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何岳办事很是利落，很快便换好了一队人，带着伪装成府兵的内卫府众人来给颜宁看。

　　“孙正也是个细心的，怕被人认出还给那几个府兵精心拾掇了一番，看起来比咱内卫府这几人更像是被扣在这里干活三天没回家的苦劳力。”何岳笑着说。

　　颜宁点了点头，目光从各人身上一一扫过，没见到他那个傻徒弟，于是问道，“秦简呢？”

　　“昨日扭伤了脚踝，我把他送去永芳别院了。”何岳答道。

　　一说起这两个徒弟，颜宁心里就异常憋闷，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两个棒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颜宁骂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颜宁回到康王府，直接去了海棠阁。

　　南秀还是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窝在床上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小侍从看见颜宁跟看见瘟神一样，又是搬了凳子之后就慌忙躲了出去。

　　南秀见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颜宁两个人，亮晶晶的眼睛里顿时爬上了满满的委屈，“师父……”

　　颜宁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并没有理会南秀。

　　南秀又往床边拱了拱，一脸的讨好，“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好啊，您好歹给个准话呀。整日里在这床上窝着，徒儿都快长毛了……”

　　“这个，可真不好说。”颜宁说着话，脸上竟带了些许笑意，大概是看南秀这憋屈样，让他有种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南秀一听这话，顿时萎了下去，躺在床上半天都没动。

　　颜宁也不着急，继续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等颜宁的茶喝得差不多了，南秀才动了动，语气里挣扎的意味真的再明显不过，“师父，如果一直不能好的话，那能不能让小卫给我绑松一点啊……”

　　南秀这话说得着实太可怜，颜宁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行了，别在这委屈巴巴的了，下午叫孙正送你出城。”

　　南秀生性活泼好动，这几日被颜宁绑在床上不让动，可真把他给憋坏了。

　　一听颜宁这话南秀立马来了精神，半个身子都从床上支棱了起来，眼睛里的精光能射出二里地外去，“师父！出城！去任务！”

　　颜宁勾着一边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去养病。”

　　南秀“咣当”一声又摔回了床上，那床晃了几晃，把勾着帷幔的钩子给晃掉了。

　　帷幔散落下来，遮住了南秀既高大又渺小的身躯。

　　那场面，真的是凄惨极了。

　　颜宁没再理会南秀，起身走了。

　　颜宁刚转过身，面上的笑意瞬间退去，爬上了一层森冷的寒霜。

　　这一趟出去，可没这么容易能回来了。

　　赵濯……

　　安排好南秀，颜宁又是一整天的忙碌，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晚膳时分，颜宁和赵涟却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王府。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各自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并没有显得冷清。

　　吴镇侍立一旁，心想，这大概是这两人吃得最和谐的一顿饭了。

　　直到用完了饭，赵涟漱了口，才终于开了口，“把南秀送走了？”

　　“嗯，”颜宁把漱口水吐掉，答道，“送去城外庄子上了，让他安心静养吧。”

　　“南城怎么样？”赵涟又问。

　　“一切如常，并无异动。”颜宁说，“南十字街有何岳盯着，永芳别院有弘慧在，殿下可以放心。”

　　赵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起身去了书房。

　　颜宁没有立即跟过去，却是转头跟吴镇说，“你的药快吃完了吧，明日抽空去一趟永芳别院，弘慧法师在那里，让他重新给你诊诊脉。”

　　吴镇听了忙不迭地道谢，“谢谢大人关怀，又让大人费心了，老奴，老奴真是……”

　　颜宁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吩咐道，“把我昨日带回来的那包茶泡一壶，送去康王书房。”

　　颜宁站在赵涟的书房门口，想起那天赵涟在书房说的话，正要推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到里面赵涟叫了他一声，“来了就进来吧，站在门口做什么？”

　　颜宁没再多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赵涟正在看卷宗，连头都没抬，“往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客气。”

　　“跟你还有什么客气，”颜宁直接在赵涟对面坐了下来，顺手拿起赵涟的茶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我叫吴镇泡了茶，马上送来。”

　　正说着，吴镇便已端着壶茶送来了。

　　“这是，白梅的味道，”赵涟倒了杯茶嗅了嗅，“什么茶，这么香？”

　　颜宁冷笑一声，“没见识。”

　　赵涟闻着茶香心情不错，并没有理会颜宁的讥讽。

　　他先是品了茶香，又品了茶汤，赞叹了一声，“真是好茶。”

　　颜宁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赵涟给颜宁也倒了一杯，“整日板着个脸做甚。”

　　“亏你还能这么悠闲地品茶，”颜宁捏着茶杯却并没有喝，“赵熠就那么丢在宫里不管了？”

　　“行了吧同知大人，这又没外人，就别装了。”赵涟又喝了口茶，“你想把赵熠送进宫想了多久了，如今倒也不用你费心了。”

