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卑鄙

　　观她如此情形，霍溪柳心中竟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他控制不住地伸手，要替她拭泪。

　　姬翎却将头一撇，刚好躲开。只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眸子，追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霍溪柳望着她，唇角不自觉一勾：“怎会，臣喜欢殿下还来不及呢。”

　　霍溪柳话音一落，马车陷入安静。姬翎蠕了蠕唇瓣，却没出声，只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聆听他的真心。

　　路上的马却忽地一惊，震得马车内一阵晃荡，也将他平静的心水惊起一池波澜。美人坠怀，他牢牢接住。随之而来的是她身上的花香，随后是一股淡淡的果酒醇香。

　　她不胜酒力，饮得不多。只眨眼间工夫，霍溪柳还未来得及将人摆正身体，姬翎已经安稳在她怀中睡去了。

　　“方才马不知怎的忽然惊了一下，殿下可有事？”马车外，马夫的声音传来。

　　他看向怀中女子，压低声音：“殿下无事。”

　　马夫松了口气，只将马车行得更缓了，“吱吱”的马车声充斥在黑夜中。

　　霍溪柳望着马车内摇晃的灯盏，只觉心跳得越发厉害。不知是因为怀中人倚靠的位置刚好是心口处，还是因为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越发昏头。

　　他从未觉得从酒楼至公主府的距离如此之远，如此漫长。

　　“霍溪柳……”她如梦呓般的呢喃，将他猛地拽入清醒。

　　霍溪柳低头看去，她没醒。见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清声音，便低下头去听。

　　“……我对不起你……除了你我还喜欢了别人。”他依稀听到了这句，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在和他说话么？

　　他想听得更清楚些，她却不再开口了。

　　“你还喜欢谁？”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问了一句。

　　更没想到的，竟听到了她的答复：“一个……小馆……”

　　霍溪柳听到耳边含糊不清的答复，如遭雷劈。他浑身麻木，心口猛地一抽：“那他，叫什么？”

　　“景……”

　　*
　　姬翎从榻上醒来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了。她扶着脑袋，陷入迷茫。

　　“来人。”

　　姬翎叫人前来，却只见妙人前来服侍。

　　妙人问道：“殿下要洗漱更衣么？”

　　“青瑶呢？”

　　妙人：“青瑶姐姐昨夜醉酒，如今还未醒。”

　　青瑶从前从未有过如此情况，可见昨日醉得不轻。

　　“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姬翎看向妙人，“昨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回殿下，昨日是霍大人送殿下回来的。”

　　“霍溪柳？”姬翎听到这个名字猛地一惊。任她如何回想，却找不到丝毫昨日与霍溪柳有关的记忆。

　　妙人点头应答：“是驸马，而且昨日是驸马亲自将公主从马车抱至榻上。”

　　姬翎闭眼，只有想不起来事情的绝望。

　　“青瑶姐姐坐驸马的马车回来的。”妙人回想昨日细节，“对了，殿下昨夜还拽着驸马的官服不松手，害得驸马在一旁站了许久才走。”

　　听着妙人的一番话，她脸唰地一下红了。
　　只是听着就如此丢人，她不敢想以后要如何面对霍溪柳了……

　　她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了，噌的一下从榻上起来，冲入了青瑶的房间。“青瑶，青瑶！”

　　青瑶还未睡醒，只敷衍地应了两下。

　　“你若再不醒，我就将你藏在花坛下的酒送人了。”

　　“殿下怎么知道我藏了酒！”她眼睛虽未完全睁开，人却已经坐起来了。

　　姬翎朝她望去：“你一会儿再睡，先告诉我昨日发生了何事。”

　　“昨日？”青瑶拍了拍脸，迫使自己清醒些，“昨日郡主和世子刚好也在酒楼，然后殿下你就开始喝酒了。然后喝多了，我们就回来了。”

　　“我是想问霍溪柳！”

　　“哦！霍大人！”青瑶眨了眨眼，“我们准备回府的时候，驸马忽然从天而降，从世子手中抢过了殿下你，然后抱着你上了马车。”

　　姬翎半信半疑：“没了？”

　　“嗯……”青瑶深吸一口气，“容舒郡主见殿下你喝醉了，让容钰世子送你回府。刚踏出雅间门，只见驸马穿着官服出现在了门口。他对着容钰世子说‘我的未婚妻不劳烦世子殿下照顾了’，然后一把抢过殿下。他就与殿下同坐一车，回了公主府。”

　　姬翎听得直皱眉：“莫不是看话本看多了。”

　　“醉香楼的小二可以做证，婢子绝无虚言。”青瑶像是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不过殿下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婢子不知道，婢子只记得下马车时，驸马的耳朵特别红。”

