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向西

　　时间回到爆震发生之前。黄沙之上，一只队伍正绕着一处隧洞来回打转。

　　队里的人皆穿着玄色广袖道袍，外罩一件雪白外衫，腰挂一只太极八卦盘，身后背一把宝剑。其中有一人站在队伍最前方，覆手而立。他身形高挑，面容冷峻，身边的人都垂着头，半句不敢多言。不一会，一个同样装束的少年从不远处朝他跑了过来，他额上带着汗，脸上却全然是欣喜的神色。

　　“子柯师兄，南边的入口炸开了！”

　　“带路。”被唤作子柯的人，正是瑶山派如今的大师兄，墨子柯。他并不多言，一向公事公办。

　　“师兄，你说天渊剑谱真的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师尊得到消息，月无锋后人带着圣女教后裔就在附近，天渊残卷乃是圣女教绝学，藏于地宫之中倒也称不上稀奇。”

　　“可是师兄，这天渊剑谱，不是看上一眼就会走火入魔吗？我爹要这东西作甚？”

　　“师尊之意不可揣度。你我奉命行事，无须多问。待找到残卷，你便随我回山修炼。”

　　“可是——”

　　“林羿。”墨子柯重重喊了少年的名姓。

　　林羿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

　　瑶山众弟子跟在墨子柯身后，来到了被震天雷炸开的巨大裂口。

　　“各自行事，若遇到月无锋后人或圣女教后裔，不要声张，遇上难解之事，速速回禀。”

　　众弟子垂首称是。

　　林羿跟在他们身后，也要进去查探，却被墨子柯一手拦住。

　　“你随我在此等候便是。”

　　林羿只得憋屈地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在地宫门口的石头上坐下。

　　林羿是瑶山派掌门林非玄的独子，这次出行也是偷偷跟上来的，被墨子柯发现后已是好一顿数落。奈何他一贯耐不住性子闲不下心，什么都想掺和一番。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未有人回禀。林羿在石头上摸来摸去，忽地摸到了一个开口。

　　他定睛一瞧，那石头裂了个缝，一条暗红色的绸缎正卡在其中。

　　林羿将那缎带拽了出来。

　　一条普普通通的用来束发的红色带子，林羿把带子翻过来，发现背面竟然染了血。若不细看，还真难发觉。

　　“师兄，你看这条束发带，它上面有血！”

　　墨子柯刚要呵斥林羿这总是捡拾东西的臭毛病，却听地宫中传来一阵哀嚎。

　　墨子柯拔出剑来，往地宫走去。

　　林羿见状，也拔出自己的宝剑，亦步亦趋跟在墨子柯身后。

　　刚走到里面，一个瑶山弟子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浑身是血，手臂也被砍去了大半，腰带也被砍碎了，只能单手慌里慌张提着裤子。

　　“不是叫你们遇事先来回禀，怎得如此狼狈！”

　　一见是大师兄，那弟子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他没了一只手，这一跪便直接趴倒在地。

　　“师兄，师兄救命！那地宫里有个傀儡成精了！它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们还未来得及逃走，便被它打得死的死伤的伤，几位师兄都折在里面了……”

　　“傀儡？一个傀儡，便可将我江湖第一门派，瑶山派弟子轻易斩杀？”墨子柯皱眉。

　　“那不是一般的傀儡，大师兄，你快去救救他们……不，不对，咱们还是快些逃吧！”

　　事已至此，墨子柯自是不会逃走，若真有如此精妙的傀儡守护，那天渊残卷一定就在这里。比较难办的则是跟在他身后的林羿。

　　林羿见了浑身是血的同门师兄也不害怕，眼里反倒闪过了一丝精光。

　　“傀儡？傀儡也能有这般威力，子柯师兄，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胡闹，性命攸关之事，岂能任性妄为。”

　　“可是师兄，你让我一个人待在这，万一被别的什么东西打伤了，又该如何？我一定不添乱，就乖乖跟在你身后，好不好？”

　　林羿此言正中墨子柯心中忧虑，形势只会越拖越严峻，比起让林羿和伤患在外面等，不如将林羿死死守在身边。墨子柯自认身为瑶山派亲传弟子第一人，掌门之下武功无人匹敌。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同意了林羿的请求。

　　几人走过早已坍塌的纳沙特拉神像，绕过祭祀的石台，自太阴之门进入大殿之中。

　　少阳门被不知什么东西弄坏，卡住不动，少阴门里一无所有空空如也，唯独这太阳之门岿然不动，门上还带着血迹。

　　墨子柯内力一推，那门便开了。门后，一条血迹斑斑的幽深隧道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里面？”

　　“没错，就在这里面！这条路本来被巨石堵上了，还是几位师兄费劲力气才破开的路！”

　　墨子柯点燃了火烛，交给林羿捧着。林羿看向那黑黝黝的隧道，咽了咽口水压惊。

　　“现在知道怕了？”墨子柯冷笑。

　　“不、不怕，有师兄在呢，我怕什么？”林羿哆哆嗦嗦道。

　　几人快速行进，不到一会便听到了里面的兵器相交之声。

　　紧接着，有一人浑身带血地爬了出来。

　　瞧这穿着打扮，像个西域人，也不同几人搭话，只是一瘸一拐地朝入口跑去。

　　“喂——”林羿刚要出声询问，便被墨子柯喊停。

　　“多此一举。不必管他，量他也敌不过看守傀儡，还是天渊残卷要紧。”

