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许愿法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十二点。
　　目送沈贵和云孟鲤离开，廉衡和杜纳海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老狐狸的精光。
　　“小高啊，今日的会议记录，麻烦你下午六点之前整理出来给我。”
　　“好的，廉书记。”
　　“还是年轻人效率高啊，我们这些老头子想跟都有点跟不上了。”
　　“杜局长，您过谦了，您二位都还正值壮年，我们这些小辈最起码还要向您们多学习好多年呢！”
　　“你看这一个个伶牙俐齿的，真是什么都能夸出花样来！”廉衡笑道，“还是年轻人们会说话啊，整整三个小时的会议，话都能不带重复的，最重要的是能把领导说服，确实是厉害。老杜，你说是吧？”
　　“说到底，还得是方案确实可行嘛，要是不可行，吹得天花乱坠也不会通过啊。”杜纳海微微一笑，“在公安局放一个隶属于公安局许愿办事处的养鱼的水池，倒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嘛。我相信以许愿办事处这么多年的督查力度和《科学许愿法》的严格规定，这么个水池子，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杜局长既然做这般承诺，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哎，新的时代，确实该交给年轻人们去闯天地了啊。”
　　两个老狐狸再次对望，相视一笑。
　　杜纳海想，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没问题，但是想拿拢光市公安局开刀，那可是不行的。
　　廉衡想，既然你愿意为这件事做担保，之后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怪不得省里问责了。
　　高秘书想……
　　她现在只想干饭。
　　这都到饭点了，您二位要不先吃个饭，再继续深情对望？
　　“小高啊，看这个点也不早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去尝尝拢光市公安局食堂的手艺。”
　　“好的廉书记！”
　　在三人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廉衡看了眼局长办公室的门牌，突然道：“哎，老杜啊，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什么事？”
　　“拢光市公安局，前一任局长，是不是姓孟啊？”
　　杜纳海神色不变，微笑道：“是的。孟局是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现在应该在静养。”
　　“这位孟局长，我记得是位女同志吧。之前听闻她工作业绩十分出色，是有望调到省里工作的，只是身体原因……确实可惜。”
　　“是啊。”
　　廉衡没有继续再提这个话题。他能感觉出来，杜纳海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情绪是明显有了波动的。
　　他回忆了下今天的事情，纪检委书记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可能有种联系存在。于是，他在心里又默念了几遍。
　　孟局长。
　　云孟鲤。
　　孟……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
　　…………
　　同一时间，拢光市水上乐园。
　　健硕的男人和娇小的女孩坐在长椅上，一人手握一只炫彩冰淇淋，高高的冰淇淋球是商店最豪华的款式，能羡慕死每一个路过的小孩。
　　冰淇淋球摞得十分扎实，男人十分有耐心地从快融化的周围开始吃，而娇小可爱的女孩子看了一眼，张大嘴嗷呜一口吞掉了三个球。
　　“……许愿，你这吃法是不是有点过于凶残？”
　　“咦，人类社会是不可以这么吃的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上一次看到这种吃法，还是在海洋馆看大白鲨啃巨大的鱼肉块。
　　算了，反正不是自家孩子，说不定云警官见了还要夸她吃饭大口看着香呢。
　　叶长祈把冰淇淋吃完，抖开乐园的地图：“许愿，我们早上玩了激流勇进、水浪过山车、冰火世界和水上摩托艇，接下来想玩什么？或者，你要是觉得太晒了，我们就找家餐厅休息一下吃个午饭？”
　　可能是周一上午的原因，今天的水上乐园游客量不算特别的大，两个不知疲倦和饥饿为何物的愿灵直接化身乐园特种兵，一个上午就把几个大项目玩了个遍。夏日的天气空气中似乎都在流火，今天的太阳更是无比的毒辣，临近中午，大部分游客都躲进了有空调的店里或在阴凉处排队玩项目，像他俩这样大刺刺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还是少见。
　　叶长祈本体是植物，倒是不怕太阳晒，只是他想到许愿本体是鱼，还是不免好心提醒：“虽说咱们是愿灵，但生物灵还是要遵循本能的。你这样晒，会不会脱水啊？”
　　“不会呀，漂亮的鱼不缺水！”
　　“咦，你哪儿来的水？”
　　小姑娘疯玩一上午也没喝水，难道说是刚刚游乐项目里的？
