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

　　西撒回到了行宫，那个与阿萝拉居住多年的地方。
　　即便近来这些日子，他更多留宿在书房。
　　时间能节约一点就是一点，它总是不够的，何况多上往返的那些路程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的变化，不管是睡眠状态还是别的什么。
　　或许是酒精冲昏了头脑，让身体重复着几千个日夜中惯常的行动，或许是宴会以及民众们欢庆的松弛态度感染了他。
　　或许是今天的月色——那轮浅淡蓝色的月亮，让他想起阿忒利洛娅那颇具深意的微笑，像是蕴含着所有祝福的温和，也像是是目睹着飞虫落入蛛网的默许。
　　又或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想念，他只是不想去承认。

　　后悔是纯然无用的事情，他从不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有所遗憾。
　　他确信，自己做出的永远是正确选项。

　　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
　　空气中没有灰尘的味道，但也没有过去的暖意。
　　房间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曾在这里的人布置，装点了它，因而诞生了“家”的概念。
　　只凭借月光看着屋子里的陈设，一切都看不真切。
　　但西撒知道那些东西在那里——所有的事物他都了然于胸。
　　花瓶里没有花了。
　　阿萝拉不在这里。

　　床头柜上摆放着音乐盒，好像是和阿萝拉闲逛时在游商手中买下的，它由着灰色的石制品磊成，看上去像是个歪七扭八的蘑菇。
　　外貌不足以吸引任何人，但那里面有着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西撒注入了一点魔能，歌声便响了起来。
　　女声唱着没有实际意思的词语，音色清冽，而感觉却是柔和的，阿萝拉会说她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
　　西撒现在也不觉得这歌声有什么特殊的。
　　他坐到了床上，毛绒的触感会让人更具有安全感，也更容易放松下来。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茫然。
　　他只是在想，曾几何时，阿萝拉也是听着这首歌等待着他的归来吗？
　　床铺的一角还放着她钟爱的那个抱枕，生活气息仍持续地留存在这个房间，西撒才意识到她带走的东西极少，就好像她随时会回来一样。

　　今天喝了很多酒，西撒没有刻意控制自己，醺醺然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思绪在空中乱飘，也不知道会撞上什么记忆。
　　他想到阿萝拉不会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倒不是说酗酒，这也远称不上不良嗜好。她的眼睛都在诉说着担忧，哪怕她表现得温柔又体贴。她不想自己去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怕这是必须要做的。
　　后来西撒也学会修整好自己，至少别让她难过。但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什么时刻，她总在等着他，就好像回头望去就能看到她的身影。

　　更多的回忆，如同翻开口袋撒落的糖块一样掉了出来。

　　少年的西撒会承认自己的偏见——御使圣光的人中尚未出现广义上的恶人，因而能够反过来证明他们的品行。
　　哪怕对她有着天然的好感，哪怕那份不知出处的情感引诱着他去关注她。
　　撩起的发尾，鸢紫色的眼眸，在指尖的羽毛笔，她喜爱的那些书籍与现今的困境。
　　但西撒讨厌失控，因为他的父亲罗严希尔就是诠释失控的最典型例子。他喜欢胜利，更喜欢随之而来的荣耀，克洛维亚之王理应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他想，也会成为一名贤明的君主。一个比罗严希尔好上千万倍的君王。
　　猎杀绿斑蚺是他无言的告别，为无疾而终称不上暗恋的情愫画上一个句号。
　　——高级任务的学分足以使阿萝拉免去忧虑退学线的问题，而这段充裕的时间让她之后的学业也会顺畅起来。
　　但他没想过阿萝拉会跟了过来。
　　那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意外，那一瞬间见到她的时候，竟然只有欣喜。
　　……再然后偶遇频发，不管是去喜薇缇购买甜点，观赏提摩斯剧团演绎的戏剧，甚至于心血来潮地去教堂参与礼拜都能在门口遇见她。
　　世界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们相遇。
　　好吧，西撒在心底叹息，或许那其中有着更多的自欺欺人，抗拒诱惑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诱惑。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喜欢她。
　　阿萝拉就此也成为他人生计划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他从没来没想过分离，但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这还是必要的事情，他也会接受得坦然。
　　短暂地放弃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它只是必要发生的事情。
　　阿萝拉也一样吗？西撒第一次生出如此的疑问。
　　她也一样吗？

