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开始摆烂了

　　“有一百多个小演员来试戏，你并不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
　　“但你很合我的眼缘。”

　　“不用谢，还没有开拍，不到上映那天说不好会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最后是你。”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主动给的。”

　　“你知道你哪里最漂亮吗？不，不是眼睛，眼睛排第二。”
　　“人永远喜欢神秘的东西，比如赤果反而没有薄纱性感，遮掩才会引人遐想……”

　　孙威的声音在耳边内回荡，齐嘉浑身紧绷像那晚从浴室走出来的瞬间。

　　柴门咣一声拍打在墙面上，惊天动地的声响，连同整个房子都是一震。
　　齐嘉猛地回过神。

　　地上的手机还在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你是齐嘉吧，你居然是齐嘉，嗯……啊……我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嗯……你声音真好听，长得也好看，来帮我舔啊……嗯，轻一点……”

　　齐嘉冲过去狠狠踩碎了手机，他穿着拖鞋，用不上力，就一直踩，踩到失去声音，踩到零件都爆出来。

　　枫枫在旁边发出疑惑的哼唧声，小爪子慢慢慢慢地挪到齐嘉脚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齐嘉光裸的脚踝试图安抚不知道怎么了的主人。

　　可是这个触感却再次引起齐嘉的一阵颤栗，仿佛再次置身灯光明亮的开机宴，孙威的五指悄悄摸上他的手背……

　　“滚开！”失神的齐嘉像那晚一样应激性地用力把对方推开，枫枫立刻飞起又栽倒在折叠床的被子上。

　　齐嘉被地上的小椅子绊倒，整个人后仰着摔出了柴房。
　　雨水瓢泼般拍过来。
　　柴房里的灯闪烁几下，熄灭了。

　　漆黑的夜晚只有段雨家院子里有微弱的灯光，但雨雾太厚，点亮不了齐嘉眼前的天空。
　　他仰躺在地上，雨水顷刻间浸湿了他的衣衫。

　　有一瞬间他心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回答，告诉他林哥他们说的其实没错，你要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乖乖听话。

　　孙威侮辱他，他动了手，失去名失去利他都认，因为他不该打人。
　　可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要动手。

　　就像刚刚那个傻逼，如果不是隔着网线踢不到！他非得让他断子绝孙！
　　等等，踢？！

　　操，枫枫！

　　齐嘉一个激灵坐起来，黑暗里、嘈杂的雨声里，他摸索着寻找痛叫的枫枫，但山里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门咣咣砸着墙，暴雨砸向地面震耳欲聋，屋外的鸡鹅在不停地鸣叫，鸡窝已经摇摇欲坠了。

　　忽然，柴房的墙壁上闪过白色的光斑。
　　他认得那个光斑，是段雨的手电！
　　齐嘉猛地回头：“不要进来！”

　　手电的光亮停在他脚边，段雨踏入了房间。

　　“不要进来！你没听到吗？！”齐嘉胸腔里爆发出一种混合着难堪与愤怒的，让他像个炸弹一样失控的情绪，“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我最狼狈的样子都会被你看见！”

　　两秒安静后，手电熄灭了。

　　齐嘉在黑暗里，胸腔不住地起伏，血管要爆炸。
　　这样糟糕的样子，一次，哪怕一次，齐嘉也不想被人看见！
　　可是偏偏每一次都被段雨看见！
　　他像雨，无处不在！

　　房门被关上了，但齐嘉感觉得到段雨没有走，他们挤在狭小的柴房里，雨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齐嘉的神经上。

　　他说过不要进来，他已经提醒过段雨不要进来，是段雨自己要来找骂！

　　齐嘉情绪失控，破罐破摔：“你现在过来是不是想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这儿？”
　　“不是。”段雨淡淡地说。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齐嘉的声音发着抖，“知道我又搞砸了什么事，没你我就过不去对吗？”
　　“没有。”

