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赫梅大约是在下午三点四十分醒过来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不辨天色。

　　博涅斯坐在不选处的矮沙发里，开着台灯读书。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一双修长的腿交叠着，微微低头，露出一小块泛着莹光的脖子，头发遮住了小半张脸。

　　“灯光太暗会伤眼睛。”

　　博涅斯闻声抬头，看见赫梅半倚在床头，立马放下书快步走过去。

　　“你……”

　　话还未说出口，一只微凉的手就贴上了他的额头。“博涅斯……”

　　“你生病了赫梅。”

　　博涅斯感到赫梅有一刻的僵硬，他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生病呢……”

　　博涅斯拿起床头柜的水杯递给他，温声道：“再强壮的人也会生病，医生说你把空调的温度调得太低啦。”

　　赫梅接过水却没有立即喝，低着头不说话。博涅斯发现他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甲划刻玻璃杯的杯壁。看来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么轻易地就生病了。

　　博涅斯计量剩余的胶囊，在想赫梅还要吃几次，又想着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应该吃点东西。“刚刚摸起来好像不烧了，需不需要让医生再过来看看？”博涅斯的大脑疯狂运转，一时间脑子里全是和生病的赫梅相关的事情。

　　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以前博涅斯的脑子就像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可是今天一双大手将桌面的书籍一扫而空，只放下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横看竖看也就写满了“赫梅”。

　　“你感觉饿吗？”

　　博涅斯不说还好，一说，赫梅感觉到了强烈的饿意。“是的，非常、非常、饿！”博涅斯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滑动着屏幕，然后拨打了客房电话：“是的，两份粥……不是西班牙海鲜粥……呃……也不是奥地利牛肉大麦粥……是的我要两份粥……不是面条也不是米饭……青豆香肠浓汤也不可以！啊……就是大米加水煮熟懂吗？对，加很多水，不要盐。哦！也不需要黄油！和牛和龙虾都不需要！就是一碗白粥！……Ok……做完送到1777……”

　　“呃……博涅斯？”

　　赫梅捏捏自己的鼻梁根，觉得有些窒息：“恕我直言，博涅斯，你说的那个东西，是我要吃的吗？”

　　博涅斯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你，是我们。”

　　“听我说，我现在食欲非常好，我可以吃两份战斧牛扒！我不需要那个不加盐不加黄油不加和牛和龙虾的呃……白粥！”

　　博涅斯短暂地思考一下，赫梅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谁知道博涅斯从容而有力地把赫梅摁着躺在床上，贴心地为他掖好被角。

　　“不，你非常需要这个，你生病了。你完全不用担心，虽然我没有照顾过病人，但是就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在ins上找到了非常完整的照顾病人的攻略，你可以信任我，赫梅。”

　　看着一脸认真的博涅斯，赫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小幅度抗争失败，最后只能扔下一句：“那个发布者一定是一个中国人！”

　　博涅斯把他的手臂全部塞进被子，细心地为他拨开脸上凌乱的碎发。然后退回沙发上继续看书。

　　赫梅躺在床上试图打断博涅斯的阅读，

　　“先生，可以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我要出汗了。”

　　博涅斯头也不抬：“不可以。”

　　“先生，我可以把手拿出来吗？”

　　“不可以。”

　　“先生，可以把脚露出来吗？”

　　“不可以。”

　　“先生，可以坐在我身边来吗？”

　　“……”

　　赫梅做好博涅斯回答不可以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博涅斯真的站起来，绕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坐了下来，他撩头发别在耳后，问赫梅：“先生，这样可以吗？”

　　仅一瞬间，赫梅的脸就红了：“你你你叫我什么？”

　　博涅斯一脸不在意：“先生啊，你不也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赫梅翻过身背对博涅斯，偷偷深呼吸妄图降低一下脸上的温度，心里默念博涅斯变坏了！

　　博涅斯瞥一眼赫梅，发现他没有偷偷把手或者脚伸出被子就不管他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了。
　　服务员轻轻叩响房门，在博涅斯开门后毕恭毕敬地将两碗白粥放在餐桌上，粥是白米伶仃的粥，用纯白描金的敞口骨瓷碗盛着。

　　博涅斯拿过其中一碗，轻轻用勺子搅动，从赫梅的角度来看，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托着精致美丽的瓷碗，另一只同样的手执配套的瓷勺，轻轻巧巧地搅动起蕴蕴袅袅的热气，细细的热气后边是一张仿佛雾里看花的美人脸。

　　但是等到博涅斯把温度适宜的白粥递到赫梅唇边时，他还是偏过头表示拒绝了。太寡淡，太寡淡了，这个和喝一口热水有什么区别？

　　博涅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赫梅心里一惊，大骂自己不知满足。已经由博涅斯亲手照顾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不就是一碗什么都没有的粥吗？这短短的一瞬，赫梅的思绪已经奔腾到博涅斯一气之下甩手走人，自己挽回不成，对方连夜回英国，自己在罗马孤独终老的时候了……

