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郎君

　　云儿是谁呢？

　　我问伯父，伯父不说，他说云儿就是云儿。

　　我看他病得重了，就只当他说胡话，他不说我也知道，云儿就是我娘，我听爹说过娘的闺名叫做云绯。

　　看来伯父口里说不喜欢娘，心里还是对娘念念不忘的。

　　可是伯父为什么要把娘画成少年将军呢？

　　伯父是比爹还要沉默的人，怎么才能让他说出来呢？

　　我半夜醒来，眯着眼睛四处乱摸，身边空荡荡，没有离落，也没有爹，连伯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坐在庞大的龙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落落的，我总是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床做得这么大？在王府时，我跟爹和离落睡的那张就大得吓人，三个人在上面打架都可以，可跟伯父这张比就小了，这龙床大得可以让三少爷练剑了。

　　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从前在情剑山庄跟三少爷睡的那张炕，两个人挤在一起，暖暖的，就是再冷的天，我也不觉得冷，心里像烧了大火。

　　我又想起三少爷了，扁扁嘴，眼圈一热，可想起爹凶巴巴的脸，我又哭不出来了，只是叹口气，又叹口气。

　　“小王子醒了？”

　　寂静的角落里传出细细软软的声音，我看过去，在帘子后面似乎站了个人，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风一吹，衣服飘荡，好象鬼魂一样，我心里一紧，觉得汗毛竖了起来。

　　我皱了眉头，说：“林儿，大半夜的你装什么鬼？”

　　那个小影子从帘子后面走进来，果然是那个清秀瘦小的小太监，他垂手立着，说：“万岁爷不放心小王子一个人睡觉，怕小王子半夜起来身边没人害怕，叫奴才好好守着。”

　　“我伯父呢？”

　　林儿见我下床，急忙跪在床前给我穿鞋，说：“皇上想是在外边赏月呢。”

　　“现在还有月亮吗？”我望望窗外，透过云纱帘子可以看到黑黢黢的夜，没有月光。

　　林儿起身去给我拿衣服，也望了下窗外，说：“不管有月没月，皇上总要坐到下半夜的。”

　　“他看什么？”我推了林儿的手，不愿穿衣服，裹了被子下床。

　　林儿也不敢勉强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说：“皇上的心思，奴才怎么猜得透呢？”

　　我走到窗下，窗下一张长案，案上仍旧放着下午画的那张画，在画旁添了两句话——花开花落花满天，情来情去情随缘。

　　我不懂诗，也不想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就喜欢看这画里的人，百看不厌，我拿了给林儿看，说：“漂亮吗？”

　　林儿似乎不敢看，低着头唯唯诺诺，说好看，又说皇上玉手金笔之类的话。

　　我听着厌烦，就打断他，说：“我也觉得好看，美得跟假的一样。”

　　林儿掩着嘴笑，说：“小王子说笑了，这不本来就是画儿么？”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我都觉得他好看！”我拿着画，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对林儿炫耀：“我告诉你哦，这个美人就是我娘！”

　　林儿睁大了眼睛看我，似乎惊疑，张着嘴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傻傻的样子可爱，只当他也惊叹我娘的美貌，就把那画放在脸旁，说：“伯父说我长得像我娘，你看，像不像？”

　　林儿匆匆看了一眼，说：“像，像，小王子也是天生美貌。”

　　我不喜欢他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他应该像杏儿，小月那样又活泼，又可爱，为什么要连心也变成了奴才呢？

　　我觉得没趣，就把画放下，从窗口看出去，看到远处亭里亮着灯，灯下有人独坐，瘦瘦的身影，素白的衫子，如水的青丝，孤寂，淡雅，正是伯父。

　　他不怕冷吗？不怕寂寞吗？

　　宫里有那么多人，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那里呢？找个人陪，不好么？

　　如果是我，一定想跟三少爷一起。

　　我一边想，一边往外走，林儿跟在我身后，走路无声，好象跟了个鬼影子，我就对他摆摆手，说：“我去找伯父，没事儿。”

　　林儿犹豫地又跟了两步，直到我第三次赶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干吗这么留恋？

　　走廊上空寂寂的，伯父不喜欢睡觉时有人在外面守着，这里只有几个小太监伺候，冷清得有点怕人，我卷卷被子，心想伯父身上若是还那么凉，该怎么办呢？被他抱着也暖和不了，反倒带累得我也浑身冷冰冰的。

　　我正在踌躇着，忽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没人。

　　又有人在身后拍我一下。

　　我再回头，仍旧没人。

　　仍旧有人在我身后拍我，我心里害怕，不敢回头，却吓得叫不出来，扁扁嘴儿，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人捂了我的嘴巴，带着我窜上了房顶，他怀里很暖，我竟然莫名地就觉得安心，本能地挨紧了他。

　　他把我往外推，我就拼命往他怀里挤，最后，他放弃了，说：“别把眼泪鼻涕擦在我衣服上，若是被那人知道他的衣服被我糟蹋了，一定要跟我没完的！”

