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四章
大概半夜又下过雪,早上起来出门发现整个学校都被白色填满了,冬天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地下雪,然后化雪。
陈宥宁跟着大部队往食堂走去,脚步一深一浅地踩在雪面上,有时候会踩到枯树枝或者石头。
“我一定要多吃一点,为了战斗贮存能量。”
身旁的张清欢从围巾里探出口鼻,又说:“宥宁,你寒假有什么安排?打算去哪里玩?”
陈宥宁眨眨眼,思考了一下,“在家看书。”
“哇,好无聊啊,你这么认真读书是准备考清北吗?”
听张清欢这样说,陈宥宁想起那天吃牛肉面的时候壮着胆子问过崔峋他大学会考哪里,他说大概率是北京。按照他的成绩清北肯定是首选,所以陈宥宁只能比以前更努力的学习,才有机会考上。
如果有一天在北京的大学里跟崔峋相遇,应该是一种不一样的人生际遇。那时候,她或许会有胆量和崔峋表明心意,因为,她也有闪光点,不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
风灌满陈宥宁的校服裤腿,她低头看见阳光照在前进的路上,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张清欢也踩到树枝了,超兴奋地跳了几下,跟个小孩子一样,“加油,你一定能考上的,我相信你,不过现在你要请我吃三个大包子,就当是谢谢我为你许愿。”
陈宥宁看着张清欢,她今天化了淡妆,睫毛根根翘起,又长又浓密,还涂了淡粉色的口红,她说话时有青白色的烟往外冒,显得眼睛水汪汪的。
“好,我请你吃肉包。”
张清欢把围巾解下来,“那我请你喝豆浆,吃油条。”
陈宥宁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张清欢已经把围巾戴在她脖子上,羊毛材质的很暖和,但也有点扎皮肤。
“考场太冷了,你戴着。”张清欢说。
“不用。”陈宥宁想说那你也会冷啊,但是张清欢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说什么一样,撒腿就跑掉了,边跑边说:“哈哈,我把霉运传给你了,这次我肯定能进前五十名。”
陈宥宁目光轻轻地掠过张清欢看向远处的天空,太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洒满大地,雪地上都是脚印,有大有小,还有猫爪印。其实冬天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有很美的雪景,有烤红薯、热奶茶,甚至只要感受到一丝温暖就能很开心。
她蜷了蜷手指,跟着跑进食堂。
吃完早饭,两人又跟着大部队回教室,此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很多同学都在抓紧时间背单词,看错题,临时抱佛脚偶尔也会有点用处。后排的几个男生则在一起讨论足球,或者说一些游戏装备之类话题,似乎对这场考试并不关心。
很快,教室外面就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然后教室里也跟着传出挪凳子的声响,要提前去考场了。
陈宥宁的考场在三楼最后一间教室,昨天晚上搬完东西张清欢带她去看过,她现在要先过去找座位,有些遗憾,因为崔峋还没来,原本觉得在考试前能见他一面会带来好运,但事与愿违是常事。
门外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多其他班级的女生,吵得不行。
昨天教室外就贴了考场的学生名字,座位号,所以大家都知道崔峋在四考场,从昨晚到今早都在议论,兴奋、沮丧,少女的心事根本瞒不住。
陈宥宁就在这样的聊天声中走出教室。
“幸好他上次月考缺考一门,我才能和他一个考场,要不然这辈子都没机会,我哪里能考得进前三十。”
“我今天特地涂了睫毛膏,好看不?”
“崔峋就坐我旁边,这次我肯定要考砸了,完了,根本没法专心做题啊,我的寒假出国游要泡汤了。”
“妈耶,好幸福啊!”
“我这次一定要争取考进前三十,这样开学来还是可以和崔峋一个考场,老天爷我发誓,只要你能满足信女的愿望,我愿意,明天脸上长一颗痘痘。”
“……”
陈宥宁攥紧笔袋,心里涌现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她心里清楚这可能是崔峋在一中的最后一场考试。
走廊里有人往东,有人往西,她靠着墙壁一侧慢慢走着,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打个赌吧,要是崔峋在教室,说明我和他是存在缘分的,将来的某一天他有可能会喜欢上我。
很无厘头的想法,可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路过一班教室门口时,她壮着胆子朝着里面看了两眼,哎!没有发现崔峋的身影。
她又在心里和老天说这次的打赌不算数,顺便找了好几个理由来辩驳自己。例如,崔峋去上厕所了,崔峋没吃早餐去小卖部买面包了,又或者是徐东找他有事。
反正她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崔峋之间没有缘分,如果没有缘分又为什么要相遇呢。
这样想着她又开心起来,快步往考场走去。
最后一个考场里氛围很乱,大部分是男生,这个时间点老师还没来,所以他们都聚在一起在讨论游戏,逃课,哪个网吧网速好,哪个班有美女。
陈宥宁红着脸走进考场坐在座位上,周围很多人在盯着她看,这让她的耳朵瞬间滚烫。
张清欢告诉过她往往这时候不能低头,就要大胆地看回去,可能一下子做不到,但每次进步一点点,总有一天会发现其实他们就是一群大白痴,有什么好害怕的,被一群白痴看难不成还要惧怕他们的眼神。
陈宥宁紧紧捏住笔袋,踌躇一会后才鼓起勇气抬头扫了一圈周围,顾驾宇也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在和她打招呼。她点点头,也象征性地打了招呼。
“小美女,几班的?”
