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一大早起来，杨帆就去采购，还好房东留了一个烤箱，不然她可能还要现买一个。

　　今天的早市异常热闹，走到路口，看过去全是人，很多人都背了背篓。

　　其实她应该直接去超市买，面粉，打蛋器这些东西超市更齐全一点，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情，还是去逛一圈儿。

　　“正宗阳澄湖大闸蟹……” 旁边的喇叭一直在响，杨帆点中了旁边那个大爷卖的石榴。

　　“姑娘，来几个吧”，杨帆蹲下来开始选，大爷伸手去扯塑料袋，露出手上的表，老式手表，和他本人一样宁静。

　　杨帆将就在市场上称了面粉，还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去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背个背篓。

　　到家的时候手都勒红了，把东西一样一样整理好放冰箱。

　　手机上的教程很详细，杨帆只需要跟着做就行，她以为很简单，没想到一个蛋黄蛋清分离就弄了好久。

　　和面粉的时候里面有很多小疙瘩，又处理了半天，蛋清打泡到什么程度也是个问题。

　　或许做蛋糕就是个错误。

　　折腾了半天总算把它送进烤箱，等待的时间刚好准备水果，葡萄切成两半，菠萝切成小三角，还买了一个黄桃罐头，等下直接放进去就行。

　　装饰还算简单，铺好奶油，放好水果，一个简易蛋糕就做好了，杨帆还剥了半边石榴，镶嵌到奶油里面，如同散落的红宝石。

　　装好蛋糕，还带了几个石榴，杨帆去洗了把脸，就准备出门。

　　她有预感，这个蛋糕可能不太好吃，肯定比不上外面买的，其实买一个蛋糕也花不了多少钱，只是匹配不上方阿姨对她的好。

　　或许正是因为她没有足够昂贵的礼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安慰自己，这是自己亲手做的，付出了时间，还有最重要的，这里面有所谓的心意。

　　自欺欺人罢了。

　　杨帆只祈祷方阿姨不会嫌弃。

　　公交可以直达凤岭公园，穿过公园的广场就是方阿姨的住处，联排别墅，道路两边是密密丛丛的黄桷树，家家户户前面都有一个小院儿。

　　杨帆之前来过，径直来到门口，通过铁门，可以看到角落有人弯腰在扯什么东西，杨帆按响门铃，那人直起身来，“来啦”。

　　人还没走过来，门已经开了，杨帆看着面前的许岚清，才想起这里也是他的家。

　　古萍手里拿着一把葱，看样子是自己种的，“你是杨帆吧。”
　　“古阿姨好”，一面之缘，杨帆还记得。

　　“杨帆来啦”，方会澜也从屋里出来，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杨帆放下心来，自己是受欢迎的。

　　“方阿姨好”，杨帆乖巧打招呼。
　　“好！” 方会澜把杨帆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你来就行了，怎么还带东西，还带了我最喜欢的蛋糕。”

　　杨帆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许岚清在后面轻飘飘来一句，“她自己做的。”

　　方会澜更惊喜了，“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杨帆心想，倒也不必，浅浅尝一下就行。

　　忽然想到什么，方会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也是和许岚清一般高，“你怎么知道是亲手做的。”

　　许岚清张口就来，“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方会澜无语，转身进屋。

　　“姐姐好”，许岚昀也是见过杨帆的。
　　“弟弟你好”，杨帆笑着捏捏他的脸，两个小酒窝显得他格外可爱。

　　许岚昀不排斥这个动作，而且他还挺喜欢杨帆的，上次来的时候陪他玩了好久。

　　“姐姐你变好看了”，许岚昀也是张口就来。
　　方会澜端着果盘，“昀昀你什么意思呀，帆帆姐姐以前不好看嘛？”

　　“不是不是，以前也好看，我的意思是现在更好看了”，许岚昀撅着嘴解释。

　　听着母子两的对话，杨帆悄然红了脸。

　　许岚清木得像是局外人，杨帆则是不知道怎么加入对话，两个人呆呆站在旁边。

　　对视突如其来。许岚清手足无措，杨帆莫名其妙。

　　许岚清恍惚回神，环顾四周，这是我家，我紧张个啥，不由得挺直腰背。

　　杨帆本打算待一会儿就走，方会澜特别热情，让她一定留下来吃饭。

　　还好许岚昀话多，一会儿“姐姐你给我放大耳朵图图”，一会儿“姐姐你吃点水果”，杨帆也不会觉得尴尬，时间也过得快。

　　许岚清似乎已经打了好几局游戏。

　　方会澜拿了糖果在桌子上，“合作商送过来试吃的，还挺好吃的，我抓了几颗放在包里，你们尝尝。”

　　许岚昀很开心，过节的特例，可以吃糖。

　　“哥哥的……姐姐的……妈妈的……阿姨的……我的”，许岚昀在面前分了好几堆，最后剩一颗，放到杨帆那里。

　　不多时，许岚昀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目不转睛盯着许岚清。

　　许岚清停下手里的游戏，看到桌子上的糖果和许岚昀嘴角的糖渣，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我还没尝过呢。”

　　这是被拒绝了，许岚昀灰溜溜爬上沙发。杨帆把自己那部分推到他面前，许岚昀摇摇头，“这是你的，姐姐你自己还没有吃。”