　　到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吧……

　　眼见博涅斯拿出手机——“在订机票了吧”，赫梅苦涩地想。

　　眼见博涅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准备离开了吧”，赫梅悲痛地想。

　　挽留和道歉的话一起毒在喉咙，就像被疯狂摇晃的二氧化碳饮料，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却没有一个开口。

　　“欸？”只见赫梅把白粥端回餐桌，从桌子上拿出泡红茶所用的砂糖倒了一些进去，然后又搅一搅，再拿回来递给赫梅。

　　“网上说这样会好吃很多，试试吧。”博涅斯语气还是清冷的，但是赫梅心里涌起一片温水的浪。

　　“原来我不是二氧化碳饮料，我是水。”赫梅偷偷在心里说。

　　赫梅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整碗甜粥，博涅斯收了碗去餐桌处吃自己那份，折腾一会儿，这碗有些凉了，更显寡淡无味。

　　博涅斯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手机轻微振动一下，博涅斯没有听见，赫梅好奇地伸头过去看，手机检测到人脸竟然直接打开了聊天界面。

　　“病人很抗拒吃白粥。”

　　“啊！小朋友都不喜欢吃没有味道的食物。”

　　“呃……那应该怎么办？”

　　“如果家里有砂糖可以放一些，小朋友们都喜欢吃甜甜的东西。”

　　“我试一试。”

　　这正是博涅斯与那位博主的私聊记录，原来刚刚博涅斯拿起手机是在问这个，赫梅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汪温水马上就要烧开了。

　　无所谓了，开水就开水吧，即使被溺死也没有关系。

　　但是博涅斯为什么不和对方解释一下，不是小朋友啊！哪里有小朋友！

　　赫梅突然发现，自己生病了，博涅斯似乎就变得温柔起来，当然从前博涅斯也并不是泼辣的人，但是这样的博涅斯真的温柔细致到让人疯狂心动。

　　赫梅觉得这太恐怖了，即使他早知自己深爱博涅斯，但是仍然在相处的日子里不断地对他如初见般怦然心动。

　　可一想到这是博涅斯，好像又没什么不对的了。

　　所以，这难道就是，博?生病限定?传说状态?温柔之至?涅斯？

　　赫梅心里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博涅斯。”他呼唤道。

　　“怎么了？”

　　“我感觉我有点不舒服。”

　　博涅斯立马来到赫梅身边：“不舒服吗？我马上叫医生。”

　　赫梅立马拉住博涅斯的手：“不用，只是生病让我感觉有一些疲倦，我想休息一下。”

　　“是的，生病的确应该多休息。”博涅斯认真点头肯定他的说法。

　　赫梅又说：“但是我有点睡不着，或许你可以为我读一篇文章？”

　　“读文章？”博涅斯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刚在看的书，“你确定这样有用吗？”

　　“当然当然！”赫梅连连肯定，博涅斯只好依从他，重新做到赫梅身边，拿起那本书，连连翻动几页。

　　博涅斯的声音低低的，但是并不算低沉，他的嗓音一惯清亮，此时压低嗓子，听起来很有些雨后万物寂静，胖胖的橘猫在院子里踱步的意味。

　　“……Tengo que confesarteahora,

　　nuncacreíen la felicidad,

　　a veces algo se le parece,

　　pero es puracasualidad.

　　Luego me vengoaencontrar,

　　con tusojos me dan algo más,

　　solo tenertecerca,

　　siento que vuelvo a empezar……”

　　赫梅听着西班牙语从博涅斯的唇齿之间缓缓流出，一句又一句，他心里几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开胸腔生长出来，他想去看博涅斯的眼睛，想看博涅斯的眼里有什么，可博涅斯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将所有探寻挡在外面。

　　博涅斯还在念，赫梅枕着读书声真的就很快安稳入眠了。

　　博涅斯注视着熟睡的赫梅，静静坐了几分钟，什么也没干，他像一座雕塑，除了轻轻扇动的睫毛。

　　那几分钟里，他回想自己隐秘而疯狂的举动，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冲动。看着赫梅的睡颜，他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悔。

　　博涅斯看了看时间，最后还是起身离开了。

　　注：Tengo que confesarteahora,

　　我现在不得不承认

　　nuncacreíen la felicidad,

　　过去我从来不相信幸福

　　a veces algo se le parece,

　　有时候遇见有些东西像是幸福

　　pero es puracasualidad.

　　可那仅仅是偶然

　　Luego me vengoaencontrar,

　　后来我遇见了你

　　con tusojos me dan algo más,

　　你的双眸告诉我一些我从未知晓的事

　　solo tenertecerca,

　　只要你靠近我

　　siento que vuelvoaempezar.

　　我就已经开始感到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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