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聘医师

　　医疗部的大门在晨光中缓缓关闭，厚重的钢板发出低沉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细细的尘埃，在透过高窗洒下的阳光中游动，映出微微发黄的光晕。走廊空旷无声，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荡，延长了这片寂静的回音，仿佛整座建筑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今天，医疗部的其他成员要么外派执行任务，要么去了指挥部开会，整座设施比往日更加冷清。即便如此，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消毒水的淡淡气味，与金属的冰冷气息交织在一起。这片残破废土中的庇护所，像是漂浮在现实与希望之间的一块孤岛。

　　夜行鸟站在维修台前，微微弯下身子，手中紧握着一把等离子切割工具。导流喷嘴精确地指向裂口周围，蓝白色的火花在工具喷嘴下飞溅，那把工具像是她身体的延伸，仿佛本就是她手指的一部分。火花四溅间，破损的装备逐渐显露出内部复杂的结构，她的目光冷静且专注，一切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这片钢铁与油渍之间，但她的思绪却在轴承间悄然滑向远方。那些过去的失败、机械化后的孤独感，甚至对自己身体的不适应，也许会在短暂的停顿间浮现。但她知道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她需要专注，需要继续前进，因为时间的车轮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转动。

　　她好像听见了雷弗斯的声音，带着半开玩笑的调侃：“队长，别踩着地雷，我们可没多余的腿给你换。”声音清晰得让她握紧了工具，却在下一瞬被一阵爆炸的轰鸣吞没，眼前只剩下火焰和烟尘将那熟悉的笑脸撕裂成碎片。

　　她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压回当下。

　　在另一侧的桌台边，诺亚正忙碌地清理一堆工具。她的大摄像镜片随着动作而微微闪烁着蓝色光芒，偶尔自动对焦，像一支正在探索未知的眼睛。诺亚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手中的每一个螺丝钉和扳手都能让她凝视许久。

　　“扳手重量：异常”
　　诺亚试着用她的机械手臂举起一件重型工具，语气里带着机械音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诺亚，”夜行鸟头也不抬地喊道，“别乱碰那边的设备，要是再引爆什么东西，安娜不在可没人知道怎么修理你。”
　　“否认：行动未超出指定范围。”

　　夜行鸟叹了口气：“它们不一样，是因为它们有不同的用途。就像你不能用一把大锤修电路一样。”
　　诺亚放下扳手，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电路维修计划：使用锤子进行回收预处理”
　　夜行鸟停下手中的工作，盯了她几秒，无奈地笑了：“你这个小铁疙瘩。”

　　她闪了闪镜头，转身继续安娜给她布置的护理练习。她的动作比以前熟练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会用错力道，但她明显正在成长。

　　夜行鸟的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她侧过头瞥了一眼，接收天线微微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她没说什么，寂静的医疗部内，除了设备的嗡鸣声，便是诺亚细声碎语的自言自语，这让原本空荡荡的空间显得没有那么冷清。

　　她低下头，继续修复手中的装备，但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转向诺亚——一个在钢铁和信号中诞生，却依然怀抱好奇和希望的生命。在这片残酷的废土上，诺亚这样的存在或许才是真正的奇迹。她没有过往的负担，也没有无尽的悔恨，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对未知的好奇。夜行鸟心里明白，诺亚的成长还需要时间，但能够保持这样的纯粹本身就是希望。

　　医疗部的安静被外面的引擎振动声打破，接着，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
　　“砰——”
　　一声轻响，医疗部的大门被推开，阿格拉布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吉娜、明卡尔和卡尔兹。其中三人的飞行机翼折叠在背后，散发着些许刚刚降落时高温残留的热浪，带进一阵夹杂泥土气息的风。

　　“小乌鸦们又来捣乱了？”夜行鸟抬起头，半真半假地抱怨。
　　“别这样，我们可是来送维修单的。”吉娜笑着把一张纸递到她手边，“虽然你们医疗部最近人手紧张，但我们的机翼可不能耽误检查，而且引擎也需要护理了。”
　　“维修部呢？”夜行鸟接过报告翻了翻，“他们不会帮你们处理吗？”
　　“维修部的那些家伙只会给我们喷点油就赶——“吉娜眼疾手快捂上了明卡尔的扩音器。
　　“当然会。”阿格拉布笑着耸肩，“但是修得不如你快，也不如你细心。”
　　“真会拍马屁。”夜行鸟冷笑一声，却还是翻出了工具箱，示意她们进入检修室。