　　叶长祈这么想着，然而许愿扫了一圈，指了指身后的树：“植物里就有很多水呀，我可以把树干里的水抽出来用！你看，就像这样——”
　　一丝肉眼可见的水流，就这么从那棵树的躯干上溢了出来，直接让叶长祈看傻了眼——见许愿勾勾手指似乎要把那缕水带过来，他才如梦初醒，赶忙拦住了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赶紧停下！在人类世界是不可以随便用术法的，小朋友，知不知道？”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
　　许愿乖巧道歉，然而叶医生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看见了四个大字——
　　下次还敢。
　　听着耳旁那棵无辜被榨汁的树的嘤嘤哭泣，他无语凝噎。
　　“咦，叶医生，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呀？”
　　“……我在想世界上有哪种鱼，是和植物有仇的。”
　　你一条鱼要用水去江河湖海里找啊，抽植物的合适吗！？
　　叶长祈想起之前收到过的田糕糕发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他们可敬可爱的沈处长变成了一只大王八。
　　“哈哈哈叶长祈你快看啊，沈贵被一个新来的小姑娘给吓出原型了！”那时候，田糕糕的乐不可支几乎要从字里行间满溢而出，“哎，你们生物灵之间的食物链压制真有这么厉害吗？”
　　而那时的他，不以为意。
　　“我怎么知道？两千年里，我也没遇见过比我更高等级的树啊。”
　　何况树能有什么食物链呢，什么生物能和树过不去啊？
　　然后……
　　他今天就见着了。
　　他就看到了一只鱼把树的水分抽出来给自己用了。
　　两千岁的树灵肃然起敬：是的，生物灵之间的压制原来真的就这么恐怖如斯！
　　漂亮的鱼却压根不知道她给一位前辈带来了怎样的生物认知，许愿看着叶长祈称不上平静的脸色，想了想道：“叶医生，你是不是累啦？要不，我们走吧？”
　　“我在更新世界观。”
　　“啊？”
　　“没什么。”叶医生默默把“我不累”咽了回去，“确实有点累了，许愿，要不，我带你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这条鱼再晒两小时，估计整个乐园的植物都要在他耳边哭一下午了！可是看到许愿听话点头的模样，叶长祈责备的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种又皮又乖的小孩啊，长得还这么可爱，这真的合适吗！
　　算了，教育小孩太复杂了，还是交给云警官吧。
　　他愉快摆烂，待计程车一到，俩人立马马不停蹄的打道回府。拢光市人民医院的周一就不像水上乐园那般悠闲了，办事大厅里来来往往人头攒动，许愿扫了一眼，几乎没有一个人类脸上有半分笑意。
　　教小孩做鱼的道理，叶长祈不擅长；但是给鱼介绍医院，他还是很熟练的。
　　“许愿，这里是门诊部大厅。在这里，人类可以排队挂号，也可以在自助取号机上挂号。”
　　“好大的地方，比公安局大好多！”许愿抬头看，最起码看到了七八层，“医院为什么要造这么大呀？”
　　叶长祈带着许愿挑了台空闲的挂号缴费自助一体机，展示给她看，“因为人类很脆弱，每一个部分，都有可能出现病痛。”
　　各种各样的科室名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鱼有点眼花缭乱。
　　“这么看来，人类确实好脆弱啊。”许愿想了想道，“但是如果这么看，人类也很厉害！书上说，包治百病是不可能的，也许每个科还有很多疾病无法治愈，但是能分出这么多种类来，人类为了治愈各种各样的疾病也一直在努力呢！”
　　叶长祈有些惊奇：“许愿，你和前天我第一次看到你比起来，懂了好多！说的话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也许是因为，书看得多了？”
　　叶医生表示了肯定。
　　果然，小孩子还是得多读书啊！
　　为了不影响同事们正常的工作，以及保护患者的隐私，叶长祈并没有带她去各个科室里参观，只是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介绍了下这个科的常见疾病，以及会用到哪些仪器。
　　许愿：复杂且有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叶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呀？”
　　“我？”健硕的男人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是做什么的？”
　　许愿回忆了下刚刚看过的各个科室的医生的样子，不确定道：“骨科……？”
　　不是她刻板印象，实在是刚刚看到一名骨科医生提着电锯走得虎虎生风，让她大开眼界。然而据叶长祈所说，骨科的器械，确实就是这么凶猛。
　　看叶医生这么结实的身材，一口气抗三个电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叶长祈好笑地摇了摇头：“都不是。我是药剂师，属于药剂科。好了，跟我来吧，咱们去药剂科看看！”
