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神为何堕落

　　杨光的眼眶有点红，这么多年了，自从他的耳边出现了白晓欢这个名字，他就再也没听他爸这么喊过他，也再没有被他爸抱过，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后，他在他爸心里似乎也跟着变得无足轻重，他从他爸那儿收获最多的只有各种不满与责骂，仿佛他是个什么入不了他眼的不务正业的混混。
　　杨光也就总是憋着一口气故意做一些他爸讨厌的事情跟他较劲，气他。
　　可兜兜转转，现在他能重新得到他爸这样的对待，竟然还是因为成绩，而直到这一刻，杨光才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使尽各种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想要得到承认，承认他很好，承认他不比别人差，他想要被人这样关心，哪怕他们只是因为他的成绩也好，这么多年了，这几乎成了杨光去不掉的心魔。
　　杨天宇将杨光用右胳膊搂着进了餐厅，他把公文包放在一旁架子上，扶着杨光坐下，摸了摸他的头顶，又向站在桌前摆放碗筷的顾留淑道：“我去洗把手，去去就来。”
　　顾留淑头也没抬地道：“快去！”
　　他爸就笑着走了，杨光几乎是有些怀念地望着这一切，想要把它们珍藏在心底。
　　小时候，虽然他家日子不太宽裕，但爸爸妈妈对他很好，他们一家人会一起吃饭，会一起说笑玩闹，爸爸妈妈会特意攒钱带他去大餐厅吃好吃的，爸爸会陪他一起熬夜做作业，会在发了工资后会因为他的一句想要去游乐园，就把本打算留给妈妈买衣服的钱花光，气得妈妈好几天没理睬他们父子俩。
　　然而从太小的时候，杨光这样美好的回忆就戛然而止了，后面只剩他不愿记起的一次次争吵责骂，一次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委屈落泪，一次次面对着一室清冷。
　　杨光活了十六年，却只有六年的时光是彩色的，其余十年尽是些不堪回首，可以被随意抹去的灰色。
　　饭菜蒸腾的热气衬得这氛围越发温柔热闹，可杨光却被熏得心里一片酸软，才只几分钟，他就有些害怕，害怕这样的幸福会像它来的时候那般猝不及防地瞬间消失，就如这白茫茫的热气，转瞬间就变成沁入骨肉的湿寒。
　　“怎么了，是不喜欢吗？也怪我没事先问你，我只记得你以前总吵着要吃这些，现在你长大了，可能口味也变了，没关系，你说想吃什么？妈妈再给你去做！”顾留淑看着盯着白灼虾冷脸发呆的杨光，轻声问道。
　　杨光闻言揉着脸笑了笑：“不用，这就很好，不用做了，我还是最喜欢这些，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想吃什么就让你妈再去做，又费不了多少事！”杨天宇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坐到了椅子上。
　　“真不用。”杨光赶忙摇着头，
　　一旁的顾留淑瞪了杨天宇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就你会说，我累得半死你没看到啊，还费不了多少事，要不然你去做？
　　杨天宇也只是随口一说，看了眼杨光，这才悄悄做了个讨饶的表情，示意自己错了，还望老婆不要生气。
　　顾留淑脸色这才好看了点，给杨光夹了几块虾：“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杨天宇也紧跟着给儿子夹了些菜，这两人也是真有默契，你一筷我一筷的竟然没有半点滞塞，只是一会儿就把杨光的碗堆成了小山，眼看那小山就快要倒了，杨光眼疾手快用筷子架住了他妈还要往上堆的筷子，又向紧随而来的他爸的筷子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够了，真的够了，你们也快吃吧，菜都凉了。”
　　杨天宇这才放下筷子：“你吃你吃，今天这顿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是为了给你庆祝，你不知道我今天听到你老师说你考了第一时有多开心，我就说我们老杨家的基因怎么可能差？”
　　扫到旁边顾留淑女士甩来的眼刀，杨天宇默默加了句：“当然，我和你妈的基因都不差！”
　　杨光不禁嘴角一弯，不管他爸在外面是多少人吹着捧着的大领导，回家都只能看他妈的眼色。
　　顾留淑也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是自己考的，怎么上次也不向我们解释解释，害我和你爸误会了你，还因为觉着有些对不住晓欢和她爸爸，当着她的面那么说了你一顿，又打了你那一巴掌，我事后还好好说了你爸。不过你也真是倔，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要不是这次你们老师亲口说你是自己考的，再三跟我们分析，我们差点又要——”
　　杨光筷子在空中顿了下，他抬起眼皮，觉得有些讥讽：“你们又要再给我一巴掌？”
　　杨天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杨光的背：“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接着又顶着顾留淑女士的凝视弱弱道：“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简直跟蚊子嗡嗡似的。
　　杨光却主动问起：“当年，你们为什么也那么肯定地认为我是作弊呢？我那样地一遍遍向你们发誓说自己没有作弊，可你们没有一个人听我说。”
　　杨天宇和顾留淑神情一变，不再说话，场面显得有些僵冷。
　　杨光却不在意这些，他想起十年前，他也曾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长得好看，又乖巧，成绩还好，那时候，他每次都是第一，虽然是小学里不值一提的第一，但在他心里，那很重要。