　　诺亚也跟在她身后，举起她的小手臂试图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她抬起头，注意力却被阿格拉布手里的一块亮闪闪的东西吸走了注意力，忍不住问：“提问：未知金属”
　　“哦，这个？”阿格拉布把那块颜色少见的金属碎片递给诺亚，“今天巡逻时捡到的，可能是某台老式无人机的部件。想要吗？”
　　诺亚小心翼翼地接过碎片，镜片发亮：“请求授权：自主研究”
　　“当然，它是你的东西了。”阿格拉布拍拍她的头，“别弄丢了就行。”

　　夜行鸟打开明卡尔的后引擎外壳，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和组件。卡尔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检查引擎状态。
　　“你什么时候修得这么熟练了？”吉娜调侃道。
　　“在你会飞之前。”夜行鸟淡淡地回应。
　　诺亚这时凑了过来，指着一根暴露的电线问道：“请求解释：未知结构”
　　“那是稳定器的连接线。”夜行鸟解释道，“如果它断了，机翼就会失去平衡。”
　　诺亚眨了眨眼，思考片刻后认真地点头：“重心确认：防护管线”
　　吉娜靠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诺亚，你可比明卡尔细心多了，不用担心这个。”
　　明卡尔瞥了她一眼，但仍然保持沉默。

　　阿格拉布忽然插话：“诺亚，你可得好好学学，等你能飞了，就可以自己修自己啦。”
　　诺亚听到这话，停下手中的动作，镜片转向阿格拉布，微微闪烁着蓝色光芒：“否认：缺少飞行组件”
　　吉娜立刻从一旁滑来，带着她特有的爽朗语气笑道：“那是现在，诺亚！安娜一定会让你飞起来的，她恨不得让你学会一切！”

　　诺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笨拙的双腿，镜片闪烁了两下：“确认：飞行需要动力系统和空气稳定装置。目前参数匹配度：零。”
　　夜行鸟在一旁开口：“安娜会为你装上一切需要的东西，前提是你得听话，不要到处捣乱。”

　　诺亚歪了歪头，声音认真又机械：“请求确认：飞行单位额外维护工作；飞行单元增加故障率可能性。”这是一种初学者对未知领域的谨慎和逻辑化的思考。
　　“那是当然！”阿格拉布笑着拍拍诺亚的肩膀，“不过当你第一次飞上蓝天，再多的维修也不会让你后悔。”
　　吉娜用肘部轻轻碰了碰诺亚，补充道：“而且飞行也不是光依靠机翼。需要技巧、经验，还有信心，这些东西也能让你远离医疗部。只要你想学，我们到时候一定倾囊相授。”

　　诺亚的镜片闪了两下，转头看着夜行鸟：“询问：飞行历史”
　　吉娜插嘴：“夜行鸟可不需要飞行！她只要一开炮，就能打得那些吞噬者满地找牙！”
　　阿格拉布笑着点头：“对，诺亚，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战斗方式。飞行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全部。”

　　夜行鸟仍然专注于修理机翼，手中的工具发出规律的嗡鸣声，她目光微微抬起，望向诺亚：“我偶尔也飞，不过是滑翔而已。”
　　诺亚的机械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扳手，她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请求确认：增加生存几率”
　　夜行鸟的情感电路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回答道：“如果用得好，它会。”

　　诺亚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转向夜行鸟，镜片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请求描述：滑翔的感受。”

　　夜行鸟停下手中的工具，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深邃的质感：“像是你不再受重力的束缚，一切都只是从你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你必须专注，必须抓住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一旦错过，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抬起头，眼神穿透了医疗部厚重的墙壁，回到了某个尘土飞扬的沙丘上。她在高速追击中展开加速翼，与一群掠夺者在断崖间周旋。引擎的震动传入她的身体，高空的冷风像针一样插进她的机体，带着冰冷的锋利，钻进每一个机械接口和护甲的缝隙。双翼在风中猛地展开，硬生生扛住了笨重的地面机体，借助速度与上下气流的压力差，她短暂脱离了地面，艰难地稳定在气流中。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崖壁上生长的几丛枯黄植物在风中颤抖。她全身的神经紧绷，手臂微微调整方向，计算每一个角度。耳边只剩下狂风的咆哮和掠夺者弹雨擦过的尖啸声。在那一刻，她看到整个废土的全貌。地面上那些荒废的城镇，就像破碎的齿轮，静静地躺在时间的废墟里。她甚至能看到远处吞噬者移动的身影，它们像黑色的潮水一样在地平线涌动。然后是风，风里带着腐败的气息——沙尘、燃烧的化学物质，还有死亡的味道。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一种矛盾的快感——它既是短暂的解脱，又是无尽的危机。机械化的身体似乎已经超越了她过去的自我，却也提醒着她，每一次飞行都是在与死亡共舞。可同时，那种感受也是……不可思议的。太阳从云层中挣扎出来，光束斜射在地面上，断裂的钢筋和水泥熠熠生辉。原本无序的一切，在空中竟然能拼凑出某种奇特的和谐——废土本身并不需要人类，它早就有了自己的秩序。