　　颜宁终于没再对赵涟说什么嘲讽的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赵濯，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嗯，”赵涟也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我这里你不用操心，熠儿还算机灵，宫里他也应付得来。”

　　“赵烨呢？”颜宁问。

　　“你猜得没错，果真放在郑太妃那里养着了。”赵涟说，“陛下想必不会轻易放他出宫。”

　　“呵，”颜宁冷笑，“又玩质子那一套。无耻！”

　　“颜宁！”赵涟呵斥一声，“注意你的言行！”

　　“怎么？”颜宁看着赵涟，眼神里带了些挑衅，“难不成你会出卖我？”

　　颜宁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句话就能把赵涟给惹毛。

　　赵涟的眼睛眯了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哪种眼神？”

　　颜宁梗着脖子跟赵涟对峙，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眸中挑衅的光芒反倒更亮了一些。

　　赵涟忽然站起，半身探过书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了颜宁的下巴，“不要挑衅我。”

　　颜宁没说话，只是盯着赵涟。

　　就在赵涟准备放手的一瞬，颜宁一把抓住了赵涟的手腕，用力往回一拉。

　　他反手扣住赵涟的下巴，一偏头便吻了上去。

　　赵涟大腿被书案硌得生疼，略微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索性直接把颜宁整个人给扯了过来。

　　茶壶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清冷的白梅香气散了一屋子。

　　赵涟反手把颜宁压在了书案上，再次扣住了颜宁的下巴，“我说了，不要挑衅我。”

　　赵涟说完，低头狠狠地吻了过去。

　　两个人吻了半晌，直到感觉到颜宁开始有些气喘，赵涟才松开了扣着颜宁的手，慢慢直起了身。

　　颜宁却又开始不依不饶，追着赵涟的嘴唇，也站了起来。

　　他一手扣住赵涟的后脑，一手就要去解赵涟的腰带。

　　赵涟按住了那只在自己腰间捣乱的手，语气低沉地说道，“今晚不做。”

　　颜宁怔了怔，片刻后他垂下眼皮放开了赵涟。

　　赵涟想帮颜宁整一整散乱的衣领，却被颜宁拨开了手。

　　“不必。”

　　颜宁就这么半敞着领口出去了，不一会儿吴镇过来了，亲自把摔碎的茶壶给收拾了。

　　赵涟望着书房的门口，出神了很久。

　　以往的颜宁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如果他想要的话是不会管赵涟愿不愿意的。

　　可今天颜宁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却让赵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赵涟总觉得这几天颜宁有点不同寻常，但细细想来，却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他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赵涟在书房里待到子时过半才出来，洗漱完毕之后，他又披上衣服去了东跨院，结果却扑了个空。

　　颜宁不在房里。

　　赵涟皱了皱眉，叫了侍从来问，却是根本没人看到颜宁出去。

　　赵涟无奈，只好叫来了守夜的暗卫郭克。一问之下才得知，颜宁是去了赣州。

　　刘琦的母亲出身于赣川肖氏，老家就在赣州。

　　赵涟知道刘琦之死与梨水决堤之事绝脱不了干系，这两件事显然是赵濯那边做好的局，就等着颜宁往里跳。

　　明明已经提醒过他，可颜宁还是一意孤行，非要掺和进刘琦的案子里，这让赵涟心下一阵烦闷。

　　然而赵涟也知道，颜宁也是别无选择，刘琦的案子也不可能真的指望王麒。

　　王麒不过是沾了他父亲救驾的光，在内卫府空挂个虚衔。他的能力比起弟弟王麟，可是差得远了。

　　要是真的指望他来查案，怕是明年也查不清。

　　可是颜宁，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相信我吗？难道在你眼里我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应付不来吗？

　　赵涟心里越想越气，面色也越来越沉。

　　郭克见赵涟不说话，面上闪烁不定，他也不知自己是该留下等吩咐还是该直接退下。

　　郭克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叫了赵涟一声，“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嗯，”赵涟应了一声，想了想后说道，“叫长林带两个人悄悄跟过去，有什么事随时来报。”

　　郭克没明白康王殿下这意思是盯梢还是保护，但见他家殿下已经转身走了，便也没敢追过去问，只好原话转达给了长林。

　　赵涟这晚睡得极其不踏实，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大部分他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其中一个梦里颜宁穿着月白配湖蓝的袍子，站在悬崖边上朝他招手。

　　他没有过去，于是颜宁便没再理他，直接纵身跳下了悬崖。

　　赵涟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他这才发现，他的睡袍已经都被冷汗浸透了。

　　小几上的暖炉早已熄灭，上面坐着的茶汤也已经完全冷掉。

　　可赵涟却没管那许多，硬生生灌了两碗茶水，这才把混乱的心跳给压了下去。

　　赵涟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记起上一次做这种梦还是在他母妃去世的前夜。

　　“难道，颜宁要出事……”

　　赵涟不知怎地忽然就有些慌乱，他拼命压制住想要出去叫人的冲动，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赵涟坐在榻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他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后，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我是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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