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

　　她明明也是五国十六派里响当当的灵渠派少掌门，这么多年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到了冯虚面前，却总是无端端生出一丝柔弱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许哀怨：“枉我等了你三十六年，你真是，好狠的心！”

　　冯虚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法无情，你我又何必耽于往昔？”

　　凝霜闻言，上前两步，逼近了冯虚身前，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道：“道法无情，人却有情！你若真是无情之人，又怎能对天下苦难感同身受，又如何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做你的冯虚大侠呢？”

　　冯虚似是被她说破，心头一震，却只是转过身去，想要避开她的目光。可凝霜却一把抓住了他，恨声道：“你为了流云宗放弃我，你不是无情，你只是对我无情罢了！“

　　“男女之情事情，师门之情是情，家国之情也是情。”冯虚躲不过去，只好正视着她，说出心中所想：“你总怪我不愿入灵渠派娶你为妻，可你又何曾愿意为了我放弃你的公主之名，少掌门之位呢？”

　　凝霜愣住，当年寒光洲之乱中流云宗几乎遭受灭门之灾，后来几年更是只剩冯虚一人强撑。那时灵渠派掌门见冯虚天资甚高，便提出让他入赘灵渠派与凝霜成婚。可冯虚知晓此事后却一纸休书断然拒绝，此后两人再无联系，直至今日再次相见，摆在两人面前的，却仍是一局死棋。

　　她放不下她的门徒与子民，冯虚也绝不会舍下流云宗与她双宿双飞。

　　她抓住冯虚的那只手无力地松开，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命数……”

　　“凝霜，”冯虚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他十分郑重地开口：“遇见你，是我三十六年前最开心地事情。可你我二人肩负使命不同，所行之道也不同，能与你相知已是我万分地幸运，至于其他，我从不敢奢想。”

　　凝霜退了几步，低下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她沉默着整理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脸色一如传闻中那般冷若冰霜，只是眼尾仍旧泛着红：“是我庸人自扰，未能勘破，让你见笑了。如今既已说开，你我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凝霜，告辞了！”

　　说罢，转身，离开，不在停留！

　　冯虚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好像心里有根线终于断了，他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轻松，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师父！”

　　他循声望去，才发觉小石头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门外，她手中捧着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师父，你快尝尝这个！”她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这可是我从合宇师兄那好不容易才要来的！”

　　冯虚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糖果，怎么想到拿来给师父了？”

　　小石头郑重其事地将糖果塞给冯虚：“木瑶师姐说这几天师父为了我的病可操心了，我这才想着要拿一些过来分给你的！你可千万别被他们看见了，不然他们该生气啦！”

　　其实大家也只是逗她，哪里会真的生气！她灵力微弱，虽已化形十来年，心智却增长缓慢，差了映南许多。

　　冯虚接过糖果，心情也好了些，顺着她的话说：“好，师父不让他们看见，也不告诉他们！”

　　“师父，你方才说男女之情，师门之情，家国之情，这些不可兼得吗？”小石头一边贴心地帮冯虚剥着糖纸，一边真诚发问。

　　冯虚一愣，才知方才与凝霜那番对话尽数都被小石头听了去，一瞬间觉得有些尴尬，只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了笑，不答反问：“若是小石头有朝一日遇此难题，会如何取舍呢？”

　　小石头放下手中的糖果，仰起头来，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道：“第一当然是师门之情啦，然后嘛，”她犹豫了下，“然后，应该是家国之情？最后才是男女之情？”她有些不太确定，又问：“师父，我这样对不对？”

　　“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情无高低贵贱，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无论你选择其中哪一种，都没有对错。正如凝霜和我，她选择家国，我选择师门，我们都无法说对方错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冯虚见她一脸懵懂，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蹲下身来：“你还不懂这些。这世上的情可多着呢，又何止这三种？你只要记得，万事面前坚守道心，大爱为先，便足够了！”

　　“坚守道心，大爱为先……”小石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或许终有一日，她将明白今日冯虚所言。

