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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戒
安翊庭见为自己披衣的是栾骤河,心里一动,脸上却没有过多表情,阴阳怪气道:“提督大人尽管放心,在下冻死以前会先将地形图双手奉上,不会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栾骤河不与他争论,他肯披着大氅便由他信口说去。
又画了近一个时辰,安翊庭才收笔起身。无奈坐得太久起身又猛,他两腿酸麻两眼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栾骤河离得最近,立刻上前拎住他一只胳膊,见他还要往下堕,便伸出一条腿为他撑住身子。
安翊庭倒也不客气,晕到半途找到了依靠,下意识地扶坐下去,整个人便半倚半坐在他的一条大腿上。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还是在光天化日的晌午头,旁边不远处就是亲信和随从,栾骤河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堪与舒适。
难堪是因为自己居然没有一把将人推开,竟任由他坐在了大腿上,实在有碍观瞻;舒适是因为这人身体柔软好似缎带一般若即若离,他还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亲近惬意的体验。
文虎识趣地背过身去,弯腰假装打理裤脚上的杂草。
不多久,安翊庭离开他的腿膝站直身躯,双臂舒展开伸了个懒腰,再回头看他,打趣道:“多谢了,提督大人。”
栾骤河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解道:“谢……什么?”
“不嫌弃我,肯将大腿借我一靠。”
栾骤河脸一下子红了,愠道:“你是故意的?”
“非也。晕眩是真,借你一用也是真。”安翊庭一脸得逞的快意。
栾骤河牙缝中迸出几个字:“那你最好有借有还。”
地形图画得一目了然,点、线、区极为分明,栾骤河仔细对照实地,十分满意。命人将图小心收好,一行人随即赶往下一站。中途经过一酒肆,进去打尖充饥。
因栾骤河规定行军途中一律不许饮酒,十几人只是点了些吃食饭菜。
安翊庭与文虎单独一桌,他小声吩咐文虎道:“你拿茶杯去找小二讨一杯米酒来。”
文虎取桌上一盏茶杯去了,不多时便带回来一杯白花花的糯米酒酿。
安翊庭接过在手,嗅了嗅,一饮而尽。
文虎一边扒饭一边小声道:“酒酿不算酒,公子也就不算是破戒了。”
安翊庭放下茶盏问:“什么戒?”
文虎凑近些,轻声道:“提督大人有规矩,行军途中不得饮酒,酒戒。”
他听了,嗤声道:“他的清规戒律倒是多!”
栾骤河与褚力、玄通一桌,他是何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早已将安翊庭那边的端倪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从酒肆出来,起了风,门上两条靛蓝色酒旗迎风而展。酒旗上写着两句诗:落花踏尽,笑入酒肆*。
安翊庭独自率先出来,抬头看见诗句随口念了出来,喃喃道:“但求不枉少年行。”
栾骤河从他身边过,听见了,站住脚,淡淡抛出一句:“果然饮了酒就巴不得要吟诗。”
骑兵们都去牵马了,褚力和玄通在一旁确认骑行路线,此刻只剩他二人在门前。
见被识破,安翊庭也不慌乱,本就不胜酒力又着了风,他两颊飘着红晕,半是逞强半是耍赖冲栾骤河一瞥道:“对不住,在下破了你的戒了,大人。”
北风不懂怜香惜玉慕美人,只管将他额前一绺青丝搅乱打在脸上,他打了个寒战,没再贫嘴。
栾骤河皱眉凝视着他,见他冻的不开口,抬手将自己肩上一件黑亮的裘皮披风一把掀下,披在他身上。转身去接过褚力递上来的马缰绳,走开了。
褚力见他的披风竟然在安翊庭身上,惊诧万分。当下吩咐玄通道:“快去给大人再找件披风来。”
这时,文虎也抱着皮大氅从酒肆里出来,迎面见安翊庭站在风口里,身上又多了一件披风,十分纳闷,忙上前问道:“公子的披风是哪里来的?”
安翊庭看看他手中的大氅,答:“把你手中这一件还回去吧,也算是礼尚往来。”
文虎转了半天眼珠也没弄明白,横竖都是栾骤河的衣服,怎么算“礼尚往来”?不便多问,依他吩咐去还衣服。
安翊庭先回了马车上,很快,文虎也上了车,手中还抱着皮大氅。
“怎么没有还给人家?”
“提督大人说,这一路上都是迎着北风走,公子一件怕不是不够,让一起留下御寒。”其实,他没敢将栾骤河原话照搬,栾骤河让他留下是真,理由是“以防冻毙”。
安翊庭裹了裹披风,不以为然道:“反正他衣服多,少一件两件的也不算什么。”
见文虎盯着自己的披风看,他扶额问:“一件披风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文虎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这可是栾大人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一件?”
“嗯。”
文虎啧啧称奇道:“这几日听栾府家丁说,栾大人一向清心寡欲无甚癖好,只是有些洁净之癖,但凡自己的东西,绝不肯轻易让旁人动一下。公子啊,他真是待你不薄,自己身上御寒的披风都肯脱下来给你穿,这岂不是又破了戒了?”