　　“别装了，”齐嘉笑起来，“尊贵的段大圣人，看到我不听你话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应该很高兴对吧？对，我现在就是这样，过街老鼠，一无所有，栖身的地方都是个会漏雨的柴房，真他吗失败啊。你别憋着了，这不得笑大声点才对得起你冒着这么大雨过来亲自嘲笑我？”

　　“我冒着这么大雨过来，”段雨慢慢地说，“是想告诉你要接水。”
　　“什么？”齐嘉的笑容固定在脸上。

　　“暴雨的时候村里大概率会断水，并且一定会断电，比如现在。”
　　段雨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什么情绪，但很奇怪，齐嘉在聒噪的雨声里听的清清楚楚。

　　他跑过来，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要接水？
　　齐嘉的脑子从“别他妈惹老子！”变成了“你他妈有病吧？！”

　　外面在打雷，山里草木多，要待在家里才安全，出门真的有可能被雷劈。小学科学课学过。
　　段雨为什么要冒着危险过来告诉他这么点小事儿？他不过是个令人讨厌的邻居。

　　齐嘉忍着胸腔里的那股浊气，哑声问：“为什么？”
　　“防雷击。”段雨说。
　　齐嘉问的不是这个，但他不想纠正了：“那你家为什么不断电？”
　　“我装了备用电源，还有避雷针。”

　　段雨解释了所有问题，但齐嘉什么也没搞懂，方才无法克制的愤怒像退潮一样离开齐嘉的身体，只剩下尴尬和难堪，以及暴怒之后浑身微微的震颤。
　　他没再讲话，像个小孩一样无理取闹的样子让他现在没脸说话。

　　雨声依然很大，但齐嘉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段雨向他走近了一步。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轻轻撞在齐嘉耳膜，比刚才更加清晰：“你没搞砸什么，你只是年纪小没经验，有些事需要别人告诉你，这很正常，并不是你的问题。”
　　“你只是需要一个好人教。”

　　齐嘉咬住了嘴唇。

　　“冷吗？”段雨问。

　　在他问之前，齐嘉没有任何感觉，可是现在，这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寒冷席卷而来。现在只有三度，他只穿了一件初秋的薄T恤衫，浑身湿透。
　　他躬下身抱住了自己，额头不小心撞到了雨哥的胸膛上。

　　隔着厚重的雨衣，雨哥身上那个像罂粟一样吸引他的味道又一次撞击了他的神经。
　　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头发里，雨哥语气带着诧异：“怎么湿透了？”
　　紧接着，雨哥快速问：“我可以开手电了吗？”

　　“可……”

　　手电开开了。

　　齐嘉确实湿透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连枫：“你在雨里洗澡了？”
　　齐嘉发着抖闷笑，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别他妈开玩笑了行吗哥？”

　　连枫迅速把折叠床上的羽绒服拿起来裹在他身上：“去我家，快点。”
　　“不行……鸡……”
　　“我去弄。”
　　“带上枫枫……”齐嘉握住他的手臂，“我把它……踢伤了。”

　　齐嘉冻得说不清话，自然也没办法自己走去连枫家。连枫一锅端地连窝带鸡搬进柴房，左手把狗揣兜里，右手揽住齐嘉，给他披了件雨衣，大步架回了自己家。
　　到家先把人扔进浴缸，迅速脱掉湿衣服，开热水让他泡澡。

　　齐嘉在热水里逐渐恢复了知觉。

　　连枫怕他出事儿，并没有离开浴室，此刻正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检查轻轻呜鸣的枫枫。
　　小狗被连枫放在了一个小椅子上，垫着软垫。

　　热水蒸的齐嘉眼尾发红，他靠在温暖的池壁上，目光慢慢描过连枫宽阔的肩膀，又落在枫枫身上：“它还好吗？”

　　“还好。”
　　“真的吗？”

　　假的。
　　连枫又不是兽医，哪里会给狗检查身体。
　　但是这个时候说不好，他怕齐嘉要么会再次崩溃，要么会冲到雨里下山去畜牧站。

　　但好在齐嘉很好骗，随便就信了，也或者是每一次连枫出现的时机都那么恰到好处，让齐嘉对他产生了一种非比寻常的信任感，连备用电源怎么能带得起全屋地暖这种问题都没有发现。

