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 14
“您好,请问您预约了明天下午2:00的面试是吗?我们这边可能要更改一下时间到......”
“不好意思,我没有预约面试,您可能是打错了。”苏郁挂断电话,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端起马克杯起身去接水,刚走到饮水机边,手机又嗡嗡作响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苏郁一周中少有的白班,白天热线清静,她从家中带了一本《社会心理学》来读,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午,却总有一个接一个的私人电话打进来,使她颇有些不堪其扰。
“苏郁你电话响了。未知来电。”同事从隔壁工位将手越过,举起手机向她的方向递来。
“你帮我接一下吧,估计又是推销或者怎样。”她有气无力地讲,半倚着流理台,将杯子偎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同事闻言将手机搁到耳边喂了一声,随即听得他结结巴巴道:
“呃,哦,我不是,我这就叫她来接电话。”
他拿远了手机,对苏郁瞪大了眼睛:“找余潇姐姐的,临州一中的老师。”
是她将余潇住址改成自家的事情东窗事发?
原本还散漫无比的苏郁立即惊醒了似的,啪的一声将杯子砸在流理台上,快步小跑来接过了电话,带着笑问:
“喂?是张老师吗?对,我是余潇姐姐。”
很快那点可怜的笑就像一块嚼到无味的口香糖黏在她牙齿上。
“吃安眠药?”她不经意出了声,被自己吓了一跳,半捂住嘴巴,躲到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去,压低了声音恳求似的道:“我,我现在可能一时半会过不去。”
小李离职后,援助中心人手愈来愈有限,能够代班的同事本身就少,又大多都是昨晚上刚值了夜班,现在还没休息过来,想必不能同意过来替班。
“不不不,不用给她妈妈打电话,她妈妈也很忙......这样吧老师,我先叫个朋友过去,我大概一小时后下班。”
一挂断老师的通话,她立即给肖远际拨去了微信电话,寄希望于这位被她轻易安排了的“朋友”,能大发慈悲地帮助她先去学校顶着,但电话却被对方秒拒了。
肖远际:「打字。」
苏郁:「十万火急,接一下。」
她不死心地再拨过去,不出所料又被这个怪人给挂断了,她只好将手机凑到嘴边,发语音简述了余潇的情况,因为他就在学校后街开店,故请他先行去学校看看情况。
肖远际:「抱歉。」
他的婉拒一时令她焦头烂额。四下环顾起来,走廊上没有人,而办公室中的同事在刷着短视频,自顾自地咯咯乐,她连翘班直接溜走的心思都动了,几欲拔腿先撤,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一气儿拨了几个同事的电话,无一例外无法脱身,就连周伯言也恰巧正忙。
苏郁只好重新打开与肖远际的聊天窗,斟酌词句,什么履行义兄义姐职责,不能见死不救,还有余潇一个人在学校有多无助多孤独云云,删删改改最终只发过去一句话,兼三个表情。
苏郁:「真的不能去吗?」
苏郁:「/可怜/可怜/可怜」
过了五分钟,正当苏郁已经摸出车钥匙准备遁走之时,收到了他的消息。
肖远际:「好。」
-------------------------------------
这是苏郁第三次闯入临州一中,没有一次经历称得上愉快。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一层又一层旋转楼梯,一声尖锐的鸟鸣由远及近后,一只雪白的鸟平展翅翼俯冲进天井,沿绕着栏杆盘旋了几圈,落进天井中央的大榕树茂盛的发间无影无踪。
在几个学生指引下,苏郁站在校医务室门前,顾不上害怕,顾不上礼节地贸然直接推门而入。
交谈声随着开门声而断,诡异的低气压下,众人纷纷望向开门者。苏郁此时甚至麻木得难以察觉他们的目光,只是扫视了他们一眼,就径直走过隔断房间的苍白屏风。
一看见余潇好好地坐在病床边,只是手腕上缠了几圈渗血的绷带,那种不知何处涌来,支撑她跑上六楼闯进来的力量就立时消散了,疲惫感取而代之,猖狂地绊住了她的腿脚,差点没一头扑到余潇身上,堪堪扶住了病床尾的护栏。
“怎么没送去医院。”苏郁似乎仍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余潇姐姐你先坐一会,余潇她还没来的及吃药,就被我们老师发现并阻止了。”张老师将手边一只圆转椅推到她跟前,指了指身边一个年轻男老师,后者点了点头向苏郁问好。
“那我就先走了。”肖远际在一旁冷不丁说道,她仿佛刚发现他在场一般,抬头看向他。
肖远际双手垂在灰色工装裤两边,上身白T外,套一件松绿格子短袖衬衫,头发难得地放过了双眼,整个人显得比平日清爽不少,但照样摆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表情。
他停在苏郁身边,微微低脸附在她耳边,以气声道:
“你真的认为你和余潇的距离,是心理医生和患者的恰当距离吗?”