安翊庭将眼转向窗外,嘴里说着:“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大不了。”
上回他躲栾飓川将鞋裤弄湿,栾骤河吩咐家仆拿来的换洗衣物就是他自己的,他一早就穿过了。
转念一想,或许自己早就处处在踩这个人的戒了。
他不敢想象栾骤河会有多厌烦他的种种做法,要不是仍需要他画地形图,恐怕早就下手惩办了。
一时间,安翊庭打定主意,完成画作尽快一走了之。以免栾骤河忍无可忍时,新旧账一起清算。
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使命尚未达成。
* * *
又是秉烛夜游时分,宜畹甥馆的门前挑起两只不明不暗的灯笼,门扇虚掩,这意味着已经开始营业留客。
客人早已络绎不绝,皆是些绫罗纨绔夜月魂,把往来行人看得发怔。
街角处,每当甥馆的门开启有人出来,一个高挑身影便出现向那边张望探寻着什么。乍看起来,像是等人又像是纯粹看热闹。
只是这人外型过于秀颀挺拔,无法泯于众人。
甥馆主事季篇在门前迎来送往几回,早已注意到这个身影,猜想也许是来暗会某个小郎的穷客,没有当作一回事。待几次三番后,见此人仍然不作休,才放在心上。
这人再次缩回身躲在街角一片高墙建筑后,肩上冷不丁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一惊,立刻回过身,季篇正站在身后。
原来,这座高墙内也是宜畹甥馆,季篇从后门绕出,将他逮了个正着。
季篇打量他几眼,似乎心知肚明,叫跟随的几名仆役先回去了。
只剩他二人,季篇开口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位公子,若是有男扮女装的雅癖,不如来我们宜畹甥馆,凭你的样貌,在下担保不出一个月,便能做到花魁。”
对面站着的正是一身男装的“长公主”。
他不慌张,也不急着要走,对着季篇施礼道:“季主事,幸会。”只是这声音已是彻底的男子声,脸上没了薄纱遮挡,唯有月白微光笼着一张冰肌玉面。
季篇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回了个礼:“公子怎么称呼,是来寻人的?”
他略思忖,答:“在下姓边,名纾慈,还是来寻上次说的那位姓安的挚交。”
季篇听了,似笑非笑道:“边公子上回来乔装成小姐,这次来又在街角蹲守了大半夜,如此枉费心机,那人真的只是公子的挚交吗?”
“上次来不方便男装,这次来不方便女装,挚交知己最是天涯难觅,自然格外珍惜。”
见他答得滴水不漏却又一字不肯透露,季篇敷衍着转身要走:“只是宜畹并没有公子要找的人。在下还要照顾里面的生意,就不耽误公子了。”
季篇走开几步,听见边纾慈在后面不紧不慢说了句:“若是有朝一日季主事见到这个人,请他仔细想一想,回明京这一路上可曾见过我?”
他听闻回过头去看,街角处已经没了人影,不知是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走了。
* * *
历经一天一夜,栾骤河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目的地,河堤七潭。
这一带地形极其偏僻复杂,共有七处大小山坳,每一座山坳前都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所积成潭,地势一望可知的凶险,潭水更是深浅不知。
安翊庭先前看过那本地形图绘,对于此地的基本概况已心中有数,即便如此,身临其境仍不免惊叹此地奇绝。
栾骤河命所有人下马,又大声道:“在此安营扎寨,烧火取暖备好炊事。山坳口处两人一哨,两个时辰一换。”
布置得当,栾骤河走到安翊庭面前,问:“七个潭坳都须画下来,需要多久?”
安翊庭早就在心里计算过,答道:“三天。夜晚若有光线,亦可临摹。”
栾骤河想了想道:“五天,只许白天画。”
安翊庭反问:“晚上做什么?浪费了夜晚未免可惜。”
栾骤河瞥着他脸上未全褪尽的红晕道:“你在家的时候,晚上做什么?”
安翊庭听他说“家”,真的回想起在家的时候,脱口而出:“与家人围炉夜话,好吃的、好笑的,应有尽有。”
栾骤河很轻的“嗯”了一声,似乎怕他听见。
另一边干草地上,褚力指挥着骑兵们搭建帐篷,支起一只来,玄通问他道:“这一座是给大人住的?”
褚力点头道:“这里背风,视野又开阔,给大人再合适不过。”
两个骑兵扛着一部帐篷走过来,他见了问:“这个是给谁的?”
骑兵答道:“回褚大人,是给安公子的,要安置在何处?”
褚力听了,立刻伸胳膊往远处一指道:“那边那棵松树下,离这个远一点。”
骑兵们应声去了。
玄通不解道:“离得这么远,不在咱们大人眼皮子底下,大人又该不放心了。”
褚力朝安翊庭看了一眼道:“就是要离得远一点才好,那偷衣服的贼,将大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都偷了去。不提防着点,下次还不知道要偷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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