　　怕他问更多自己答不上来，连枫起身进了厨房：“喂点牛奶，明早就好了。”

　　*

　　泡到全身发热齐嘉就出来了。外面还在下着雨，但家里的隔音很好，整个房子并不像他那个不堪用的柴房，一下雨就敲锣打鼓叮咣乱响。

　　他穿着雨哥的居家服，把自己的湿衣服装在了垃圾袋里放在了浴室门边。

　　一层空荡荡的，客厅没人，齐嘉看向卧室，卧室也没人。

　　雨哥的家非常通透，除了卫生间外没有隔断，两侧的落地窗通顶，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现在当然什么也看不到。齐嘉环顾一圈，并没有随意乱走，抱腿坐在了客厅沙发边的地板上。

　　热气从脚底和尾椎骨网上蹿，暖热身体和衣服。
　　雨哥衣服上的味道完整地包裹着他，这个味道总让他感到很安全，安全所以疲惫，他双眼发直，和壁柜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对视。

　　方才那种尴尬和难堪，突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头发要吹干。”雨哥的声音从沙发背后传来。
　　齐嘉懒懒地仰起头：“一会就干了。”

　　这个角度只能从雨哥的下巴往上仰视他，真是邪门了，这个角度雨哥依然是这么好看。
　　齐嘉觉得自己和雨哥在帅气方面可能要分个高下了。

　　但雨哥话语很冷漠：“感冒了没地方送你看病。”
　　“不会感冒的。”齐嘉说。
　　“没别的本事，就是身体好，打小不爱生病。”齐嘉笑起来，看他手里有那个天青盏，自己也馋了，伸手，“哥，渴了，给杯水吧。”

　　连枫有随时随地喝茶的习惯，家里就有了许许多多的杯子，齐嘉眼见着他打开壁柜，问他想要用哪一个。

　　齐嘉本来舒服到眯起来的眼睛瞬间睁大：“你丫貔貅啊，五十多个杯子？！”
　　“你有意见？”连枫问。
　　“不敢。”齐嘉站起来，走进把那些杯子看了个遍，这些杯子漂亮的根本不能称为杯子，得叫收藏品，每个都在闪着金光。

　　他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连枫。

　　连枫：“都不喜欢？”
　　“都喜欢，”齐嘉老实道，“不过不敢用，每个看起来都很贵。”
　　“再贵也只是个杯子。”连枫把他那袋湿衣服放进洗衣机清洗，“你可以挑一个用。”

　　齐嘉心说那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他转身：“我想用你手里那个，还有吗？”
　　“没有，”连枫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当着他的面把这一盏茶喝完并握在手心欣赏，“我每个杯子都只有一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连枫抬眼，“你为什么来这儿？”

　　话题突然转到意想不到的方向上，齐嘉没想到雨哥会问这件事。

　　齐嘉沉默了一会，坦白：“逃避。”

　　天天挨骂，挨了骂又不能还口，只能劝自己别跟键盘侠一般见识。
　　导演像个人渣一样揩油，还要装孙子学如何长袖善舞地和他边拉扯边保护自己。
　　真恶心。

　　连枫没什么意外地问：“那你成功了吗？”
　　齐嘉想起碎掉的手机：“好像越来越糟了。”
　　“是吗？”连枫侧身绕过他走去水池边洗杯子，“可你不是有一群小伙伴了吗？”

　　小伙伴？
　　齐嘉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跑到他脚下的枫枫。

　　小鸡小鹅和小狗吗？齐嘉没忍住笑了：“是啊，那看起来也不是很糟了。”

　　雨哥在洗杯子，净化过的山泉水慢慢流淌过他修长的手指，天青色的杯面在水中显现出另一种流光溢彩。

　　齐嘉沉默了半分钟，而后清清嗓子，装作十分随意，但又十分刻意地问：“那、那我们俩算是小伙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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