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瑶台

　　一别数月，医仙看见楚悦，喜出望外，抑制不住地激动，眼里的光芒好似比初见时还要晶亮。

　　“姑娘，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楚悦拉着白露的小手，望了她一眼，又望向医仙，坚定地道：“决定了。今日特来请医仙施诊。”

　　说完，对他深深福了一礼，迎着他的目光，语声郑重无比：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还请先生万万将她妥帖地治好。”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服牛乘马，执鞭坠镫，只要先生开口，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在所不辞。”

　　她如此郑重其事，医仙也跟着挺直了腰身，拱手正色，对她许诺：“定不负所托！”

　　收拾好一切，医仙便带着白露去了楼上。

　　上去之前，他给楚悦找了一本话本，她却无心去翻，站在楼道处，全神贯注听着楼上的动静，一步都不敢走远。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一分一秒都这样漫长。

　　楚悦站得腿都酸了，只好蹲在地上等。听见一丝动静，又站起身，却发现医仙并未下来。

　　许久之后，头顶传来医仙淡淡的声音。

　　“你可以去看她了。”

　　他看见她抱膝蹲在地上，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梯，楚悦竟然都未曾发觉。

　　楚悦如蒙大赦，腾地起身，奔上楼梯，却因为太过急切，一脚踩空，不慎扭了脚。

　　医仙忙来扶，她忍痛，提裙快速来到二楼。

　　小家伙安静地躺在干净的床上，眼睛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她的眼罩。

　　“白露……”她颤声唤。

　　医仙轻声道：“她睡着了。”

　　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楚悦一颗不安的心总算落下去，热泪决堤。

　　*

　　大抵是天意如此，楚悦本打算治好眼睛就立即上路，谁知自己却扭了脚。

　　为了方便医仙及时观察白露的状况，给她最妥善的照料，楚悦不得不接受医仙的挽留，住在他的小院里，一面照顾白露，一面等脚恢复。

　　半个月后，白露拆了纱布，伤口彻底愈合，视力完好无损。

　　楚悦的脚也完全好转。

　　这日，来向医仙辞行。

　　临上车，塞给他一张字条，望着他隐隐颤抖的手，柔声笑道：

　　“这些日子，多谢先生照拂。愿先生前程似锦，一生平安。”

　　医仙意识到她这话不对，脸上赧色乍消，迅速展开手中字条。

　　楚悦知道他不肯收诊金，早已提前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悄悄地放在了他的药橱里。字条上的内容，不外如是。

　　草草看过字条，医仙再抬眸，楚悦的车早已走远。

　　他连忙大步追上，边追边喊。

　　“姑娘——”

　　“在下李流光，今年二十有三，家境优渥，品行端正……”

　　“姑娘你若是还未有心上人的话，可否考虑考虑在下……”

　　这些日子的相处，楚悦渐渐感觉到医仙对她的感情有了变化，所以她才一刻不停地离开。

　　李流光，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微微一笑。

　　白露初见光明，只觉得今日的娘娘，竟比从前她看到的还要美上百倍千倍，就好像天上仙子一样。

　　“姐姐，不如你别做娘娘了，就答应了那医仙，嫁给他吧。”

　　楚悦立即收了笑，眉头一皱，嗔道：“净瞎说。”

　　不过，她的确不想，也不能再继续困在山里，做那有名无实的太妃娘娘了。

　　当年进宫谋害玄帝的事情，白露并不知道，所以楚悦只是神秘地一笑，问她：“想不想去浪迹天涯？”

　　“浪迹天涯？”白露顿时两眼放光，“去哪？什么时候？”

　　“就今日，现在。”

　　“真的？我们不回去了？”白露的眼睛更圆了。

　　楚悦望着她惊喜的模样，笑容愈深。

　　白露意识到楚悦没开玩笑，一把抱住她：“太好了！我早就不想回去了！”

　　*

　　出城前，楚悦先回了一趟流云榭，跟宋姨和白芷还有众姐妹告别。

　　为了不让白芷起疑，更不想让她伤心，楚悦只说自己去江南玩上一阵，不久便回来。

　　找宋姨拿了一些银票，辞别众姐妹，来到外面。

　　路边的桂树已经打了花苞，茂密的枝叶在微风中轻拂。

　　今年的桂花，楚悦却闻不到了。

　　定州虽不是她出生的地方，却是她长大，成名的故土，本以为可以在这里终老，然而天不遂人愿。

　　如今性命尚且保不住，又何谈其他？

　　此心安处，才是吾乡。

　　望着人流熙攘的街道，她微微一笑，立即不再犹豫，拉着白露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仿佛有一只手从后面推了一把，让她不得不一路向前，去面对未知的前程。

　　白露一边趴在车窗上依依不舍看着外面，一边兴奋地问楚悦：“姐姐，出城之后，我们去哪呀？”

　　楚悦想了想，道：“岭南盛产荔枝，甘甜多汁，而且那里没有寒冷的冬天。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吧？”