　　！
　　姬翎猛地一怔，脑中忽然浮现了一幕自己强吻霍溪柳的画面。她脸上一热，瞬间染上一片绯红。

　　“殿下怎么脸红了？”

　　“无事，你……你好好休息。”不等青瑶说话，她连忙起身，离了房间。

　　院中带着凉意的风吹来，却未能将她心中燥热抚平。她窘迫不已，不敢想昨日自己做了什么。

　　霍溪柳那样儒雅清冷的人，自己怎么能如此失礼，将人轻薄了。她猜自己昨日定是色欲熏心，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唐突之事。

　　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她做不到。前去道歉，她又不好意思。

　　她想着，竟在一棵树旁徘徊了好几圈。注意到一旁望向自己的侍从，姬翎连忙掩饰尴尬，若无其事地去了房间。

　　她在房中犹豫了半日，到底是没好意思去找霍溪柳道歉。人一闲下来，便又开始瞎想了。

　　姬翎回味青瑶口中的阐述，官服，说明霍溪柳是回家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赴约了。还有青瑶口中，印象中温润如玉的霍溪柳，竟然变得如此霸道。

　　她无意识地傻笑，看得妙人连连摇头。
　　“殿下是病了吗……”

　　“什么病了？”青瑶才完全清醒。

　　妙人吓了一跳，低头解释道：“青瑶姐姐，殿下一个人在房里傻笑一下午了。”

　　“好，你先下去吧。”青瑶接过她手中东西，朝着软榻上的姬翎走去。

　　“殿下笑什么呢？”

　　姬翎闻声连忙收了笑意：“青瑶你可休息好了？”

　　“婢子没事了。”青瑶面露难色，“倒是殿下，好像不太好。”

　　“我能有什么事？”

　　“听妙人说，殿下一个人傻笑了许久。”

　　姬翎不答反问：“对了，你早上同我所说，可确属实？”

　　青瑶：“婢子虽然醉酒，可看得清楚，记得也清楚。”

　　却听姬翎叹了口气：“我昨日，好像非礼了他。”

　　青瑶闻言一喜：“殿下如此厉害吗？”

　　“哪里厉害了！你不觉得我不矜持，很无礼吗？”

　　青瑶安慰道：“哪里无礼！殿下不日就要与驸马成婚，到时候可要做更亲密的事！”

　　“可我总觉得，心中有愧。”

　　“殿下这么想就不对了！如今朝中大臣多是妻妾成群，殿下贵为大周公主，只是多喜欢一人何错之有！殿下若是放心不下那小馆，就带回公主府做个外室就好，又不威胁驸马的地位。既然男子能‘救风尘’，殿下也能！”

　　“我并非此意！”姬翎眼见越描越黑，连忙解释道，“从前是我误入歧途，今后我改邪归正了，不喜欢揽月楼的小馆了。”

　　青瑶只愣怔了一瞬，立马开口道：“殿下简直是吾辈楷模，比殿下有权势的不及殿下专一，比殿下专一的却不及殿下有权势！”

　　“好啦好啦！”姬翎被她逗笑，打断道。

　　“那殿下，轻薄驸马是什么感觉？”

　　“怎么净问一些不正经的问题！”姬翎抿了抿嘴。

　　“驸马的唇，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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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再过揽月楼，她掀开帘子朝门口望去。

　　青瑶心思细腻，察觉她片刻的失神与指尖微微地收紧，轻声探问：“殿下，要进去看看么？”

　　姬翎望着那门口处，愣怔片刻。随后放下帘子，一笑：“不去了，去鸿胪寺。”

　　青瑶见她笑得释然，吩咐道：“启程，去鸿胪寺！”

　　若问她为何对揽月楼那小馆念念不忘，想必是那与霍溪柳八分相似的容貌。于是，她寄挂相似的身影，忍不住驻足，忍不住探寻。

　　世人易将芍药作牡丹，倾城纵许颜相似，立尽中宵月有霜。

　　车轮重新转动，将揽月楼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马车在鸿胪寺停下，青瑶问道：“殿下要下车吗？”

　　姬翎靠在马车上，看向角落里的盒子，这是她特意挑的赔礼。来鸿胪寺是她的冲动之举，可道歉信她带着的。赔礼也带着的。

　　如今马车停在鸿胪寺门口，她骑虎难下。

　　“你不必跟进来。”姬翎留下一句话，拿着盒子下了马车。

　　姬翎下定决心，送了东西就走。她惴惴不安，朝着侍卫开口：“霍大人在吗？”

　　“大人在府上，大人吩咐了，殿下来可直接进去。”

　　“不必了！”姬翎连忙将盒子递过去，然后开始在袖口中翻找信件，“我送了东西就走，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侍卫听罢，只能点了点头：“那……好。”

　　姬翎只将信件递过去瞬间，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

　　“殿下要臣不要躲着殿下，怎么反过来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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