“你不认识?四班那个转学生,很出名的。”
“怎么个出名法,有八卦?”
“你请我上网,我告诉你。”
“……”
不管男女,对于八卦都有种恶趣味。
陈宥宁将笔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然后坐在那无聊地发呆,她听惯了这些话,阻止不了就只能任其肆意横行。
她又突然想起崔峋。他会在她的座位上干什么呢,会不会用手指敲击桌面,或者用手肘撑在桌面上发呆,又或者用指尖摩挲那些暧昧的刻痕。
如果将来她有机会考进一班,坐在崔峋的座位上,她一定会疯的。
耳边刮过顾驾宇的说话声,陈宥宁回过神来,他说:“闭嘴,一个个都是大老爷们不觉得讨论女生很没品吗?你们所谓的亲眼见过是真的见过,还是以讹传讹,都是高中生了别跟个小学生一样,没脑子。”
“陈宥宁是我们班的,说她就相当于说了我们四班所有人,我们李哥可是很护犊子的……再满口脏话,信不信我揍得你叫爹,来啊,以多欺少,我要是怕了,我就不是你宇爷爷。”
对面的男生捋了捋头发,一副要干架的模样,但是还没有出手就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打不过的,这人疯起来跟牛一样,上次在操场上打篮球,他都把人顶出去了,他拎你就像拎小鸡仔一样,你自己看看你们的身高差距,算了,况且四班出了名的不怕事,监考老师要来了,回座位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说到底这事情要是闹到主任室必然是会受处分的,传谣言,搞语言暴力,本来就是学校里明令禁止的行为。
男生嘴里嘟囔了几句,也就作罢。
隔了几分钟,监考老师就来了,是个身材魁梧的男老师,很正常,要是娇小的女老师根本压不住场子。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试卷发下来后陈宥宁就认真地做起来,一直到收卷铃响都在仔细核对,即便这期间身边很多人在睡觉,扔纸团,她都当没听见,当然偶尔也会想起崔峋,但很快念头就被扼杀。
她知道自己想考进年级前三十就不能因为感情分心。
上午就一门考试,监考老师收完卷子后就放学生离开。
语文答案存在千变万化的现象,所以极少有人会去对答案,回去的路上同学们只是谈论起作文题目不知道是哪个变态老师出的,看都看不懂。
陈宥宁穿过人群往四班教室小跑而去,她知道很可能来不及,崔峋已经走了,但是心里还是想赌一把,万一呢,万一崔峋没走,她可以走进教室然后站在他身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告诉他,这是她的座位。
很小的一件事。
可陈宥宁还是觉得这是天大的缘分,学校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当她气喘吁吁来到教室里时,放眼望去,又一次没找到崔峋的身影,那个座位孤孤单单的,有点凄凉。
身后有人走过撞到了陈宥宁的肩膀,她垂下眼皮,掩盖住悲伤的情绪回到座位。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张清欢轻轻扯着陈宥宁胳膊,问:“是谁?老娘帮你教训去,一群不学好的垃圾鳖孙。”
陈宥宁摇头,扯出一个微笑,“没有,没有人欺负我,刚才跑太急了有点喘不上气来,顾驾宇也在我那个考场,他帮我骂了那些说我的男生。”
“算他有点良心。”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张清欢将头靠在陈宥宁肩头,笑吟吟地回:“那是因为你值得,你也是个特别好的人啊。你会给同学很细心地讲题,会在下雨天把伞借给陌生人,也会把食堂里最后一份糖醋排骨让给别人。”
“上次顾驾宇打篮球回来累的要死,你不是还把小卖部里买的水送他了,宥宁,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明珠。”
“你呀,我早就说过你是悲观主义者,会生活得很累很累,世界多美好啊,你看窗外的天空多蓝,云多白,太阳下的枝头连雪都在发光。”
陈宥宁顺着张清欢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是很漂亮,可她低头发现更漂亮的是张清欢,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总是面带笑脸。
“谢谢你。”
她确实是个悲观主义的人,一点点小事情总是患得患失,其实她何尝不想乐观一点、勇敢一点,但性格很难改变的,不是试卷上的选择题,ABCD,可以随意选择随便涂改,要不尝试着去改变一下,做一个明媚的女孩,然后去接近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
陈宥宁心里想着,耳边又听见张清欢说:
“今天监考老师发了好大的火,把好多女生骂了一顿,说她们是一群花痴,这个年纪不知道读书就知道喜欢男孩子,不懂礼义廉耻。”
“她说早恋和暗恋都是不要脸的事,你们有什么资格喜欢崔峋,拿什么喜欢,花父母的钱享受父母带来的衣食住行,不努力读书回报,脑子里整天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得起谁?”
