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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景明意如以往二十多年一样,右手紧紧牵着春和,带着笑意问她想吃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陆娴其实能感觉到两人的步伐在一天天变慢,头上原本只有几根的白发不知什么时候吞噬了黑丝,占据了大部分面积。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几年。”
景明意挑着青菜的时候,春和忽然说。
景明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为什么这么说?”
春和说:“就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
明明面前这个人穿着校服,意气风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为什么一眨眼,他头发都白了。
春和一下子很想哭。
景明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买了两颗洋葱,买了三块钱的小葱和香菜,路过水果店,又买了三个桃子,一串香蕉和五颗苹果。
走到卖鱼处,景明意蹲下去,低着头挑着鱼。
在春和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泪滴到了水里,然后消失不见。
他也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二十二岁那年,他向她求婚,明明提前背了一个月的词,结果单膝跪在她面前的时候,脑子被瞬间被灌满了浆糊,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景明意一辈子都记得,他说完那七个字,春和眼眶瞬间红了,她说,她愿意。
后来,春和说那天的烟花绚烂,盛大,震耳欲聋,她很喜欢。
景明意还懵了一瞬,有放烟花吗?
他在记忆里找寻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有的。
那是他提前三个月,找人订的海上烟花。
只是当时的他,眼里只有她的笑容,也只能听得到她的声音。
景明意想,他要和这个人再过好多好多年。
挑好了鱼,两人站在原地,等着卖鱼大叔刮鱼鳞、将它开膛破肚,片成鱼片,然后装袋。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往事,景明意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感慨万千:“我突然发现我还是挺贪心的。”
从十八岁起,景明意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和他的爱人再走无数个十年。
“无数”终究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的他只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春和把头靠在他肩膀,轻声说:“我也是。”
买完菜,两人回到家,景明意开始着手准备午饭。
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梨树,刚住进来的那一年春,梨树最粗壮的树枝上被景明意吊了一个秋千。
每天买完菜回来,春和就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地来回荡。
一边荡,一边等着饭菜香。
厨房面对院子的一侧,安装的是落地窗,春和就这样,透过明净的窗户,看了二十多年景明意做饭的样子。
正当春和望着他出神的时候,景明意隔着落地窗,向她招了招手。
饭好了。
春和高兴地蹦下秋千,跑过去。
景明意在厨房里看到她跑,吓得饭也不盛了,连忙出来:“别跑别跑,摔了怎么办?”
春和扑到他怀里,抱着他说:“摔了你接住我呀。”
景明意笑了:“这得拿命接咯。”
“臭贫。”春和锤了他一拳,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开饭开饭。”
“我给你盛饭。”景明意走过去,给她盛了碗份量刚好的饭,“尝尝,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鱼片。”
“哇!”
春和接过饭,夹了一大块鱼肉喂进嘴里,她愣了愣。
他忘记了放盐,还忘记了放辣椒。
春和不着痕迹地往流理台上看了一眼,发现他洗了一半的辣椒还放在水池里。
她和他在一起六十四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丢三落四。
春和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后怕。
“好吃吗?”
景明意温柔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春和点点头:“好吃!”
“那你多吃点。”景明意揉了揉太阳穴,含着笑意说,“我给你挑鱼刺。”
春和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连忙放下筷子,制止住他挑鱼刺的动作,急着问:“怎么了,头疼?”
景明意一怔,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带着笑,还是很温柔的语气:“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可能是有点累了,待会吃完饭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之前有觉得头晕吗?”春和说着就要去掏手机,“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
“不用,就是有点累。”景明意耐心地挑着鱼刺,“老了呀。”
春和还是不放心,说道:“那你吃完饭去睡一会儿,碗我来洗。”
“我洗。”景明意将挑完鱼刺的鱼肉喂给她,“水有些凉,把你冻感冒了我该心疼了。”
“哪有这么娇气。”春和拍桌,“就这么决定了,你吃完饭就去好好休息!”
景明意拗不过她,只能答应。
把鱼刺挑完,景明意才端起碗吃饭。
饭吃了一半,他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春和立刻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忘记放辣椒和盐了?”景明意扭头往流理台上看去,有些懊恼地拍了下头,“什么记性。”
“你不说我都没吃出来。”春和咬着筷子,无所谓地说,“还是很好吃。”
“骗人。”景明意说,“明明你吃鱼一定要吃辣椒的。”
吃鱼必须要吃辣椒这件事,春和从来没和他说过。
但是景明意每次做鱼都会放很多辣椒,她一直以为是两人口味相同。
后来相处久了,她才发现景明意其实不太能吃辣。
她就问他为什么还要放很多辣椒。
景明意说,是因为高中去孟春水家吃饭的时候,她说吃鱼要一定放很多辣椒。
春和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说过这句话。
“阿意。”春和忍住流泪的冲动,说,“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景明意笑着说:“那晚上我给你做土豆丝炒姜丝。”
春和锤了他肩膀一拳:“滚蛋!”
