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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
还债的日子,徽音定在了正月初十。
一是她在林家住了近一月,养好了脚伤。二来,她也只在今日才寻了个出门的机会——
为宁王府即将到来的元宵宴,置办行头。
“音娘,舆夫已在宅外候着了。”
进了林家,称呼也跟着换了。
东跨院的黑木门由外推开,徽音站在院中南角的月洞门前。寻到人,樊嬷嬷疾步而去,与她提醒该出门了。
这处才是原先院子的正门。
因是增建来给蒋氏住的,为了离林恪住的东厢房距离近些,正门就开在了通往二进院的围墙上。
自大房一家搬离后,这院子就空了下来,直到徽音上月入宅,才做了修整,将月洞门给锁了,另在跨了三进院的墙上开了个北门。
而原来入院的前阶空地,也置了嶙峋巨石和灌木枸骨遮挡。
簇簇红果融进如今林蔁住的东厢尽头的雷竹绿幕里,红绿相映,也颇有“怡红快绿”的意味。
“那石头皆是太湖石头。”
见徽音盯着冒过墙边的石尖,樊嬷嬷夸耀:“是老夫人花了大价钱挪过来的。”
又指了墙边的矮丛继续:“想着要接你来,老夫人一早就吩咐二夫人张罗上了,院里也给弄了这些花花草草,为的就是让你住得舒心。”
末了,她又悄声一句:“葇姐儿想住没住成,还闹呢。往后你要碰上她,可离远了莫挨着,免得把气撒你头上。”
如何能不撒气。
毕竟这院子原就是说好了收拾出来给她住的。
林葇挤在后罩房隔出的偏院里住了几年,好不容易借着屋漏的由头哄了吕渝松口,越过前头的堂姐林芸,将更大的东跨院分与她。
正欢欢喜喜等着搬进去住呢,没想突杀出了她这个丧母的程咬金,不仅抢了给她准备的院子,往后还要不断分走她的份额。
是个人都得气吐血,又岂能轻易避过。
前世今生都没避过。
“谎话精!马屁精!”
后花园里,林葇哼骂着先行离去的樊嬷嬷,扬声叫住徽音。
要讽些什么,经了前世一遭,徽音已心知肚明。无非还是她上辈子常挂在嘴边的“林恬被除名,她不配入林家”的论调。
可配与不配,真不是由一个人的情绪来衡断,罪臣的功过与否不也得依托了过往的事迹来考量。
而她林葇,作为“她入林府”的既得利益者,也是最不该说她不配的人。
前世,林恪为仕途顺遂,欲将林葇送进宫中插眼。
然宫门一入深似海,要是只当个探查宫女还好,至少每年过大节时还能出宫瞧瞧家人,熬到二十五,也能寻个年岁大的由头归家。
怕就怕,气运不佳,偶被里面的主子相中,收作□□,那往后余生就真得蹉跎在里边了。
王氏只林葇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爱,从小就宠,根本受不了这样的离别苦。
况且眼线哪里有那么好当。
要一着不慎,林葇没了性命,那更是直接将她剜心。
王氏愁着,苦着。
那时林慎死了,吕渝也死了,她带着一双儿女,全靠仰仗林恪这个伯兄而活。不敢去驳林恪的提议,王氏便将主意打到了徽音头上。
反正她无父无母,弟弟又是个傻的,在宫里与宫外,完全没差。且吃进去的总要吐出来不是?她在同化养了她们姐弟好一阵,如今也是时候该回馈她一些了。
心安理得下,林葇哭闹,王氏死逼。
最终,徽音代替林葇,进了宫。
后来……
云散风过,香逸卉动。
徽音回神清明。林葇站在几株山茶花前,蜂腰轻体,鹅脸雪面,粉衣揉进重瓣香妃。
不得不承认,林恪的确会挑人。比起她前世的木讷枯槁,林葇就如那山茶,可爱疏朗,娇嫩绰约,确实更具入宫优势。
只是这山茶,在乡下又称断头花。
不同于其他花的逐瓣凋零,山茶的落幕,更为决绝。
像是留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又像是存了“身沉心不改”的坚定,她们掉落,总是连同花萼整朵地坠,不改花色,不愿折损。
前世后来,林葇也成了这决绝山茶。
那时,她躲了入宫门的初一,却没想还有入侯门的十五。
也不知是不是没能再寻到顶替的人,大婚前夜,她孤身去了庵里,削发成了尼。
徽音后面再见她,是在建宁三十三年的国丧。她随了一众尼师,来给建宁帝诵经度业……
后花园里,林葇已过了蜿蜒飞石,且认认真真地与徽音讽了好一通长篇大论。
由其母说至其自身,由私奔旧事说到抢东跨院新事,背了女四书,也念了家训,核心论点就一个,徽音与林恬一样,品格不高,不配成为林家人。
本想等对方气急败坏,然后斥一句粗鄙。可林葇到了近前,却听得徽音恭敬行礼唤了人。
“四表姐。”
声音甜糯,动作端正。
嗯,林葇压住嘴角想,还算有些礼数。
不像王家那几个,铁棍子都撬嘴里了,硬是蹦不出个姐,整日里四妮儿四妮儿地叫,没大没小!