“这些女生也不对,考试就好好考啊,非要一直盯着崔峋看,还有给崔峋扔纸条的疯子。”
张清欢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幸好我不喜欢崔峋了,要不然听到老师这些话我要气死了,早恋多美好啊就像晴天一样,学习太枯燥了,找个心理寄托也不行吗,奇怪,这三年让我心如止水,怎么熬过去。”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陈宥宁问。
张清欢笑起来,浓翘的睫毛扇了几下,“你猜啊?”
陈宥宁摇头:“猜不出来。”
“没有啦,”张清欢压着声:“暂时还没有找到,但是我知道有人喜欢我。”
“谁啊?”陈宥宁以为张清欢会说胡琼宇,但不是,她说出口的是三班的崔佳鹏。
“那男生每次见到我都特别紧张,连耳朵尖都红了,我的天,男生害羞对我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搞暗恋那一套,什么暗恋啊,根本藏不住的好不,网上有句话说得特别对,暗恋的人就像是篝火,站在旁边就能感觉到热,可惜我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所以只能暂时当做不知道了。”
陈宥宁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那崔峋知道吗?
她是不是也表现得很明显,她没开口回应张清欢,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见到崔峋的样子。太乱了。脑袋里像是有无数的线团缠绕在一起,找不到线头,怎么理得开只能越缠越紧。
她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桌面上似乎还有余温,也有那股淡淡的皂香味。
很真实。
陈宥宁深知自己内心深处并不想让崔峋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配不上他,连仰望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她是五班的王若娜,家庭幸福、成绩优异、性格开朗、漂亮大方,也许就可以。
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了三天考试,期间,陈宥宁并没有在教室里见到过崔峋,她每次跑回来座位上都是空的。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就连名字条也消失了,桌角空落落的,除了胶带留下的痕迹之外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被崔峋撕走了还是别的女生。
陈宥宁坐在座位上望着桌角,好半晌都没回神,心里跟戳了根刺一样让她很难受很难受。
她看向窗外,那棵柿子树也同样萧条,是不是因为她跑的太慢了,动作太迟钝才会被人拿走。以往初中考试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纸条,考试结束后也是随手就撕掉扔了,可这次她真的很想留下来。
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个都不肯给她。
陈宥宁咬着唇,趴在桌子上,制止住自己想哭的情绪。
时间走得可真快,成绩出来的那天公示栏前围满了人,按照惯例年级排名表会贴在一班门口的过道黑板上。
陈宥宁被张清欢拉着往前挤,心脏一个劲在砰砰直跳,她害怕看见结果,害怕不如预期。
“崔峋第一,毫无悬念。”人群中有人说。
又有人说:“这陈宥宁可以啊,语文分数比崔峋还高两分,我没记错的话是新来那个转学生吧,一来就考进一班了,可以啊。”
“我听别的语文老师说她作文写得贼好,荣老师在办公室里边读边夸,崔峋这次又惨了,上次抄王若娜的,这次肯定要抄陈宥宁的。”
陈宥宁的手心里都是汗,湿漉漉的,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
公示栏里很清楚地写着。她是第三十名。
三十名,虽然是一班最后一个,但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能进一班就行,况且从这群围观群众的聊天声中她还知道了一个消息,她的作文会被荣昌梅当做范本在各班教室里公开展示,荣昌梅还会让崔峋抄,让他背诵。
陈宥宁垂眸,一遍一遍地看着表格上的分数,她要更努力,更刻苦才行,只有考到第二名才有资格和崔峋并肩。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红色绒线手套。这是她的幸运物。
考试的那三天也包括今天,她都带着这副手套,因为她坚信崔峋送的东西可以带来好运,果真她拥有了好运气,居然考进了一班。
可惜,上天并不会一直眷顾这个女孩。
荣昌梅老师住院了,和学校领导请了长病假,所以最终陈宥宁的语文试卷也没能转到崔峋手中,那是她唯一能在他面前拿得出手的东西。
陈宥宁还记得那天,她站在公示栏下抬头盯着崔峋的座位看了好久,正好崔峋合上书转头望向窗外,两人四目相对,他眼眸里永远充斥着温柔。
这一眼,陈宥宁日后回想起来仍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值得刻骨铭心。
【我真的好后悔没能跑快一点,或许再快一点,就有机会留下那张写有他名字的纸条。——摘自陈宥宁的日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