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梦

　　前两天陈忱已经出院了，整个人开心得不像样子，到了门口时，他直接松开了我的手跑了出去。
　　“哥哥，我终于出来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快三年了，他再也不像是以前那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小孩。
　　陈忱的病情基本控制，只需要定期在来到医院复查就好。

　　同时，今天还是周知念的户外活动时间，我站在医院大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盛开的蓝色风铃草。
　　不断地调整着领口，总觉得今天的衬衫特别紧。

　　周知念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左手腕上的疤痕被一条细银链遮盖。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适应外面世界的节奏。廖医生和王静雯跟在她身后，像是护送又像是在监督。

　　我走上去，递上那束花，“给你的。”

　　周知念接过花，手指轻轻触碰那些蓝色的小铃铛。

　　阳光照在她脸上，为苍白的皮肤添了一丝血色，她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一点，眼睛也不再那么空洞。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转向廖医生，“可以吗？”

　　廖医生点点头，“两小时，按时回来服药。别去人多的地方。”

　　“就在后山那个凉亭，不会太远。”我保证道。

　　走出医院大门，周知念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阳光下她眯起眼睛的样子。

　　“感觉如何？”我问。

　　“有点晕。”她诚实地说。

　　我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又缩了回来，现在任何任何接触都有可能吓到她。

　　但周知念却主动靠近一步，手臂轻轻贴着我，“走吧，凉亭在哪个方向？”

　　我们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周知念时不时停下来观察路边的花草昆虫。

　　在一个小水洼前，她突然蹲下，指着水里游动的小虫子，“你看！”

　　我蹲在她旁边，近得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阳光下，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

　　“你变了很多。”我脱口而出。

　　她转头看我，黑眼睛里映着天空的蓝色，“哪里变了？”

　　“以前你只关心那些永恒的标本，现在会为死掉的小虫子停下。”
　　而且也更喜欢笑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唔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我终于明白生命的美不在于持久，而在于存在本身。”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子。

　　凉亭里空无一人。

　　我们坐在阴凉处，周知念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熟练地拿出几粒药片吞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翻开给我看。上面是几幅精细的昆虫草图，笔触还有些不稳，但已经能看出有专业的功底。

　　“这是医院里的虫子？”

　　“嗯，在病房的窗台上发现的。”她指着其中一只甲虫的草图。

　　我凑近看那些细致的线条，她的脸近在咫尺，近到我能数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一股冲动让我想吻她，到了最后我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怎么了？”她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看到你这样。”

　　她歪着头看我，突然伸手抚平我皱起的眉头，“你也有变化，以前你这里总是皱着的。”

　　我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现在我终于要写出了一个好的结局了。”

　　回医院的路上，周知念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廖医生在门口等候，看到周知念的表情，她挑了挑眉，“看来外出应该多安排几次了。”

　　“他下周还能来吗？”周知念问。

　　“按规定，家属随时可以探视。”廖医生看着我们，意味深长地说，“至于是否算家属，得看你们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我成了医院的常驻人员。每天早上准时出现，有时陪周知念做复健、见心理医生，有时只是安静地看书。

　　编辑林姐骂我疯了，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些什么。

　　周知念的进步时快时慢，但每次崩溃后，她恢复的时间越来越快。
　　廖医生告诉我，“她学会了识别情绪危机，而不是被它完全吞噬。”

　　八月的一天，周知念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儿童医院小庭院，你拿着大蓝闪蝶标本。”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那天阳光很好，你穿着蓝白色病号服。”

　　“那时候的我，一定很可怕。”
　　我摇头，“那时候的你就像那只蝴蝶标本，看似静止，只是等待被唤醒。”

　　她笑了，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只精致的斑缘豆粉蝶标本，旁边附着一张纸条：给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遇见。——知念

