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秦可儿想想自己已经三十岁了，竟第一次发现饥饿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又想想其中的意义，在心里说，这可能就是生存欲望的体现。她想着，抬脚跟着爸爸走进餐厅。
　　她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盆土豆炖牛肉，一盆鸡蛋汤，一盘有香蕉和芒果组成的果盘，还有一锅米饭。正要走向餐桌吃饭，听见爸爸说，“先去洗手，这里不比国内。”听到爸爸的话，她只好转身走向洗手池。
　　等洗了手，秦可儿回到餐桌旁坐在爸爸的对面，再次看看爸爸满头的灰发和皱纹，感觉作为一个人，真的有些可悲。不但要尝尽酸苦，还要忍受岁月的摧残。她想着，看见爸爸盛一大碗饭，递给自己说，“快吃吧！等一会酋长会来。”
　　秦可儿接过饭碗，问，“酋长来干什么。不会是因为我吧？”
　　“是的！”
　　听到爸爸肯定的回答，秦可儿放下饭碗。她心想，我见他该说些什么。她想着又听见爸爸说，“不用紧张，建这座学校之前，我就见过他。”听爸爸这样一说，秦可儿再次想起来爸爸以前修建的水库就在附近。她端起碗，接过爸爸勺子里的牛肉，问，“您和王姨修建的水库距离这里有多远。”
　　秦可儿问话的时候，看见爸爸原本端起饭碗正要吃饭。等自己问完，他放下碗筷，回答说，“就在刚刚让你看的那座山里，距离这里大概三十多公里。”秦可儿真的有些饿了，再加上她也不想影响爸爸的胃口，端起碗就吃起来。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做饭时非常地认真。尝了一遍又一遍。闻着味还行，等真的与她坐下来吃饭时，又发现自己不饿了。直到看见她吃得香甜，才扒拉几口米。
　　秦可儿倒是越吃胃口越好。她感觉今天的土豆牛肉真的很好吃，至少比黄牛庄做得好吃。土豆软糯，口感正好。牛肉软烂，牛筋有嚼劲。咸香中透着回甜，酱香中又掺杂着微微的辣，淡淡的麻。不知不觉中，一碗米饭和更多的牛肉土豆就被她吃进肚子里。
　　看见她的碗空了，她的爸爸就又给她盛一碗。她吃得是狼吞虎咽，她的爸爸也看得心里高兴，感觉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想一想她的妈妈在她十几岁时就离开了，自己又常年不在家，对她是有所亏欠。好在她从小优秀，一直让自己很骄傲。她的爸爸想着，胃口也有了，与她一起吃完了土豆牛肉，吃完了米饭，就连鸡蛋汤也喝一多半。
　　秦可儿早已忘记吃到发撑的感觉，这一次胃里的牛肉在不停地往上翻腾，喉咙里也缠绕着牛油的丝丝香腻。她品味一下此刻的感觉，在心里说，这应该就是活着的意义。嘴上说，“撑死了。”她说完，看见爸爸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只好又接着说，“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能吃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心说，我怎么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看见自己的爸爸也笑了。又听见他说，“我不是嫌你吃得多。我是在想，怎么才能在不影响你心情的情况下，给你说清楚，要做好吃不饱的准备。四个年级三百多个学生在这里吃午饭，政府的补助基本上没有见过，儿童基金会的粮食经常短缺。厨房里只能维持玉米和土豆的供应。这是你到莱蓬的第一顿饭，恐怕也是你在这里最好的一顿饭。”
　　她听爸爸说完，明白了爸爸为什么用刚刚的眼神看自己。也让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急忙问，“那这些牛肉…”她问着，心里的罪恶感突然增加。这样的心情，又让她把剩下的话咽进肚里。还让她在心里说，这一锅牛肉需要多少土豆和玉米才能换回来。
　　她想着，又听见爸爸说，“这牛肉是酋长昨天让人送过来的。这几天莱蓬的精英部队，把叛乱的人民自由军打败了。酋长准备两头牛，原本是要等着难民们返回家园时杀了庆祝。他知道你要来，特意提前杀牛给你接风。”
　　秦可儿听爸爸说，自己吃进肚子的牛肉不是克扣学生的口粮，心里的负罪感瞬间消失不见。她开口问，“学生们几点到，我可以在医院建好之前，教他们说英语。也可以教他们医学知识。”
　　她问完以后，听到爸爸说，“不用了，我的申请，基金会已经批准。这几天就会来一位欧洲的老师。你还是等酋长来了，先商量一下怎么建个诊所吧！”
　　听爸爸提到建诊所，秦可儿忽然想起来爸爸在路上说过关于学校选在这里的原因。也心想自己对于建诊所一窍不通，她想到镇医院，便问，“镇上医院除了氧气和呼吸机，其它的医疗设备怎么样？”