　　我心里笑，这人有点意思。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着脸看他，他正仰脸望天，只看到尖尖的下巴，还有好看的鼻孔，我第一次看人的鼻孔，不知道他的算不算最好看的，但确实很好看，一个人的鼻孔都长得这么好看，那他的脸一定也长得很好吧？

　　我拉拉他，说：“你看什么？”

　　他低头看我一眼，仍旧扬着脸看天空，他果然长得很好，有一双小猫儿一样的眼睛，又亮，又灵活。

　　他看了一会儿天，又忽然低头，瞪着我看了一会儿，捏捏我的脸，咧开嘴儿笑，说：“长得不错嘛！”

　　他手上很用力，扯得我腮帮疼，我瞪他一眼，咕嘟着嘴儿，揉着脸不说话。

　　他看我生气，就笑嘻嘻地说：“你跟他什么关系？是他的私生子？”他拿下巴指了指伯父。

　　“你才是私生子呢！”我瞪他。

　　“皇上又没有子嗣，你长得这么好，又跟他住在一起，不是私生子，是什么？”他拧着眉看我一会儿，忽然歪着嘴巴笑，说：“难道你就是传说的男宠？”

　　我不喜欢他笑的样子，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笑歪了嘴巴呢？

　　我撇了脸，不理他，这人太无礼了。

　　他见我不搭理他，就摸摸我的脸，又摸摸我的手，再摸摸我的脚，说：“果然水嫩溜滑，模样也好，就是身子弱了点儿，经不起折腾，不过看那皇帝的模样，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倒是一对儿！”

　　我推他一把，说：“谁跟谁是一对儿？我跟三少爷才是一对儿！”

　　他笑嘻嘻地说：“谁是三少爷？你的相好？难得你生得这么冰清玉洁，怎么也学着偷人呢？小心给那皇帝知道了，把你相好的阉了拉进宫里当太监！”

　　“三少爷是大英雄，谁也捉不到他！”我对他扮鬼脸儿，说：“我现在就叫我伯父来，把你阉做太监，放到我府里伺候我！”

　　他看着我，眨了眨灵活的眼睛，说：“你就是歧王爷的那个儿子？”

　　“什么这个那个，我爹就我一个儿子！”

　　他胡乱摆摆手，说：“我连我爹有几个儿子都不管，还管你爹有几个儿子？”

　　我撅了嘴儿，这人说话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他伸手揪了我的嘴儿，说：“在这儿呆着不高兴，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我瞥他一眼，忍不住舔了下嘴唇，说：“我伯父病了，我爹叫我陪着他。”

　　“难道你在这儿他该病的就不病了，该死的就不死了？”

　　我皱了眉儿，这人果然是不会说好话的。

　　我看看他，说：“你认识三少爷吗？”

　　他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说：“我认识的少爷多了，从大少爷，二少爷，可以一直排到七十二少爷，我认识的三少爷有一打，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位三少爷？”

　　“有人叫七十二少爷？那他有七十一位兄弟姐妹？”

　　他撅了唇，斜睨着我，说：“不信？”

　　我看着他，点头。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个小玉片，递给我，说：“现在信了？”

　　那玉片极薄，玉上雕了几个小字，‘金七十二少’。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该说稀奇。

　　他把那玉片收回去，撇了嘴儿，说：“这有什么稀奇？我爹的老婆遍天下，没有几十个儿子才是稀奇！像你伯父这样，天天对着一群美人，还能守身如玉，一个儿子也没有的，才叫奇闻！”

　　我瞪他一眼，他这嘴巴真是讨厌，如果找到三少爷，一定要让三少爷把他的嘴堵上。

　　“你走不走？不走我要走了，在这儿躲了半个月，我也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这里可真闷人，真不知道这个皇帝怎么能在这个死人墓里住一辈子？”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抖擞了一下身体，像极了猫儿。

　　我看他要走，心里就急了，虽然我舍不得离开爹，离落，还有伯父，但我更想见三少爷，如果这个人走了，一定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给我了。

　　他回头看我，皱了眉，说：“你要走就走，不走也别拉着我的衣服，拉坏了，你陪不起的，那人一定把你骨头都碾成粉末，搓成药丸喂猪。”

　　我听他说得吓人，眼圈就有点热，说：“你带我走吧？”

　　“咦？”他歪着脑袋看我，笑着说：“想去见你那个相好的？”

　　我红了脸，说：“你管我见谁，你把我带出去，我自然会给你报酬。”

　　他撇撇嘴儿，说：“金银珠宝我可不要，我要也找我老爹要，省得他死了也要带到棺材里去！我看你小小人儿，也没什么能耐，当仆人也要我伺候你，能怎么报答我？”

　　“你帮我找到三少爷，三少爷是个大英雄，你想要什么，他自然能为你办到。”

　　“他是不是大英雄我不管，只要他能替我做一件事就行！”

　　“做什么？”

　　“又不是你做，你问了做什么？不说。”他笑嘻嘻地把我从被子里拎出来，抱在怀里，说：“反正是你是那相好的举手之劳，不用担心。”

　　我拧着眉毛看他，他那乌亮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着，他有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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