吃完饭,站起身来就要收拾碗筷的景明意被春和赶回了卧室。
她叉着腰,命令坐在床上的景明意脱了鞋袜好好睡一觉。
春和态度强硬,景明意只好点头,嘱咐道:“洗碗的时候你兑点热水进去。”
“用烧水壶烧吧。”景明意说着又要站起来,“我去帮你烧。”
“哎呀。”春和将他按回床上,“你就好好休息,烧点水而已,我还不会吗?”
等景明意上了床,盖好被子,春和才站起身来,结果走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洗。”
景明意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她的手:“要不等我睡醒了我去洗吧。”
春和给了他一记眼刀:“别废话,睡觉!”
“好。”
或许是真的累了,景明意抓着她的手,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他呼吸平稳后,春和松开他的手,把被角掖好,这才走出门去。
景明意这一觉睡的挺久的,快要到晚饭饭点了他还没起来。
看来是真的累了,春和站在门口,景明意被笼在蚊帐里,看不太清他的脸,但他睡得安稳,春和没忍心去打扰他。
那这一顿晚饭就由她来做吧!
春和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咚咚咚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拿了黄瓜、青菜、牛腩、番茄和土豆。
她都想好了,做一道番茄土豆炖牛腩,再做一道清爽的凉拌黄瓜,和一个简单的青菜汤。
春和忍不住偷笑,到时候景明意肯定会感动得哇哇哭。
其实她有很多年没有做过饭了,以前上班的时候,景明意出差或者加班,她还会自己煮点东西吃,两人退休之后,她连厨房的刀都没摸过。
春和艰难地削着土豆皮,心想还是有点生疏了。
不过一想到待会景明意惊喜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暗自窃喜。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结果刀一偏,划伤了她的手。
看着血从指尖渗出来,“景明意”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说好要给他惊喜的,不能惊动他。
春和忍着痛,将手放到水龙头下冲干净,用碘伏消消毒,贴了张创口贴后继续削土豆。
等她把一切食材都准备就绪,开始炖牛腩。
其实春和有些后悔,应该先把牛腩炖起来的,再去准备食材,这样能省出一大半时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煎熬,春和时不时走出厨房去卧室门口瞄一眼景明意,生怕饭还没做好他就醒了。
不过好在他睡得比较沉。
半个多小时后,她把土豆和番茄放进去,继续炖。
直到高压锅里炖出香味,整个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番茄香气,她手脚麻利地把酸黄瓜拌好,煮了青菜汤,精心摆了盘,最后像景明意一样,把饭盛好,拍了几张照。
这才满心欢喜地去叫景明意起床。
“阿意!阿意!”
春和一路跑一路叫,“阿意!起床啦!阿意!”
不像之前怕惊醒他,只能在卧室门口徘徊,她没再顾忌,小跑进卧室,开心道:“阿意,起床吃晚饭啦!你闻到饭菜香了吗?”
景明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回应她。
“阿意,起床啦。”春和弯着眼睛走过去,“今天怎么这么贪睡呀,被我传染了?”
床上悄无声息,像是没有人在。
“阿意?”
隔着蚊帐,春和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答应。
他肯定是没听到,春和想。
如果听到了,他一定会坐起来,拉开蚊帐,像往日那般,带着和煦的笑,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柔声说:“嗯,我在。”
于是,春和又叫了他一声。
“阿意?”
再叫一声吧。
“阿意!”
最后一次,再叫一次。
“阿意……”
意料之中的,都没有回音。
春和抬手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她上前一步,猛地掀开蚊帐,对着睡着的那个人大声喊:“景明意!”
春和隔着被子摇晃着他:“起床!起床吃饭了景明意!”
“景明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和的声音已经沾染上了哭腔,只能无力地发问:“景明意,你不要我了吗?”
她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最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扶着床沿,盯着他安静的睡颜。
“我给你做了饭,你起来,吃一口好不好?”
“你看,我的手划伤了,好疼啊,你起来帮我吹一吹。”
“吃完晚饭,我想去庭西河边散散步,你陪我。”
“景明意。”
可无论她怎么说,他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
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真的,醒不过来了。
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能接受现实。
“景明意,你这个骗子。”
春和把脸埋进他颈窝,轻轻地锤了他一下。
“你这个骗子,十八岁的时候,你明明说,如果要走的话,一定会和我告别的。”
“骗子。”
……
春和把景明意的骨灰埋在了一颗梨树下,这颗梨树将继续开花、结果。
人都有第二次生命,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这一天,她想起了十七岁的时候和景明意写的一个作文题。
——“时间浪漫又残忍,我至今不知它是诗人还是杀手。”
十七岁那年她没有得出答案,现在她想,于她而言,时间是浪漫的杀手。
让十七岁的她遇到了她一生的爱人,但在六十四年后,又带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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