　　药剂科在医院的另一栋楼，穿过中间的玻璃连廊就能到达。当许愿踏上玻璃走道时，放眼望去，是满目的青翠。她抬起头，看到一棵高大的树木的葱郁树冠，今日的太阳如此毒辣，从茂密的树叶中穿过时，落在玻璃栈道上就只剩下朦胧又梦幻的斑驳光影。
　　许愿注意到，这棵树的较低处的树枝上挂满了绿色的丝带，丝带上似乎都写了字，而有些还坠着小木牌，同样也写上了字。
　　“叶医生，这棵树！是不是——”
　　“嗯，是我。”他大方承认，没有和这条鱼掩饰的想法，“不过，只是暂时的我，不是我的全部。”
　　许愿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确实，这棵树只有112年的树龄。叶医生，你的本体应该已经有两千多岁了吧？”
　　“你能直接看出年龄！？”
　　“咦，这是很难的事情吗？”
　　“怎么说呢……我认识的灵里面，你是第一个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叶长祈想，怪不得学渣都不喜欢和学霸讨论题目。听到一个初生愿灵一脸茫然的说着放在哪个世界都显得十分炸裂的话，是需要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叶医生，你在这个医院里待了112年吗？”
　　“我只是在这个位子上呆了112年，这个医院建了还没三十年呢！三十年前，这里是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地，那个时候，我在这里种中草药。”
　　“咦，那前面八十年的时间，你帮人实现愿望吗？”
　　“当然。”玻璃走廊已经走到尽头，叶长祈领着许愿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因为是荒地，所以也成了乱葬岗。一百多年前的拢光市还只是拢光县，当时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饿死或被杀死在街头的比比皆是，临死前，很多人看着我这颗树，都会许下愿望。”
　　“他们都许什么样的愿望？”
　　叶长祈打开了灯。
　　“他们说，希望来世能生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希望能吃饱穿暖，希望能和家人团聚。”
　　还有些人笑着赴死，许下一个愿望，希望国家富强，不再被外敌欺辱。
　　鲜血溅在他的树干上，是炽热的。
　　“那么这些人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荒地从乱葬岗变成了医院，就是实现的证明。”
　　他是一棵树，一棵能够许愿的树。
　　他听过很多很多的愿望，而最触动他去献出力量的，莫过于生与死的边界。
　　“叶医生，你实现了两千多年的人类的愿望吗？”记忆年龄不超过半年的鱼有了一丝羡慕，“好厉害呀，这么长的时间，你的信徒肯定非常非常多！”
　　“哈哈，小朋友，信徒很多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啊！”叶长祈笑着摇头，“我虽然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但是如果按照愿灵的年纪来算，我拥有自己的意识化作愿灵的那一天，到现在也就五百多年吧。”
　　他成为愿灵，却也并未立刻拥有自己的名字。刚苏醒的那几十年，他也不知该去哪里，树灵也和普通的生物灵不同，根系能延伸到哪，他就能到哪。那时的人类也还没有保护古树的意识，这棵千年古树就随意地挪动着位置，直到来到一处村庄前，他停下了脚步。
　　许愿听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呢？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鱼想，是有适合树木生长的环境，还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又或者，是这里的人信奉树灵？
　　千年树灵依然摇头。
　　“我在那里停下，是因为当时那个村庄里爆发了瘟疫。许愿，你知道瘟疫是什么吗？”
　　“我知道，现代汉语词典上说，瘟疫是一种很可怕的传染性疾病。”
　　“对，尤其是在五百多年前，瘟疫几乎可以屠城。”
　　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在深夜里吞服毒草药。
　　树灵是和人类最亲近的存在，他千百年来第一次化作人形，阻止了那人服毒的危险行为。
　　“哇，那她应该会感谢你的！”
　　“并没有。当时的她直接拿起她家的榔头，”叶长祈说着，突然露出一抹迷之微笑，“然后，一锤子把我砸晕了。”
　　漂亮的鱼听着故事，小小的脑袋上慢慢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云孟鲤此刻在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捂住她的耳朵，然后把她带走，告诉她，你还小，生生世世的爱情故事还不适合你。
　　小朋友，记住叶长祈的表情，因为每次当他开始傻笑，就意味着这个家伙又要开始炫耀他的老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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