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坟

　　谢灼刚想说这两只乌鸦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忽地转头望向停车场的北面，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怎么了？”沈一尘问。

　　谢灼抿了抿唇，沉声道，“老头儿不见了。”

　　“嗯。”相比于谢灼，沈一尘看起来从容淡定很多，他轻飘飘地道，“躲起来了。”

　　“躲哪儿了？”谢灼问。

　　沈一尘抱歉地笑了笑，“不清楚。”

　　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想要隐藏什么简直比呼吸还简单。

　　谢灼闻言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北面院落的一扇大门上。

　　他思索了片刻，刚要抬脚往大门的方向去，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谢灼愣了一下，他垂眸扫了一眼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向沈一尘，“你干什么？”

　　“天快黑了，先回去吧。”沈一尘道。

　　谢灼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还是正午，可眨眼的功夫，天就已经暗沉下来了。

　　“唉？”陈长生惊叹一声，“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谢灼眸色幽暗，说道，“因为这里不是真的服务区。”

　　陈长生愣了一下，“不是真服务区…什么意思？”

　　“听说过鬼穴吗？”谢灼问。

　　这个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陈长生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问道，“鬼穴是什么？”

　　“这个我倒是听师父说过。”鬼道然皱着眉回忆着师父在课上给他讲的内容，“凡是在阳间成鬼筑穴的阴魂，多是怨念深重的。而这穴，基本都是围绕在阴魂怨念生成之地筑成，穴中的一切都是假象。”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假的！？”陈长生用木剑戳向地上的两只乌鸦，“包括这两只乌——”

　　木剑刚碰到乌鸦身体，它们便化作雾气消散了。

　　陈长生，“……”

　　鬼道然道，“也不全是假的。”

　　“怎么说？”陈长生问。

　　“每个穴都有穴眼，也叫怨心，怨心一定是真的。”鬼道然说。

　　“所以要想破开这个困住大家的囚笼，就得找到这怨心？”陈长生问。

　　“理论上是这样的。”鬼道然说。

　　“为什么是理论上？”

　　鬼道然抿了抿唇，红着耳朵说，“因为我还没实践过。”

　　“……”

　　沉默了片刻，陈长生又问，“那怨心是什么？是一颗心吗？”

　　“怨心是世间万物，它可能是一碗饭，一盏灯，一棵树——”说到这里，谢灼顿了一下，他又偏头看向北面的那扇门，“也可能是一间院落，是亡魂死前的放不下，舍不得。”

　　过了片刻，谢灼回过头来，抬眼便撞上沈一尘复杂的目光。

　　谢灼，“？”

　　谢灼愣了愣，随即又蹙起了眉头，“你又在憋什么坑我的坏招？”

　　沈一尘闻言笑了，“我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灼抿着唇想了想，目前还真没有，以后就说不定了。

　　“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沈一尘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什么？”谢灼没有听清楚。

　　沈一尘顿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天边的夕阳绯红，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血红色，抬眼一望，便像看见了一整片触目惊心的尸山血海。

　　天黑之后的鬼穴就是另一个“地狱”，危险系数比白天要多上百倍，饶是谢灼，也没办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相对的安全区。

　　于是几人开始往昨晚的住宿区走，刚走到楼梯口，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谢灼抬头往上瞧了一眼，忽地皱起了眉头。

　　“昨晚三楼有人住吗？”谢灼问。

　　几人闻言都愣了一下，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老头身上，还真没人注意到其他楼层有没有住人。

　　“没有。”沈一尘抬头望了一眼三楼亮起的灯，说道，“至少没有开灯。”

　　谢灼闻言眉头微蹙，他盯着那间屋子看了一会儿道，“你们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径直便朝着灯亮起的房间走去。

　　谢灼是鬼，按理说走起路来是没有声音的，可他刚到那个房间门口，弯曲的指骨节还没落在门板上，那房间的灯便“啪”地一声，熄灭了。

　　手还举在半空中的谢灼，“……”

　　他还是敲了门，门里的人跟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灼皱了皱眉，打算直接破门而入，可脚刚抬起来又放了回去。

　　沈一尘他们能进到这里，就有可能还会有其他活人误闯进来。这里面如果住的是人，那他这一下子闯进去得把人吓来跟自己做伙伴。

　　但如果是“他”，那也早就在他站在这里时就躲起来了。

　　谢灼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打算等白天再来看，他做好决定之后便转身往回走。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见沈一尘靠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他。

　　谢灼愣了一下，“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回去？”

　　沈一尘当然是怕某人被吃了闭门羹，会直接硬闯，这里毕竟是鬼穴，还是天黑之后的鬼穴，硬闯的不定数太大。

　　但他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答道，“等你一起。”

　　还挺有契约精神，谢灼心想。

　　楼道幽暗静谧，只有沈一尘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他”或许就隐藏在他们身边的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谈论什么。

　　但谢灼却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捉鬼师？”