　　“你自己做的？”我小心地拿起标本，注意到玻璃盒角落刻着一个小小的Z。
　　“上周去实验室做的，教授特别批准。”她的眼睛亮亮的，“翅膀上的缺损是天然的，不是我弄坏的。”
　　我捧着标本，对她笑了，“它完美无缺。”

　　周知念的生日在九月，那天早上，我带着一套新衣服来到医院，还有一个我自己做的蝴蝶手账。

　　“虽然学了很久，但始终是不太好看，你可不能嫌弃。”我把手账本递给她。
　　她打开，瞬间中间蓝色的蝴蝶“飞了”出来，在这周围贴着小的蓝色蝴蝶，还有的就是我一直以来给她拍的照片。

　　其中有两张还是偷拍的。
　　周知念摸着蝴蝶，有些哽咽，“谢谢，我很喜欢。”

　　我又把纸袋递给她，“换上这个，我们有个约会。”
　　她疑惑地打开纸袋，拿出一件浅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病号服同色，但是是正常的便装。

　　等到她从病房内换好衣服出来，我帮她整理着衣领，“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学校，我们能去学校吗？”

　　回到了学校，周知念就像回到水中的鱼，熟练地带我走过几栋建筑，来到一栋老楼前。

　　“昆虫实验室就在这里。”她指着三楼的一扇窗户。

　　门卫认出了她，热情地打招呼，“周同学！好久不见，病好了？”

　　“在康复中。”她微笑着说，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描述自己的状态。

　　实验室里，林教授正在指导学生，看到周知念，他惊喜地迎上来，“知念！气色不错！我还经常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实验室里没有里我感觉忙了不少。”
　　她还是带着笑，“我也很想你们，就快了。”

　　他们简单的聊了几句，我们就离开了。

　　我们去了校园里的咖啡馆。
　　周知念捧着咖啡，眼神恍惚，“我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发现世界还在原地等我。”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离开过。”我握住她的手。

　　她回握我的手，“陈璟我想重新入学，从大三开始读起，慢慢来。”
　　“不错的主意，廖医生怎么说？”
　　“她说只要坚持治疗，完全可行。”她咬了咬嘴唇。

　　冬天来的临时，周知念已经逐步恢复了学业。每周有三天去学校，其余的时间在医院继续治疗。
　　我帮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方便她的行程。

　　刚开始她还不愿意，说是不想让我花费不必要的钱，但我强烈要求，她只能接受。
　　林姐原谅了我突然的“失踪”，甚至帮我把新书合约延期到第二年春天。

　　圣诞前夜，医院为康复期的患者举办小型晚会。
　　周知念弹了一首钢琴曲。
　　演奏结束时，掌声不断。我站在角落，看到周夫人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晚会结束后，周夫人第一次主动找我谈话，我们在医院外的咖啡厅坐下，她递给我一份文件。
　　“知念的出院评估。”她说，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锐利，“廖医生建议下个月转为门诊治疗。”

　　我翻开文件，看到良好这几个字时，眼眶发热。
　　“这一年，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周夫人艰难地说。
　　“没关系。”我说，“我们都爱她，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周知念出院那天阳光明媚。
　　我们办完所有手续，没有立刻离开。她背着一个包，拉着我来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小庭院。

　　她指着那张石凳，“当时你就坐在那里，问我蝴蝶标本的事。”
　　“而你并不想让我在这。”我笑着回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铲子，“帮我个忙。”
　　地上放着一颗树苗，可能是她早就放在这里的了。

　　我们在石凳旁挖了个坑，小心地把树苗栽下去，是一株特别小的樱花树苗，细得可怜，感觉风一吹就会被折断。
　　“等它长大、开花还要好久呢。”我说。
　　她拍拍泥土，“没关系，美好的事物都值得等待。”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也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光。

　　“回家？”她问。
　　“回家。”我回答，牵起她的手。

　　樱花树苗在风中摇曳，我知道，它会在这里生长，然后开花，见证更多相遇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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