　　一次他又考了第一，然后他蹦蹦跳跳着回家，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试卷拿给爸爸看，他以为会得到他满意的一声夸赞，却只听到轻飘飘的一句：“怎么考成这样？”
　　他不明白，这样是怎样，很好了呀，他可是第一！
　　但他爸爸却一反常态地说：“你知道你白叔叔的女儿吗，她叫白晓欢，我听你叔叔说这次她门门都是满分。”
　　杨光看了眼自己的试卷，只有数学因为一点点疏忽被扣了一分，不然他也是满分，再说，他之前也考过很多满分啊。
　　他不满地提醒：“我只是差一分。”
　　可他爸爸却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眉毛突然蹙成一团，拍着桌子，站起身喊道：“一分，就差一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小小年纪，就这么骄傲自满，将来会有什么出息！滚回你的房间学习去，下次考不到满分咱们再说！”
　　杨光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淡淡陈述了一个事实，却会被他爸爸这么指着鼻子指责，他那时候个子还很低，他爸爸站在他身前，杨光把头仰到最高，也只能看到他爸爸紧绷的下巴，一向温雅淡然的爸爸此时正怒视着他，只向他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把他完全覆在下面。
　　他拿着卷子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再后来，记忆便有些模糊了，他一贯对不怎么好的回忆记不太清，杨光只记得自己压力很大，接连几次考得很差，看到爸爸一次比一次严肃的脸色，还有那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失望神情，他越来越崩溃。
　　一次，他们换了一个新老师，而在这个老师手下的第一次考试他就考了一个特别差的成绩，就是现在的他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考成那样呢？
　　总之，他第一次考了倒数第一，而这位唯分数论的新老师对他的印象也就定格成了倒数第一，就算之后他调整好了状态，考了第一，他也只说他是作弊。
　　杨光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抬脸在那位现在已经记不清面容的老师眼中看到的恶意，许是因为那恶意的浸染，他的眼珠特别黑，特别黑，透着一股邪气，让人无法直视，他拉着只到他大腿的小杨光的书包带，把他提到了杨天宇面前，把杨光的衣服都扯得歪歪斜斜。
　　杨光看着教室讲台下所有小孩向自己投来的亮闪闪的目光，还不知道老师让他收拾书包，又叫他爸爸来这儿是要干嘛，便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低下头去，他不想看到同学们那样看他的眼神。
　　突然，他听到那老师一字一字冷冷地道：“你儿子作弊！”
　　他猛地抬头，就看到爸爸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可怕，像是恨不得把他掐死，他看到那老师斜着眼睛从眼尾扫了他一眼，抱着双臂哼了一声，他看到同学们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指着他，脸上是各种惊奇、鄙夷，还不时传出各种奇怪的叫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混成调色盘上乱七八糟的色块，他再也记不清。
　　“为什么呢？”杨光问，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答案，毕竟也没有什么意义，再想起这段回忆他甚至也并不觉得那么痛苦难堪了，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会儿，他又笑了笑，说：“没事儿，我只是想到了那件事，没事儿，快吃饭吧，你们忙了半天还没吃，估计早就饿了吧。”杨光给他爸他妈夹了些菜，又端起碗来，低着头疯狂炫饭，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似的，吃得太急，还不小心噎住了。
　　顾留淑也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竟然觉得眼底有些湿润，忙帮杨光拍着背，杨天宇又拿来一杯温水，杨光喝了两口，好些了，便放下筷子，向杨天宇和顾留淑说：“我上楼做作业去了，你们慢慢吃。”
　　杨天宇看着杨光那吃光了他们给夹的菜，底下米饭一口没动的碗，本想叫住杨光让他继续吃，但不知为何又没有说，他看着楼梯上那个已经长高长大了的杨光的背影，轻轻道：“后天是你生日吧，以前我们太忙了，也从没帮你过过，这次叫上你白叔叔一家，我们给你好好过上一次。”
　　杨光上楼的脚稍稍顿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杨天宇知道他听到了，也一定会去的，他这些年的确因为自己的事情对杨光疏于管教，平时工作上的烦心事多了又加上杨光总是要跟自己对着来，不肯好好听话，所以难免在杨光身上发泄了许多本不该他承受的怒火。
　　这些年他也时常觉得自己年轻那会儿可能因为自己的心结对杨光太过严厉了，但这孩子就像是披上了一个壳子，总是冷冰冰的，他也拉不下脸来亲近他，和他说说话，是以这些年两人关系一直都是剑拔弩张的。
　　现在好不容易借着这次机会，杨天宇也想好好改善改善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令他欣慰的是杨光虽然看上去带着刺，但内里却是无比柔软的好孩子，他并不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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