　　夜行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记忆中那刺鼻的风沙味：“可惜，那种感觉只持续一瞬间。风的方向会突然变了，或者气流突然减弱，你就会被重力无情地拽回去。那个时候，你能感受到恐惧，每一根线路都在尖叫着让你活下去。地面离你越来越近，速度快得让引擎停转。那一刻，摔得粉身碎骨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但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凭本能调整方向、拉起滑翔器。”

　　阿格拉布笑着插话：“那可不是飞行。滑翔靠的是借力，而飞行——真正的飞行，是掌控。”
　　吉娜靠过来，神情带着兴奋，仿佛在讲述一场伟大的冒险：“诺亚，高空飞行可不只是风和地面的景色。上升到云层上时，你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空气变得稀薄而清澈，云朵会抚摸你的面颊，阳光刺眼却温暖。等你有了机翼，我们一定会带你上去看看。”

　　夜行鸟看着诺亚，心中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是羡慕？还是某种隐隐的保护欲？
　　她轻声说道：“诺亚，你会亲眼看到的，那一定比我滑翔看到的世界更美。也希望你能比我飞得更远，更安全。”

　　诺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消化这句话。片刻后，她转向夜行鸟：“请求协助：如何最大化机械体的功能效率？”
　　她拿起一块还带着工具痕迹的组件递给诺亚，语气淡然却意味深长：“先学会怎么让自己不拖后腿吧。生存是第一步，飞行是后话。”
　　诺亚接过组件，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这是某种重要的仪式。她低声答道：“确认：生存为优先目标。”

　　医疗部的光线微微变化，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机翼与工具的剪影。一片沉默中，夜行鸟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而诺亚则一边听着飞行员们的闲聊，一边认真地学习维修的方法。

　　“诺亚，你知道你手里那块金属片的作用吗？”夜行鸟一边检查机翼，一边提问。
　　诺亚低头研究那块金属，缓缓摇头：“否认”
　　“这是陀螺仪的一部分，用来维持无人机的平衡。”夜行鸟解释道，“就像乌鸦座的机翼需要稳定器一样，没有它们，就飞不起来。”

　　诺亚抬起头，目光落在阿格拉布的机翼上：“请求许可：加入维修任务”
　　“哦，那可不行。”阿格拉布笑着摇摇头，“你还得多练习，等到哪天夜行鸟说你可以了，再考虑在我们身上动手。”
　　诺亚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请求许可：增加学习计划”
　　“当然可以，”夜行鸟点点头，“但前提是你不能把实验室弄炸了。”
　　“安全协议：已确认”诺亚认真地保证。

　　午后，塔林推开了医疗部的大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
　　“看来这里挺热闹。”塔林环顾了一圈。
　　诺亚立刻跑过去，“塔林，验收学习成果：陀螺仪”
　　“哦？”塔林故作惊讶，“医疗部的小天才，你的内存还够吗？”
　　诺亚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夜行鸟，“机翼维修任务：否认”
　　“她说得没错。”塔林揉了揉她的头，“不过有一天你一定能做到的。”

　　日落时分，最后一批士兵在完成检修后离开，医疗部的大厅重新归于平静。诺亚靠在实验桌边，摄像镜头闪烁了几下，随即缓缓闭合，她进入了休眠模式。机械手臂轻轻垂下，只有呼吸灯微弱的蓝光在接缝处轻柔的晃动。

　　夜行鸟站在窗边，凝视着远方黄昏映红的废土，眼神深远，仿佛试图从这一片荒芜中找寻答案。风带着沙尘扑打在窗上，发出低沉的哀鸣声。
　　“塔林，”她开口，声音比平常更柔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塔林正从角落里的柜子中寻找文件，闻言停下动作。她倚着柜子，若有所思地望向夜行鸟：“可能还是黄沙漫天，也可能会有新的生命在这里生长，谁知道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没人会记得咱们这些摸爬滚打的人。”
　　夜行鸟轻轻嗤笑了一声：“真是安慰人的话。”
　　塔林耸耸肩，走近拍拍她的外甲：“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被记住，而是为了让别人有机会去做值得记住的事。”

　　夜行鸟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水面映出了她漆黑一片的头盔，她沉默片刻。
　　塔林咧嘴一笑，靠在窗边，用手指指向桌边熟睡的诺亚：“你看，她就不需要记住我们，但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窗外，风渐渐停了，黄昏的余晖与夜色交替。夜行鸟的目光回到诺亚身上，医疗部内只剩下设备的低鸣和诺亚休眠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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