　　在一起发生得顺理成章，而一晃过去那么多年。
　　西撒恍然间发觉，除去前些时日让阿萝拉随着莱菲欧司?科菲米尔离开外，竟好似没有看着她背影的记忆。
　　总是阿萝拉送着他离去，然后又等待着他回去。
　　西撒沉默地坐在床边，这份凝滞的黑暗与送别阿萝拉的前一晚别无二致。
　　他手中来回翻滚着那颗久久不能生效的通讯石。
　　……这不顺遂的事实的确让他更生犹豫，就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
　　“我能见到你吗？”他呢喃，极轻的话语很快消散在空气之中。
　　那颗通讯石，如今真的像颗石头了。
　　它吸纳了魔能，发出明明灭灭的光。
　　西撒总觉得那是自己心脏跳动的韵律，希望和失望循环往复，然后终归沉寂。
　　阿萝拉钟意的歌声早已停止了，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着他自己的呼吸声。
　　西撒难免感到颓丧——他听到冥冥之中沙漏里的流沙声，本该属于他的在一点点流逝。
　　他等不来自己想听的声音，也等不来自己想见的人。

　　他自言自语：“好吧。我该去洗个澡……”
　　酒精是最好的借口，更正一个错误的状态似乎能得到那个正确的结果。西撒自己都不会信服这个理由，但阿萝拉也的确不会喜欢他这幅狼狈的模样。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她不会在在这个时刻见他。
　　哪怕距离塔西摩尔距离着拉菲特有着千万里之遥，这微不足道的信息不存在交错的可能。
　　但或许它就是那个缘由。
　　西撒自我安慰着。

　　再回到床上时也没什么改变，湿漉漉的发尾让人厌恶，水滴落在身上的触感更是糟糕透了。西撒感觉更多的眩晕，酒精被热气熏得更加上头。
　　真糟糕。
　　他尝试着再度输入魔能，祈求通讯石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理所当然地落空。
　　西撒笑出声，他也不理解为何自己在发笑。
　　“你在做什么？”他将声音放缓，让它有着那么些的温柔。
　　空荡的房间不会回应他，黯淡的通讯石给不出回答。
　　西撒躺倒在床上，这糟糕的情况——湿的头发或者酒精，都可能导致明天的他头痛欲裂，可是管他呢。
　　他继续一次次地为通讯石输送魔能，期待与阿萝拉的相会。
　　在身体疲惫感抵达下限，坠入半梦半醒的境地之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要她不看向他，那么就算心脏此刻交鸣着，似乎也不再有其意义。
　　“我没有错。”他在陷落梦乡前想着。
　　通讯石躺在他掌间，终归黯淡。
　　*
　　阿萝拉……甚至说整个塔西摩尔都是忙碌的。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在塔西摩尔，这句话是绝对的。
　　如果不能使自己变强，那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在魔兽爪下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甚至他们的成人礼也有着过往龙族统治下赛泊纳城的影子。
　　在那个流淌过无数种族的鲜血，死过数不胜数的生灵的玛尔斯斗兽场中，成年的塔西摩尔人会独自面对一只魔兽，杀死它作为庆贺。
　　有着他人监督的情况下，这更类似于考核，会有人重伤，但罕有死亡案例。
　　狩猎总会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能。
　　而他们的一生与战斗相伴左右。

　　阿萝拉呆在塔西摩尔有一段时日了。
　　因着相似的血脉她被接纳得很轻易，而她的价值也获得了莱菲欧司的认可——剖去身份，权势，地位，仅仅她本身的价值。
　　莱菲欧司的去魔能速效药的进度依旧缓慢，异军突起的圣光本身正是追求已久的“特效药”。
　　在暗潮降临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做出各自的努力，希望塔西摩尔必须面对的战斗之时有着更少的伤亡。

　　沉寂已久的教堂在时隔一百七十余年之后，再度拥有了它存在的意义。
　　感触最深的自然是凯文?费瑞泽，他被派遣到塔西摩尔已有五六年之久了，惯常见到的也只有仅自己一人参拜的教堂。
　　连穹顶仅有残破的葵百合，称得上是人生的败笔，因为他使光明神米连尼亚蒙羞——即便祂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但他总会这么觉得。

　　现在，继阿萝拉之后，那穹顶之上又绽放了新的葵百合。
　　艾伦?荣格斯使用出来的第一缕圣光，就好像一个火种降临在荒芜寒冷的大地之上，那样的光与热，如同一轮照亮凄妄黑夜的太阳。
　　神明，牧师都是他的见证者。
　　——这是最好的结果。
　　毕竟神官诞生最初的含义就是拯救，拯救自己，拯救别人，拯救□□也要拯救心灵。
　　凯文?费瑞泽望着仍显空旷的穹顶，似乎已经能够隐约窥见它繁盛的模样。

　　零星几个孩子也开始会跑到教堂来。
　　孩子们接受总会比成人来得快，过往的仇恨还未能占据记忆，尤其是他们还信任并崇拜着艾伦?荣格斯，这个经常和他们玩闹在一起，并管理着他们的人。
　　即便是最笃信教廷规范的瑞博也接纳了他们，因为孩童在任何种族的隐喻中都需要被爱护，那是未来的希望。

　　在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在改变。
　　阿萝拉注视着一切。
　　就像是一支将要枯萎的花，在她的滋润下缓缓绽放。
　　在这一瞬间，她笃信自己听到了命运的钟声——她的确受着指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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