喃喃自语，“这里……是命运之神的居所。”

　　“…川大地质系的学生都这么生猛吗？”严默对季明川刮目相看，“我只在小视频里刷到过北欧神话里的命运三姐妹，老大叫乌德尔，老二叫薇儿丹蒂，老三叫诗寇蒂，分别负责掌握过去、现在和未来。”

　　“你也不赖，”季明川朝他眨眨眼，“我小时候喜欢看一些儿童绘本，睡前我妈妈会和我讲一些有关北欧神话的故事，只要我不想睡觉，她就会和我提起死神海拉，恐吓我说如果我不乖乖闭眼，海拉就会骑着三足白马把我带到冥界去看门。”

　　“哈哈哈哈哈，令母逗小孩还真有一套啊。”严默回应的心不在焉，这种妈妈哄睡觉的经典桥段也太肉麻啦，不过要是他有妈妈的话，绝对不会害怕这样的恐吓，恨不得能听上一辈子呢。

　　季明川看着严默百般聊赖的别扭模样，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突兀的将话锋一转：“但她只是逗了我九年，我一直在想，冥界海拉带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至少我在世上的二十年里不应该，走吧。”

　　“呃……啊？”严默愣了好久才跟上季明川，这家伙说话不带预告的，原来刚刚是悼念上了……

　　严默有点羞耻，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酸溜溜，同时心里又多了一丝怜悯，得到后又失去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没有吃过糖的小孩只会渴望品尝那一点甜头，而吃过糖后永远失去味觉的小孩绝对会更加绝望。

　　“噢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严默尝试转移话题。

　　“当时我背后凭空出现了一道石门，和你在另一个殿堂里看到的一样，严默，月华贝齿想让我们看见什么呢，诗寇蒂掌管未来，所以刚刚我们逃跑的地方就有可能是殿堂未来的模样，”

　　季明川捂着眼睛摸索到尽头，他伸手拉住严默，“关于命运三姐妹的居所在将来变成会废墟，真相或许就在这扇门背后……”

　　诡异的停顿引起严默的警觉，他忍不住想抽出手，对方却死死抓着，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你……”严默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变了，可他说不上是怎么个变法。

　　“灵犀。”

　　“是你？”严默瞳孔骤缩，梦里的男人偏过头，笑得格外灿烂。

　　“灵犀，你愿意和我一起打开真相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不因谎言背叛，不因时间腐朽，不因命运嘲弄，直到泯灭的尽头。”

　　赤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爱人愣神的模样。

　　严默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季明川”，不由自主地应道：

　　“我愿意。”

　　后来严默才明白，这句诺言早在亿万年前他就说过了……可那时浮光掠影，未曾入心，待血染浮沙之时，寥寥往事只能堪堪化为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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