　　她问完以后，听到爸爸说，“走吧！陪我出去转转。”听到爸爸这样说，她站起来跟着他朝门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听到爸爸再次说，“镇医院只有五间房子，两个医生一个护士。一台x光机。从你王姨走了之后，我就一直自责，自责没有足够重视感冒发烧，以为吃过药就没事了。自责没有早一点去医院，自责没有立刻带着她去加沙萨的医院。她不在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来到这里，我感觉好很多。”
　　秦可儿再次想起在车上想到的问题，“您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问完，听到爸爸回答说，“我们怕你担心，这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想让你知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当回事。以为撑到天亮医生上班就好了。谁知道医生来到以后才知道医院里没有合适的药品，没有急救的设备医生也束手无策。我正准备要去加沙萨，你王姨的病情急剧恶化，没多长时间便失去呼吸。”
　　他们说着，走进一年级的教室，看见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孩子。那孩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右手放在胸口行礼。
　　秦可儿看见爸爸对他点点头，然后继续说，“这个孩子的爸爸出门打猎，没有回来，妈妈改嫁了，他跟着叔叔生活。离得远，就住在学校里。”她回头看看，那孩子不过才十岁上下的年纪。她想想自己，心说这世界上的苦命人真是多了些。她心里想着，耳朵听见爸爸接着说，“学校外边的森林，占地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里。千百年来，生活在其罗河东的部族与河西的部族，经常发生战争。后来欧洲人来了，他们摒弃前嫌，联合起来跟殖民者作战。再后来殖民者走了，莱蓬国却没有迎来和平，在内战中，他们依旧结盟守卫森林。只是河东族的生活区出现集镇，建设了学校。几十年下来，河西族就与河东族拉开差距。到现在，学校里的老师大部分都出自河东的部族，他们河西部族的人们怕被羞辱，就不让孩子们去上学。前几年我们在河流上游修建水电站时，河西部族的酋长找到我们，希望我们帮他们修建学校。你王姨建议他去加沙萨，那里有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办公室。他真的去了，也批准了。只是基金会经费不足，建学校的事情一直没有落地。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刚刚的那个孩子，属于河东部族，他的叔叔告诉他，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学习外语。他便来到这里。”
　　秦可儿耳中听着爸爸的话，脚下跟着爸爸慢慢地走。他们离开一年级后，又走进二年级的前门，穿过教室，然后从后门走入帐篷群里。她看看前后左右的帐篷，想起大学实习时的经历，想起和车进伟一起去露营的记忆。幸亏她的爸爸说话也不快，可以让她意识到走神之后，还能接着听明白爸爸的讲述。直到爸爸停住不说。
　　她扭头看向爸爸，又看见他再次说，“你知道你王姨是大学的老师，教的就是法语和非洲史。在这里，她同样是附近百十公里最好的法语老师…”
　　秦可儿听着爸爸的话，感觉出他的难过。她想一想王姨这个人，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想起来王姨的儿子。在心里骂一句，王姨怎么生出这样的东西。她想到这里，问，“王姨去世的时候，通知她的家人了吗？”
　　她的爸爸听到问话，停下脚步看着她说，“说了。当天我就给她儿子打通电话。她儿子说，我的妈妈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她的妈妈倒是哭几声，一开始还说让我把骨灰带回去。后来说，既然她喜欢非洲，就埋在非洲吧！”
　　秦可儿想到王姨一开始来这里，只不过是趁着暑假实地调查以便完成研究。顺便再随着工程队做翻译，挣点外快。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看过难民营的孩子以后，竟然不想回去了。她本来早就离婚，自然而然地与爸爸走到一起。
　　她想着这些，又看见爸爸向前走去。只好跟上。他们来到教室的东侧，看见教室后边的帐篷与前边不同，都挨着外墙搭建。她知道这样做的目的，莱蓬是热带，睡在楼房阴影的外边，可以避免潮湿。她想着又听见爸爸说，“几天前，有个孩子踩到铁钉，正好酋长还没来，咱们去看看。”
　　秦可儿听到爸爸的话，扭头看向大门。看见三个孩子背着书包，正走向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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