　　“可岭南不是有瘴毒么？姐姐你身子不好，能受得了吗？”

　　“那就去西域，空气清新，牛羊遍地，风物与中原极为不同，一定很好玩。唯独就是有些远，你想去吗？”

　　白露一听好玩，顿时来了兴趣，拉着楚悦问东问西，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不同。

　　不多时便到了城门。

　　楚悦立即拿出宋姨提前备好的路引，守卫检查过后，便放了行。

　　出城后，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暮色四合，原野尽头灯火阑珊，似有人家。

　　楚悦打算今夜先在农户家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一路向西。

　　刚吩咐完车夫，身后便传来急乱的马蹄声。

　　一声一声，好似激扬的擂鼓，远在身后，却震得人脏腑欲裂。

　　“给我追！就是前面这辆马车！”

　　方才透过车窗，楚悦并未发现前方有行人。

　　他们的目标是她。

　　从杂沓的马蹄声，她猜出他们来了很多人，知道今日在劫难逃。

　　慌乱之中，她从包袱里找出一瓶药膏，是医仙为白露调配，用来调理伤口的。

　　楚悦灵机一动，取出一些，给白露抹在脸上，姜黄色的药膏瞬间遮盖住她灵动的相貌。

　　“姐姐，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楚悦一把拉住她。

　　“胡闹！他们人多，你一个人，怎么打？”

　　白露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下去。

　　留神着外面的动静，楚悦急声对她道：“不要轻举妄动，我求他们放了你。”

　　“回去找宋姨。”歹人已经追了上来，她加快了语速，“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知道吗？”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低沉的马嘶，马车猛地停下，歹人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

　　知听噗呲一声，车夫惨叫着，重重滚落在地，应当是被他们灭口了。

　　白露立即不再犹豫，眼里泪光闪动，望着楚悦，用力点头。

　　车帘被挑起，一张肥腻的脸探进车里，楚悦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张脸，那日下山，她前往慈安寺求药的路上，就是他企图将她掳走。

　　“美人儿，你让爷找得好苦啊。”

　　自从挑唆小伯爷夜袭流云榭失败后，李祥仍忘不了楚悦，暗中派了手下在街上蹲守，终于在一家医馆门口瞧见了她。

　　终于等来她病好离开医馆的这日。

　　楚悦将白露护在身后，强自镇定，问他：“是小伯爷派你来的？”

　　“难道爷就不配要你？”李祥淫.笑的脸上掠过一抹阴鸷，转对手下高喝，“还不来把人绑了！”

　　此刻已然出城，他有胆量背着小伯爷掳走她，只怕不知要将她掳去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

　　楚悦立即拔下头上发簪，横在脖间。

　　“我可以跟你走，但我妹妹又聋又哑，还生得丑，于你无用，你放了她。”

　　李祥立即举起双手：“好，好，我答应你，你千万别冲动。”

　　楚悦深深望了白露一眼，从容不迫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带下马车。

　　然而白露刚走出去，就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握着楚悦的手腕，夺去她手中发簪重重摔到地上，将她钳制在怀里。

　　“还不快给爷弄死这个小玩意！”李祥望着走出去不远的白露，对手下喝道。

　　这里四处空旷，白露的轻功无从施展，逃跑不跌，一个歹人很快追上她，从后面刺了一刀，她便倒在了血泊中。

　　“白露——”

　　楚悦发了狂似的大喊，拼命地朝她扑过去，却逃不出周身的钳制。

　　忽而脖子上一阵钝痛，嘶哑的喊声陡然卡在嗓子里，身子一软，无边无际的黑暗朝她压了下来。

　　冰凉的泪滚落，像刀子划开了她的脸颊。

　　*

　　恍惚之间，楚悦感觉自己被扔进马车，在路上急速颠簸，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周围传来金铁碰撞之声。

　　临行前，宋姨曾嘱咐，说这两日城中好似混入了流寇，让她路上一定小心。

　　楚悦猜想，他们应当是碰上了流寇。

　　不论是落到流寇手里，还是被这群歹人绑走，都不会有好下场。

　　残存的一丝意识，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想办法逃走了。

　　然而浑身好似被人狠狠抽打过，动一下都生疼，绝望之际，听见外头有人大喊：“快跑！官府的人来了！”

　　此人话音未落，便有纷杂的马蹄声如洪水一般席卷，迅速来到近处。

　　转眼，远处近处，刀剑声，呐喊声，嘶吼声，马蹄声乱成一片。

　　“保护大人！”

　　真的是官府的人来了，楚悦激动不已，一点一点挪动着靠坐到车角，焦急地望着车帘，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许久之后，刀剑声歇。

　　马车不远处，传来歹人的声音：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草民感激不尽！”

　　楚悦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又听见一道低沉肃冷的声线，问他：“如此深夜，你驱车疾行，意欲何往？”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是裴俨，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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