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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花信无精打采,身旁话本高高堆起,面前瓜果甘甜,无论何种,一律味同嚼蜡。
易辛适时安慰她,捻起一颗酸梅喂到嘴边,说道:“大家分开静静也好,过段时日,又能和风疏公主玩作一处了。”
花信出神地嚼着酸梅,看得易辛内心极度复杂,但碍于“话本”,只能神色如常地做着“此时应当做的事”。
易辛一面庆幸花信不会质问她为什么东西如此苦,一面荒唐惊悚,花信尝到苦味了吗?是否会觉得很苦很想吐很想质问,却只能听见自己嘴里吐出别的话?
按捺住纷杂思绪,易辛叫自己不要多想,只见花信咽下酸梅,再伏到她怀里:“芸娘……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我想和风疏像从前一样,但我做不到……我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分开……”
花信声音带了哭腔:“我太坏了……我为何喜欢金陵啊……”
易辛摸摸她的脊背:“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公主日后会遇见更喜欢的人。”
“他们会不会怪我?”花信哽咽道,“我把事情搞砸了……”
可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金陵很早便做出了决定,从她身旁离开。风疏顺从她的意思不再出现,于是成了今日之结局。只剩下花信,不知何日能迈过这道坎。
然而,转折来得很快。
夜里,易辛正要把衣物放入箱柜中,才走几步,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下来得毫无预兆,视野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狠狠抖了个激灵。
恐慌忽然在体内炸开,膝盖发软,指尖控制不出地颤抖起来。
“蜡烛……掌灯……掌灯……”易辛失措地喊道,黑暗中,她下意识渴望光亮,瞎子般向四周摸索着。
祁不为原本正仰躺在塌上发呆,屋内蓦地一黑,他倒没什么反应,耳边却忽然听见易辛慌张的声音。
他坐起身。这间屋子背光,一旦熄灭烛火,就黑得几乎看不见。但不论是修道之人还是习武之人,他或杨烈的眼睛都比易辛要强。
昏暗中,虽看不清易辛神色,但从那慌乱的步伐和双手中,她的恐惧还是可见一斑。
祁不为微微歪头。
真稀奇,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易辛如此怕黑。
祁不为盯着脚步错乱的易辛,在她快要撞上桌角时出声道:“别动。”
“再往前,就要撞上了。”他补完后半句。
“祁不为?”易辛猛地抖了一下,听出了祁不为的声音,心中缓解大半,理智也回笼些许。
她确实怕黑,但怕的是那种完全的漆黑。若昏暗中有光亮,她是不怕的。只是这间屋子太暗,而且黑得太突然,她就吓着了。
祁不为眉梢一扬,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直呼其名了。
易辛侧身,朝向声音来处,手上还是禁不住摸索着空气。她想让祁不为点个灯,昏暗中,却忽然摸到了一只骨感分明的手。
她一面要道歉一面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忽然被攥住了手腕,整个人向前轻轻一拽,跌入了温暖宽厚的怀抱。
祁不为抱住了易辛。
易辛整个人都惊呆了,一颗心在胸膛里胡蹦乱跳。紧接着,她听见了祁不为的声音。
“我们成婚吧。”
易辛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妖精的幻术。她呼吸很乱,还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是她的错觉?
祁不为被下降头了?
但心乱如麻间,易辛还是很快理出了线头——他们在“走戏”。
果然,下一瞬她就不由自主道:“我一把年纪了,成什么婚。在宫中,这样搭伙过日子挺好,待你立业出宫,自去好好寻个媳妇儿。”
证实了猜测,易辛还是觉得手脚发麻,心里好像松了口气,又隐隐不适,仿佛还有更隐秘的东西横亘在深处。
祁不为原本只想去点个灯,不料中途身体不受控制,竟忽然抱住了易辛。
刹那间,率先浮上心头的竟是一股莫名的悸动。易辛身子单薄,抱住她,就好像抱住了全部,满足感溢上心头。
第二个念头,竟是心酸。好像这份“全部”实在瘦弱,轻易就能摧折,偏偏又挺拔了许久。
意识到这一点后,祁不为真是莫名其妙,身心不受控制,仿佛他体内住了另一个人似的。
最后,他才想起要推开易辛,但他做不到。因为实际上拥抱在一起的是芸娘和杨烈。紧接着,他就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们成婚吧。
他好像被吓到了,耳边满是擂鼓般的心跳……蓦地,他眸光一凛,门外有妖气!
走戏时,祁不为动弹不得,只能说道:“不必出宫,我在宫里已经寻好了,就是你。你比我大几岁又如何,会照顾人啊。当然,我更想好好疼你护你。”
“我不懂照顾男人,只会疼儿子,你想当我儿子?”
“说话还是这么毒。不过幸好,我习惯了。我总能等到你愿意的。”
祁不为无心管二人纠缠,嘴上自行说着话,目光却四处逡巡。屋内妖气变重了,难道他们会发生不测?脑中方有念头,便眼尖地发现有二缕气自两人身上缓缓拉出,余光里,那两抹气息交缠着逸出门外。
“谁!”许是将士出身,杨烈拥有敏锐的直觉,终于发觉异常,支配着祁不为扯了件外衣,追出门去。
夜色中,两缕纠缠的气息掠过重重殿宇,直向浩然殿——皇帝寝宫。
祁不为直奔金陵屋子,道出方才所见。
“飞在空中?”金陵拧紧眉头。
祁不为:“那种感觉,不那么周正纯净……有点邪?”
“你是说……有妖物混入宫中?”金陵匆匆换好衣服,“我现在去浩然殿!”