　　沈一尘的脚步声顿了一下，随后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体质特殊，遇到的鬼比较多，遇到了就顺便送他们一程罢了。”

　　谢灼，“………”好一个体质特殊，好一个顺便。

　　他翻了个白眼，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沈一尘这么装逼。

　　平稳地脚步声又在空荡的空间里漾开，“那——”

　　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沈一尘倾耳问道，“嗯？”

　　“没什么。”谢灼说。

　　他其实想问，那等我们的事情办完之后，你是不是也会送我一程？

　　第二天天一亮谢灼就睁开了眼睛，但沈一尘竟比他醒得还要早。

　　他一开门就看见沈一尘站在走廊上，看着停车场北面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一晚没睡？”谢灼问道。

　　“我暂时还没有修仙的习惯。”沈一尘笑着道。

　　谢灼，“……”说人话会死？

　　没一会儿，身后另一个房间也传来了动静。

　　陈长生顶着两只乌黑的黑眼圈打哈欠，“尘哥，你们看什么呢？”

　　“你俩昨晚干什么了？”谢灼看着陈长生和鬼道然的黑眼圈，惊讶地问道。

　　陈长生早就习惯了与谢灼只听其音不见其人的特殊相处方式，他揉了揉眼角因为哈欠带起的泪花道，“我实在受够这个地方了，所以我跟小道士连夜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尽快找到怨心所在。”

　　“那你们找到了吗？”谢灼问。

　　“这里的东西都跟真的一模一样，要在赝品里面找真品太难了，我们想了一夜都没想出哪里会是怨心。”陈长生道，“不过，在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谢灼问。

　　陈长生将手举在半空，几枚被黑色编绳串起的铜钱在空中晃啊晃，他眼睛亮亮的，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道，“我突然想起我别的不会，但是我会算啊！”

　　谢灼闻言，脸色有些复杂，问道，“你想了一夜才想起来你会算卦？”

　　“额…”陈长生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整懵了么……”

　　他一边解释一边将铜钱戴回脖子上，“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试了一下，还真的算到了怨心的位置。”

　　他抬手指着朝北的方向道，“就在正北方位！”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乌鸦开始成群结队地围着北面的一处院子绕圈飞。

　　“哪儿来的这么多乌鸦！？”陈长生瞪着眼睛惊讶道，“这起码得有上百只了吧！”

　　话音未落，一条黑雾锁链猛地飞了出去，眨眼的功夫，一个黑团便滚落至陈长生的脚边。

　　速度太快，陈长生被吓得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抱住鬼道然的腰吱呀乱叫，“啊啊啊！！什么！什么东西！！”

　　“你再蹦几下，他这腰就可以不要了。”谢灼收回锁链，朝地上的乌鸦支了支下巴道，“看看，跟昨天那两只是不是一样的。”

　　沈一尘闻言挽起黑色衬衣的袖口，蹲下身子查看，可手刚碰到乌鸦尸体，它便化作雾气消散了。

　　“又是假的。”鬼道然见状道。

　　谢灼眸光一暗，“准确地说，是曾经在这里存在过的。”

　　“鬼穴里的假象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鬼道然闻言抬头望向远处的鸦群，像是意识到什么，他有些惊愕地道，“那这些乌鸦…”

　　沈一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道，“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听说乌鸦会吃尸体，这么多乌鸦，那不得是尸山血海了！”陈长生瞪大了眼睛。

　　沈一尘眉头微蹙，他抿了抿唇道，“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在上午。”。

　　“为什么这么说？”鬼道然问。

　　“看天。”谢灼指着头顶的太阳道。

　　“天怎么了？”陈长生问。

　　“是啊，这天怎么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几人背后响起。

　　谢灼转头望向身后，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她身穿红色嫁衣，手握一支羽剑，眨巴着圆眼重复着问道，“这天怎么了？”

　　谢灼盯着她看了两秒，问道，“你觉得呢？”

　　“……”

　　女子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他一把薅住陈长生的胳膊尖叫出声，“啊啊啊！！！”

　　“谁，谁在说话！？”女子指着空荡荡的地方道。

　　谢灼，“……”

　　“你别怕。”陈长生耳朵差点就此报废，他揉了揉耳朵道，“他虽然是鬼——”

　　“鬼！！”女子惊呼出声，双腿一软，差点因为陈长生这一句话直接魂归大地。

　　“别，先别晕！”陈长生连忙扶住女子，解释道，“他虽然是鬼，但是他是个百分百的好鬼，不会害人的！你别怕！”

　　“你，你们都是鬼！？”女子惨白着脸问道。

　　“不不不。”陈长生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们都是人。”

　　女子明显不信，她连着倒退了数步，最后踉跄着跑走了。

　　谢灼走到围栏边，寻着声音的方向，低头看过去，片刻后只听啪的一声，一扇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三楼。”谢灼道。

　　是昨天亮灯的那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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