　　盛夏的山林里充斥着蛙声与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小石头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竹床上，手边堆着一摞七七八八的经书，脑袋上还顶着一本云卷心经，正昏昏欲睡。自打从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她的妖力增长莫名比之前快了许多，她暗自算了算，应该能在月底考核之前突破第四卷，倘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五卷第六卷也能很快突破，再过几年，或许她也能将云卷心经全部修完。她美滋滋地想着，等到修完云卷心经的时候，师傅就该传她兵器，教她御剑飞行之法了。到了那时，哪怕她仍出不了流云峰，闲来无事时也能在山中御剑乘风而行，总好过只能两条腿在地上溜达。她美美地想着，忍不住在半醒半睡间笑出了声。

　　“小石头你在傻笑什么呢？”

　　小石头一愣，才发觉是修明带着映南来了，她急忙放下书，翻身爬了起来，跳下竹床：“不知怎么，我最近修炼速度快了许多，正高兴呢！你们怎么来了？”

　　“木瑶师姐前几日下山为百姓消灾，今日回来，想叫你一起去给她接风洗尘呢！”修明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竹床上那一摞书：“看你这架势，是打算留在这继续用功，不和我们一起了？”说罢，转身就拉起映南要走。

　　小石头见状，急得大喊道：“哎，没有没有！我也要去的！你们等等我！”

　　映南见她着急，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住修明，道：“师兄，你就别逗她了！”

　　小石头这才反应过来修明方才只是在逗她玩，倒也不恼，只是松了口气道：“难怪师父说修明师兄玩心太重，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老喜欢逗人呢！”

　　修明哑然，一时竟被她说的有些回不上来，只好望向映南。可映南也抿嘴笑着，似是同意了小石头的说法。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叫上了肖合宇，一齐来到了山门处。

　　星川城坐落于星川之上，位于大兴国与灵渠国交界处，平时两国交好，商贸往来频繁，此地也日益兴盛。只是近日大旱，星川之水几近见底，甚至连附近的临秋镇和流云峰都受到影响。木瑶此番下山，正是应星川城主之请，为星川百姓消除干旱之灾，其中又牵扯出一些无良商人和邪魔外道，暂且按下不提。

　　总之，木瑶处理完星川城的事情，便启程回山了。还没到山门，便远远的看见有几人在那儿等着。她朝众人挥了挥手，加速飞了过去。

　　修明几人见到木瑶，也是快步迎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师姐，此番下山怎么耽搁了好几天才回来？”

　　“师姐，你这次下山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师姐，近日江湖上又有些什么新鲜有趣的传闻？”

　　木瑶笑道：“倒还真有两件新鲜事，一是灵渠派少掌门凝霜大师将于下个月初完婚，二是揽月仙宫宫主昭华已经查明蝴蝶谷灭门一事。”

　　修明听见这话愣了愣，忽然又想起了那天幻境中所见，胸口一闷，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蝴蝶谷灭门一事怎么了？”

　　“听说昭华宫主对蓝冰蝶用了探灵之法，读取了蓝姑娘的灵识，才确定了邱成秀私练人蛊，叛谷夺权之事。”

　　“那蓝姑娘呢？”修明急切问道。

　　“蓝姑娘杀害蝴蝶谷满门证据确凿，虽然事出有因，但……”木瑶摇了摇头：“只怕也难逃一死。”

　　修明垂着头，没有作声。

　　映南见他心情低落，安慰道：“师兄别伤心，蓝姑娘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要知道探灵之法也需得本人愿意才可深入灵识探查，她既然愿意打开灵台证明邱成秀恶贯满盈，想必也是敢作敢当之人，早已不惧生死。”

　　修明勉为其难地咧嘴笑了笑：“你说得对，她一心只想让蝴蝶谷灭门真相大白于天下，如今得偿所愿，应是没有遗憾了。”

　　小石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再细细追问，却见冯虚疾步从流云殿走来：“阿瑶，星川城大旱并非表面这么简单，昭华宫主方才传信来说，已有人探查到有鸣蛇在星川城附近活动，我与你一起下山，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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