未及她回应,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张老师推了推眼镜,在他背影与她侧脸间打量,递给她一瓶胶囊,将出神的她唤回来:
“这瓶百乐眠请你保管好吧。不要再让余潇自己拿着了。”
苏郁颤着手接过绿色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任瓶盖侧的罗纹深深与命运的掌纹印在一起,一时百感交集。她究竟是救了余潇,还是害了余潇?
如若她未曾带着余潇去看医生,或许余潇根本不会确信自己真的病了,真的想要死掉,亦根本不会接触这瓶药。
低头看向余潇,这孩子正入迷地望着窗外枝头灵动的麻雀,将受伤的手腕摊在膝盖上,而对周围有关她的一切视若罔闻。
“我们发现她试图服药后没收了药物,但是没注意她自己还带着美工小刀,趁我们不注意划伤了手腕,是我们老师监管不力,抱歉。”张老师继续道。
苏郁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手将余潇脸边的碎发一一捋到耳后,轻轻摩挲着她的一团孩气的圆脸,迟迟地意识到余潇的情况比自己想的要严重,而人类之间的羁绊比她想象的更为沉重,粗麻绳一样勒在她肩头,磨破了皮肤,深深嵌进肉中去。
余潇盯着苏郁,却忽然开口对班主任道:“张老师,让我休学吧。如果有一天我从教学楼上跳下去死了,你们更难做。”
苏郁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拿手去捂她的嘴,斥道:
“乱说什么?”
而这个中年女人听了却面色未改,只是站在原地,两手交握搁在身前,生硬道:“你先回去休息几天,等月考结束,再回来也不急。”
余潇不耐地还想起身争辩什么,被苏郁压着肩膀摁在病床边,对上姐姐出奇严肃的眼神,她才心怀愧疚地不再挣扎,垂头丧气盯着自己的脚尖。
待他们避开余潇就她的心理和身体状况又详谈一番,天色已经暗淡。
余潇扶在栏杆边,坐井观天一样地仰视着这一方小小天空,无星无云。苏郁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向前走,张老师跟在两人身后将她们送出去。晚自习已经开始,透过走廊上一格一格的窗户,她们看见一颗一颗低伏的脑袋向着知识卑躬屈膝,一支一支笔杆与纸张仿佛怨侣正彼此拥抱亲吻折磨,如山如海的书本中里沉浮,仿佛循环一样的画面,不断出现在眼前。
张老师低下了头,含着凉意的夜风将她的脸庞吹得更皱。
走到校门边,张老师犹豫着唤住了苏郁:
“余潇姐姐,肖远际是你朋友,我想问问.....肖远际现在在做什么?”
瞧见苏郁意外的神色,她解释说:
“他之前是我的学生。”
肖远际在一中读的高中?他小的时候成绩这么好,现在又是为何在开店呢?就连苏郁一向学习成绩不错,中考时还是发挥失常与一中失之交臂。
苏郁斟酌道:“他......他就在学校后街......开水族店。您不知道吗?”
方才在校医务室,也并未见得肖远际表现出与张老师熟络的样子。
张老师闻言,摘下眼镜来,肩膀升起又沉沉落下,那样大费周折地吐了一口浊气,许久才道: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大有前途,只是后来休了学,就再没有回来。”
苏郁刹那间了然了,为何张老师始终不肯松口让余潇休学,尽管这对学校和老师来说都是一个更为轻松,更为有利的手段。可对学生而言则不然,一朝休学容易,改日复学就难了。
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深深望进苏郁的双眼:
“你其实不是余潇的姐姐吧。”
还没等苏郁惊慌失措,她便继续扯动嘴角道:
“教肖远际那孩子的时候,我不比你大几岁,我就像你迫切想要救余潇一样的,曾经迫切地想要帮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