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岚

　　晨光微现，鸟鸣渐起。

　　窗外此时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待夏染朦胧之间率先一步醒来，看见身旁睡颜平和、面容俊朗的男子，心中不由得愕然。

　　竟然就这样过了一夜！

　　若是一会儿被嬷嬷们发现，怕是院内短时间也不得安宁。或许待叔父知晓此事，从胤州直接杀过来找身侧之人算账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夏染醒来后这一瞬的惊吓，也惊动了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储廷岚。

　　睁眼时陌生的四目相对，使储廷岚刹那之间清醒过来。

　　不过他也从未历经过此类场面，一时傻眼，就这么红着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夏染，不知所措。

　　“你还要这么看着我多久？”
　　看到储廷岚一脸慌张似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夏染实在不忍心，于是先一步开口，轻声发问，打破了不亚于昨夜尴尬之时的沉静。

　　下意识屏着气的储廷岚这才些微放松下来，连忙起身，坐在榻上朝着夏染俯身作揖：
　　“阿染我…其实我昨夜本想待黑衣人离去后便回房的，也不知为何竟然……哎现在不论说再多也是为时已晚，属实抱歉，是山风冒犯了！”

　　眼看着储廷岚只顾着道歉，全然未意识到他自己的音量越来越大，甚至有超越窗外雨声淅沥之势，夏染也即刻起身，紧急上前遏止，听得出语气中也是难掩羞赧：
　　“怎么？你再大声点，全院都知道了！”

　　储廷岚适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间又为自己的冒犯之行添上了一笔，为了不再越描越黑，他随即翻身下床，退出三步之外，找回了迟来的礼数：
　　“趁此时天色尚早大家还未起，我先回自己房中。阿染，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哦，还除了昨夜房上之人，必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说罢，储廷岚没等夏染回答，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神，作揖起身后，立即后转，轻手轻脚地开门而出，动作轻巧迅捷，但也不乏一丝慌不择路之感。

　　“诶！……”夏染望着储廷岚匆忙跑走的背影，抬手间欲言又止。

　　她瞥向了挂在门边的纸伞，听着窗外并未停歇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内心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喃喃自语：
　　“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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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一向对反常动静的捕捉都很敏锐。

　　当储廷岚开门正要迈入屋内的时分，突然听到耳后突然传来了承风师兄睡眼惺忪的声音：
　　“山风，你才从外面回来？”

　　“哪有，就是开门看到下雨了，所以才又折回屋来。”
　　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储廷岚不由得被吓一激灵，也没仔细过脑子，强行犟着嘴转身，朝着对面屋子正倚着门框的师兄狡辩道。

　　“可你的衣衫已经湿了。”
　　慧眼如炬的承风果然不买账，直接一语中的，道出了明显的破绽，语气中满是看戏似的好奇。

　　眼看无法轻易糊弄过去，储廷岚思索再三后，只好一改先前的话术，用一种豁出去的态度大声回应：
　　“好吧师兄！我不装了！我承认，我方才趁大家未起，偷偷练功去了。本想尽快借用灵蛊之力破境，可被这说来就来的雨中断了！师兄别声张，让我先回房更衣洗净，我可不想被大家看笑话。”

　　而后储廷岚不等承风接着追问，直接合上了房门退入其中，徒留承风一个人在对面隔着雨帘独自相望。

　　暂不论他们师兄弟皆知晓小雨姑娘的嘱咐，也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借用灵蛊练功得等七日之后，就单是看储廷岚这一早奇奇怪怪的言行举止，就知道背后定有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见承风双眼微眯，心中忍不住猜测真实内情的同时，也是不禁感慨，师弟大了，有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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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也不光是承风觉得自家师弟有些反常，就连小云也发觉她那说一不二的染姐姐也有点怪怪的。

　　按夏染昨夜计划的那样，在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储廷岚，流转在陵州自家的各个店铺中。

　　若是像之前在礼州时做戏的样子，夏染早就上前大大方方地挽着储廷岚，和各家的掌柜，还有来往的顾客寒暄攀谈起来了。

　　毕竟此举也是进一步在乡邻巩固他们二人表面的夫妻关系，以防东厂探子在盘查时露出破绽。

　　可是今日二人倒是生分得很，夏染和储廷岚之间，都能手牵手站下小云和承风两人了。

　　若不是他们在巡店问账时，刻意介绍起对方的身份，别人也是难以一眼分辨，这二人竟是夫妻。

　　不过陵州的这群人并未见过之前储廷岚和夏染‘柔情蜜意’的相处之道，所以在被告知二人是夫妻关系时，也顺理成章、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或许还以为是夏染和她的夫婿，碍于东家身份的缘故，不好意思真情流露呢。

　　经过一上午往返于各个店铺的统计整理，夏染终于对之后面见礼州总兵时，将要提出的军需方案有了腹稿。

　　除此之外，礼州还有诸事未了。
　　一月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所以虽说有汪伯和嬷嬷们的反复挽留，但众人还是决定午膳之后，便即刻启程前往礼州。