只是。
这四表姐也太难听了些。死表姐?
林葇抬了下巴:“葇!唤我葇表姐!”
这倒是稀奇。
前世徽音这般叫,她还嫌太过亲近,怀疑是徽音想套近乎,特意点明她俩没那么要好,让其改为了“四表姐”。
果然,要想挑刺,鸡蛋里总能找出骨头。
徽音摆出柔顺,又乖巧行礼,重新唤了一遍。
这一次,林葇很是满意。满意得嘴角压都压不住,险些就要这样直接放徽音离开了。
好在她清醒得及时,想起此番自己是要给徽音来个下马威的,好叫其知道谁才是林家的宠儿。
侧身挡住要离开的人,她直戳关窍。
“人贵在自知之明,你别以为祖母将东跨院分与了你住,就是往事不究,接纳你了。”
徽音:“不会。”
没瞧见想要的落寞,林葇又道:“祖母同意接你入林家,吩咐下人尊你为‘表小姐’和‘音娘’,也不过是为了堵外面的悠悠众口。”
“知道。”
徽音仍旧应得干脆。
重拳击上棉花,林葇弹出了火:“那你知不知道樊嬷嬷就是个谎话精、马屁精!”
“她与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东跨院本是替我修整的,根本不是为你。还有你进城那日,祖母也并未派车去接你,一切都是樊嬷嬷仗着献乳的旧功,擅自而为!”
徽音淡定:“知道。”
林葇不淡定:“你知道?”
如何能知道?怎么会知道?
这便要说起吕渝了。
上一世,徽音为搏这位外祖母欢心,好让其消了对林恬的不满。在同化的这半年多里,她寥寥几次出门,都是为了去合芳斋,采买吕渝最爱的柿饼。
她记得很清楚,合芳斋位于西市,而林宅坐落于城东。两处根本不顺路。
要说樊嬷嬷接她入城那日一路风驰电掣,火烧屁股,是怕迟了入府。可她这般心急,却偏又在出城时绕了好几条街,先去了合芳斋。
加上她与刀疤脸说的自掏腰包以及竹篮里其他的各类干鲜果品,这便不得不让徽音怀疑,是不是樊嬷嬷借了添置年货的契机,私自出城接了她。
而那柿饼,也是用来赔罪送与吕渝的。
后来,也确实得了证实。
吕渝房里的小丫头嚼舌根,说她脸皮厚,母亲死了连个发丧信都没送来,就这么直接求上门打秋风了。
还道她踩了狗屎运,一入城就遇上了买年货的樊嬷嬷,这才被带了回来,免了寻路打听的折腾。
这些话,徽音上辈子也听过类似的——
在她打晕了老鳏夫,带着雁回逃离时碰巧遇上樊嬷嬷,且被她带回林家之后。
两世回林家的理由都是碰巧。
上一世,因着真的经历碰巧,徽音没能生出过怀疑;可今生,樊嬷嬷是主动来接,这碰巧便站不住脚。
倒不是怀疑制造碰巧的樊嬷嬷。
樊嬷嬷为人如何,待她如何,经了两世,徽音早已心中有数。
她知道,樊嬷嬷这般,只不过是想寻个能带她入府的由头,就如她说谎,也不过是想凸显吕渝对她的重视,以消减她寄人篱下的不安。
即便都是假的。
徽音怀疑的,是促成樊嬷嬷制造碰巧的成因。
比如发丧信。
她分明送了,可为何林家小丫头却说没有收到?而没收到,樊嬷嬷又如何能得知她入同化城投奔的消息,还及时来接?
北方转急,后花园里的阴云又盖了下来。
徽音瞳色也跟着暗下。
是谁在阻碍,又是谁在背后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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