　　这么说着，几人终于走到了太阳之门的尽头。

　　那是一方四周镂空的石台，经由铁链和四颗血红色的宝珠将石台吊起。

　　石台边上，满是被砍伤的瑶山子弟，有数十人早已命丧黄泉。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石台的正中央，正有一人，身形僵硬，状似傀儡。他身上缠绕了数百根丝线，手持一柄长长的月镰，随着丝线的一牵一引，将面前的弟子通通斩去台外。

　　周围架上的兵器已被他通通折断，而手上那镰刀也已被血迹锈蚀，只见“傀儡”随手扔了镰刀，他一顿一顿地扭头，冰冷的视线朝石台四周扫去，寻找着新的兵器。

　　就在这时，地宫大震。似乎感受到他失去兵器的困扰，一个机关匣悄然开启，自洞穴上方掉下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那宝剑的剑柄比任何剑都要长，剑身也要更纤细，好像一条长棍，又似一柄长枪，周围透着寒气，被丝线缠绕着，不偏不倚，正好送到了“傀儡”面前。

　　墨子柯直觉这柄剑便是天渊残卷的最后线索。

　　“林羿，这傀儡没有神智，不会袭击旁人，你在门口躲着，我去取剑。”

　　林羿点了点头，现在上前只会添乱。林羿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和绷带，替还活着的同门疗伤。

　　墨子柯拔剑跃上石台，而那“傀儡”也握住了最后的那柄剑。

　　直到走上石台，墨子柯才忽然发觉。这哪里是什么傀儡，这分明是个活人！

　　方才只看到他被丝线牵引，煞气沉沉，却没看到此人身上也满是伤痕，右肩更是被血水浸透。他的长发肆意披散在肩，一对罕见的金瞳冷漠无情。

　　墨子柯大惊。

　　这不是师尊一直以来联合素雪阁追杀的景王朝皇长子君衍舟么？

　　然而，没给他惊愕的时间，君衍舟已将那柄剑拔出了剑鞘。

　　只听当啷一声，那腐朽了不知多少年的剑鞘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柄长剑泛着泠泠的寒光，被君衍舟握在左手中，像一块千年不化的锋利玄冰。君衍舟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抬起右臂做了一个剑指。

　　寒光顺着他的手指一路向前，剑尖直指墨子柯。

　　对弈一触即发。

　　墨子柯先下手为强，提起剑意，起势便是一套瑶山太极剑十三势。

　　瑶山派的剑法，一直以来均已道家为内核，讲究持不可盈，揣而不锐。

　　弟子大多以守为攻，越是狠厉的剑道，越被克制的厉害。

　　而墨子柯的剑法却要更上一层楼。比起一味的防守，他更擅长主动出击，化彼剑意为此剑意，乃是瑶山无上剑意的巅峰。

　　然而，墨子柯刚一出手就察觉到，山雨欲来。

　　丝线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牵引着君衍舟缓缓升起。

　　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君衍舟的脑海里回响。

　　百年之期，终于得偿所愿。我纳沙特拉一族后继有人，当以倾尽老身之力成全其根本，以千丝饮同袍之血，化万兵于天渊之剑，以剑为本，可化万兵为己所用，铸成天渊极意剑法。然圣女教内终有偈叶哈兰人氏图谋不轨，教内女童皆为其所害，黑王蛇入体，轻则神志不清，重则失心失神，武功尽废，有口难言。

　　却不曾想，倒是一个男儿郎闯入此殿，当真是天意。

　　后生，天渊剑法即成，且看你今后造化。

　　随着丝线牵引，君衍舟仿若凭虚御风，悬挂于高天之上。周身剑意凛冽涌起，随着丝线的涌动，他肆意舞起了天渊剑的一招一式。

　　轻剑式。

　　墨子柯太极剑意斩出，君衍舟长剑在手哗啦啦一旋，飞身上前朝下一劈，剑光似皎月，剑气吞山河，一阵磨人的吱扭声顷刻穿透了墨子柯的耳膜。墨子柯连退数步站至石台边缘，手中宝剑已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君衍舟不动如山，他双手持剑，右手抬起，在空中犹如长枪横扫一般，直指墨子柯眉心。墨子柯心知力不能及，当即转攻为守，双脚分立，提剑做招架之势。

　　然而，墨子柯不知道的是，之前倒于君衍舟手下的人，皆败于防守。

　　君衍舟提剑朝墨子柯冲来。先扫腿，后挑肩，再压肘。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数招，墨子柯被这凌厉的剑意逼迫得连连后退，最后一剑离他的脖颈不到一寸，冷汗已从额头流了下来。

　　这剑法，墨子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瑶山剑法讲究一个化彼为同，可君衍舟的剑法时而似长枪，时而似横刀，墨子柯根本找不到君衍舟的破绽，更效仿不得。

　　防守只会被迫进绝境，只能主动进攻抢断君衍舟进攻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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