　　“我让给你吃”，杨帆耐心哄他。

　　“为什么要让给我呢？”
　　“因为我是大孩子啊。”

　　许岚昀摆摆手，“妈妈说过，不能因为哥哥比我大，就一直让着我，哥哥让着我是因为他爱我，不是因为他是大孩子。”

　　“你也一样，姐姐。”
　　“想吃的话，妈妈还会再买多一点”，许岚昀表情十分期待。

　　许岚清泼冷水，“其他东西有可能，糖是不可能的。”

　　杨帆一时愣住了，她想到文丽。

　　其实文丽从来没有刻意薄待杨帆，她只是习惯用年龄为借口，来粉饰她偏心的事实，用年龄差距来消弭杨帆受到的不公。

　　“弟弟还小，你和争什么”
　　“弟弟不懂事，你让着他点”
　　……

　　她和文丽之间，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文丽试图激发她的母性，想把她培养为杨成的第二个母亲，上演姐弟情深的温情戏码。

　　杨帆不配合。

　　从她抢了“杨帆“这个名字开始，文丽对她就非常不满。不过文丽没有完全放弃，杨帆也不知道怎么来描述那种方式，非要说的话，“驯化”这个词最为恰当。

　　饭桌上的一盘子鸡腿，杨帆选了最大的，她最满意的，放进自己的碗里，文丽会莫名其妙不高兴，把筷子弄出很大的声音，她很不满意。

　　但是，如果把她夹起来的第一个鸡腿，放到杨成碗里，文丽就会夸她懂事。

　　家里买了小蛋糕，文丽放到柜子的第一层，杨帆跑去拿来吃，后来放得高一些，杨帆可以垫着板凳去拿，再后来文丽把它藏起来，“这是小孩子的零食，你也要吃。”

　　杨帆无语，“我也长嘴了啊。”

　　文丽想要的效果，是杨帆的体谅与谦让，她想让杨帆自觉地退出和杨成争抢，哪怕是看到了小蛋糕，也要有“这个东西我不能吃”的意识。

　　所以杨帆要想不被孤立，她就要对杨成好，把弟弟放在第一位，这是文丽用行为告诉杨帆的诀窍。

　　但杨帆并不想遵循，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想参与这个游戏。

　　他们既没有“爱吃下次多买点”的魄力，还要把她本该拥有的部分剥夺，然后再责怪她去争取，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把大鸡腿和小蛋糕吃到嘴里更真实。

　　“所以，哥哥今天不爱我”，许岚昀推理鬼才。
　　许岚清瞪他一眼，“那还是牙齿里的蛀虫更爱你。”

　　许岚昀马上双手捂嘴，“我不吃了。”
　　杨帆被两兄弟逗笑。

　　吃过午饭，杨帆告别，准备回家。方会澜让她等等，把蛋糕打开，一人分了一块。杨帆迟迟不动，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许岚昀还是这么捧场，“真好吃，帆帆姐姐你可以开蛋糕店了。”

　　方会澜事先说过，是杨帆亲手做的，大家都很给面子。杨帆吃了一小块，平平无奇，只是没普通蛋糕那么甜，更难吃。

　　但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许岚清的那块都要吃完了。

　　这就是心意的份量吗？

　　许岚清送她出来，方会澜安排的，他们没有说话，至于他情不情愿，杨帆不在意。

　　秋天是突然到来的，当那片黄得透明的叶子落在她的发梢。

　　杨帆抬头张望，大部分的银杏树叶子都是青色，有的半青半黄。

　　许岚清取下叶子，递到杨帆面前，杨帆不自觉伸开手掌，叶子的边缘擦过她的手心，微微发痒。

　　那股痒意如枝丫一般散开，顺着血管，就要传到她的心脏。

　　杨帆合上手掌，抚平跳跃的脉搏。

　　每棵树的秋天都不一样。
　　杨帆觉得，头顶这一棵银杏的秋天，就在刚才，与风同至。

　　沉默持续到公交站，许岚清始终在她后方半步。

　　“许岚清”，杨帆第一次这样唤他，她面向公交车来的方向。
　　“嗯。”

　　“你讨厌我吗？” 杨帆的声音像一滴轻润的雨水，滴到幽静的湖面，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发现其中的波澜。

　　似乎她只是随口一问，讨厌或者不讨厌，她都不关心，她更想知道事实本身，至于可能被讨厌的结果，她不在意。

　　许岚清想要回答，喉咙却像被堵住，要是发声，肯定会先发出“嗯”的声音。

　　百转千回，终于是按捺住。

　　车来，杨帆踏上公交车，车门关上的一刻，“许岚清，再见，我不讨厌你。”

　　许岚清摸摸口袋，手机不在，拔腿就跑往回跑，桂花香往他鼻子里灌。

　　张智予在遛狗，见许岚清飞速跑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他表情还挺紧张，掉头跟在他后面。

　　那狗还以为许岚清在和它赛跑，带着张智予踉踉跄跄往前跑。

　　一到家，许岚清把沙发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是在抱枕下面找到了。

　　杨帆的消息列表在上面，轻易就找到了，许岚清连忙点进去。

　　「没有」
　　「没有讨厌」他有点排斥打那两个字，但是……为什么她会那样觉得呢。

　　许岚清挠挠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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