他负责宫中巡防,自有殿前当差之时,前去一看,不算突兀。
杨烈不能随意靠近,只得折回屋内,向芸娘简单说过一番,二人静候。
良久,金陵回来,杨烈与芸娘已候在廊下。三人屋外说话。
“如何?”芸娘问道。
“确有妖物飞向浩然殿,被国师就地正法了。”金陵说道。
“国师?”杨烈重复,“就是前段时日向皇上展现神通,而后被封为国师的道人?”
金陵点头:“国师正帮皇上行长生之法,恰遇妖物侵扰,于是出手结果了它。”
自古帝王求长生,并不罕见,但没见谁真正长生了。
众人对皇帝不敢置喙,插曲过后,便回屋休息。
一方戏走完,屋内便剩易辛和祁不为。
烛光摇曳,灯火通明。易辛趁势发现了更多细节,床塌凌乱,屋内气息暧昧。显而易见这间屋子之前发生了什么。
易辛忽然至此,或许是芸娘下榻点灯。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屋中景象置若罔闻,谁也没多看一眼,皆在桌边端正坐下,连方才的亲密拥抱也没提,商谈起了正事。
易辛先问道:“公子看清那是何种妖物了吗?”
祁不为:“像合欢妖,吸纳阴阳调和之气,增长修为。”
它是被杨烈和芸娘吸引而来的。
闻言,易辛明了,又问:“那这两具身体会受损吗?”
“一次无碍,但长此以往吸取人之精气,必然不行。”
易辛慢慢拧起眉头,这事……应当没有结束。杨烈芸娘二人,显然不是玉瓶记忆中的主要角色,经他们走过的戏,定然是某种信号提示。
她心中隐有不安。
距离妖邪之事过去一月后,某日,易辛从花信处得知,皇帝病了。
花信为此忧心不已,易辛刚想出言安慰,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芸娘出现了。
她面有异色,眉目沉思,迟疑几许后,终于将那日的事情全盘托出,并附上自己的猜测:“……难道那妖物逃过一劫,最后伤了皇上?”
花信大吃一惊:“你怎么不早些说?不行,我现在去看看父皇。”
“公主!”易辛急急叫住花信,“夜已深,皇上想必歇下了,明日再去吧。”
无法,花信只能听话乖乖睡下。
易辛重又掌控身体,披着夜色匆匆去寻祁不为,敲开门后,她开门见山道:“公子,花信知晓妖邪之事了!那妖物没死对不对?它会如何害人?”
祁不为凝她几瞬,近乎淡漠:“易辛,你在回忆里,所有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答非所问,但易辛却明白了祁不为的意思,心里又闷又堵。
望着她一瞬间失意的面容,祁不为又开口道:“先进来吧。”
他于桌后坐下,随意道:“柜子里有碟糕点,端出来吧,边吃边聊。”
易辛心中有事,没有多想,依他所言将糕点放在桌上。
“那日匆匆一瞥,妖物应当是合欢妖,利用阴阳调和之气来增长修为。”
祁不为话没说全,但易辛豁然,那日引来妖物的是杨烈和芸娘,它取走了二人行房后的精气。
“那日过后,我便去了浩然殿,四周转过一圈,妖气不散。国师没有降伏它。”
“它制服了国师?”易辛惊道。
祁不为摇头:“它就是国师。”
易辛震惊:“它……想害死皇帝?”
“不一定,也许是想借机操控皇帝,也许确实想杀了他。”
易辛不解:“可皇帝只是凡人,不懂术法。妖魔想杀他,不是易如反掌?为何还要化身国师慢慢行动?”
“帝王无论在哪里,都是特殊的。他有龙气护体,神仙、妖怪都轻易奈何不了他。”祁不为解释道,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入口苦不堪言。
易辛正沉思着,极力想知道妖物会如何影响花信,没注意祁不为望向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
祁不为放下糕点,又道:“我还发现一件事。”
“什么?”
“金陵倒是个修道成仙的材料。事发后,他一直在浩然殿巡值,并且时常觉得不舒服,总觉得殿里有东西。想必是合欢妖的气场影响了他。”祁不为挑眉,“一介凡人,对妖物如此敏感,他很有天赋。”
祁不为很少赞扬谁,对金陵有此评价,想来他确乎天赋异禀,但易辛直觉于此刻而言,这不算好事。她刚想开口,目光蓦地顿住——她刚刚拿了吃食,祁不为吃了一口,却毫无反应。
浩然殿。
轮到金陵夜值,不知为何,今日靠近这里,比以往更难受,心口乱跳,气息亦有些紊乱。
他覆住手腕,腕上一串佛珠,是风疏祈福求来的。
贴住它,金陵才略感舒适,闭目稳住呼吸。
忽然,一道极细微的声响从殿里传来。
他走向门口:“皇上,有何事吩咐?”
“我正替皇上求问长生道,殿外勿扰。没有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国师说道,声音稳重。
金陵拧眉,很不希望国师靠近皇上,但无人敢阻皇帝求长生,况且国师一番神通,朝堂上下,不说全部信服,至少大半信了。
他只能忍住不虞,可渐渐地,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大,似有些痛苦。
金陵又去三请四问,全部被国师驳回,期间甚至得了皇帝训斥。
殿外噤若寒蝉,众人心中都想叫金陵别多管闲事。若真出了事,也不是他们害的,可若惹恼了皇帝,就要人头落地。
金陵掌心握紧刀柄,四下望去,阴云蔽月,黑暗仿佛吞没了重重殿宇,唯余模糊轮廓,像被吃掉的人,只剩一副白骨。
他蓦地松了刀柄,召来身旁侍卫:“去请花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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