　　-----礼州·城中酒楼-----------------------
　　待四人终于和大部队汇合，已至后半夜，储穆和储清两个娃娃也睡得正香。

　　留在礼州的一群人这两天也并未闲着，双方互通了下最新的进展，便一同决定，明日便伺机拜访礼州总兵府。

　　至于那片杉树林后的神秘吊脚楼，众人也并未遗漏，按候风所言，他已经照潜风所述，向廷虓阁传递了此楼大致的位置和结构，想必不久后廷虓阁便会增派人手，沿着水路再向内继续探查。

　　翌日一早，众人如约按计划行事，不过并未驱车直愣愣地横冲总兵府。

　　夏染和储廷岚先是去了当地一家药堂。

　　按小霜小雪这两日在城中踩点所得，总兵府的小厮，每隔十日便会到店预定下一个十日所需的储备药材，而今日恰好是小厮进店续订的日子。

　　毕竟与瓷器铺首饰店不同，兜兜转转在药堂确实不太应景，于是储廷岚和夏染步入药堂后没多久，便直奔一堂内郎中问诊。

　　“大夫，您快帮我看看，我夫君这两日备受雨天的困扰，四肢总觉得酸痛难挨，而且头疾也发作得愈发频繁了。”
　　只见自行落座的储廷岚，正扶额愁容满面，仿佛受病痛折磨许久的样子，而夏染也贴心地靠在一旁，响亮清晰的言语中满是心疼关切。

　　但看着眼前时不时发出呻吟之声的男子，讲究望闻问切的郎中一时间也瞧不出是啥病症。

　　上手诊脉之后，更是让这位年轻的郎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自我怀疑：
　　此人唇色红润自然，面容光泽焕发，脉搏沉稳有力，应是习武之人，而且看样子比专注养生多年的自己还要康健，怎么会有如此病症。

　　见对面涉世未深的小郎中久久一言不发，储廷岚故意大声质问：
　　“怎么回事？连些温补调理的药方都开不出？”

　　小郎中虽然经验不多，但是见此情形，他也明白对面的这对夫妇似是别有所求，为了不与意图不明的二人拉扯过多，这个小郎中倒是学得机灵，赶紧开了服习武之人常用的疗养之方：
　　“公子莫急，许是近日阴雨连绵牵动旧疾。这样，先开一服温补的方子调理，以观后效。
　　一会儿抓药时，按此方所记，先取赤芍、山栀各一钱，白术、甘草各两钱。
　　之后以热水冲泡服之，记得早晚各一次，若症状减轻，可逐日减少用量。”

　　此方正合二人所意。

　　赤芍，止疼化瘀、消肿生肌；山栀，清热解毒、凉血泻火；白术固表止汗、健脾利湿，而甘草和中益气，常被用来调和药性。

　　可以说此方所列的这四种，算是军中必不可少的四味药材。

　　只见二人不再多费口舌，爽快地拿着药方走到一旁的药柜前，差人取药。

　　待堂中司药将打包好的中药交到夏染的手中，正要收取药钱之时，突然响起了储廷岚满腔不满地怨怼声：
　　“什么？多少钱？同样的药材，为何你们礼州比我们陵州贵上一倍？”

　　“公子莫要胡言！陵州毗邻礼州，所出药材药源均大同小异，我们药堂可是按市价收药的，怕不是公子买到假药了吧？”
　　顷刻间，堂中所有前来看诊取药之人都投来了密切关注的目光，促使司药连忙澄清，生怕传出待价而沽一事，从而污了药堂的名声。

　　“怎么会！我家夫君每次回乡问诊抓药，相关病症确实有缓啊，可见药性如常，没有掺假。”
　　夏染自是不会放过这个众目睽睽的好时机，接着顺着司药所言，认真地散布着他们的‘经历’。

　　可司药被此话憋红了眼，似是百口莫辩，于是不再维持平时得体的作风，只得无奈回怼：
　　“病症有缓还从陵州跑来礼州问诊？看来陵州草药的药性不咋样吗，所以还得一分钱一分货！”

　　言尽于此，储廷岚和夏染也意识到此刻正是退场的好时机，于是待司药语毕，储廷岚佯装恼羞成怒：
　　“嘿老子还不信邪了！你们药堂的药，老子不抓了！反正问诊钱已付，待我们拿着方子回到陵州抓药，照样能将病治好！”

　　说罢，储廷岚便牵着夏染，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药堂中的一众看客还以为是二人砍价不成悻悻离去，便又纷纷重新专注在先前各自所忙之事中。

　　储廷岚和夏染二人倒是依旧沿袭着方才的情绪，在街上手拉着手走在人群中，言语间还不忘指责埋怨礼州的药堂店大欺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从背后快步上前，停住了他们的步伐。

　　此人虽然衣着色调朴素，但做工质地却透着不俗，细看便知定不是来自寻常人家。

　　看来，鱼已咬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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