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海风拂面

　　李清偲和郑南考五年实验班那年，有一回台风等级很高，彩彩一开始说自己勇敢，坚持一个人睡，结果还是害怕，半夜敲开爸妈房门，躲在妈妈怀里才睡着。

　　美芝夫妻俩被孩子闹醒了，要睡不睡的时候说了会儿话，彩彩爸觉得阿南太依赖自家闺女，所有朋友，所有社交，几乎都是通过她来完成的，在家里就罢了，在学校也没有独立的人际关系。

　　美芝也有所察觉，其实她已经和阿梅交流过这个问题，阿梅提到阿南讲话比别的孩子晚很多，带去看过医生，检查下来，身体并没有问题，医生仔细了解后，认为是孩子的语言环境太过复杂。

　　他阿公阿婆讲儋州话，阿梅妈妈去那边照顾她月子，待了小半年，总喜欢给阿南唱海州乡下的童谣，她自己和郑永昌多用普通话交流，郑家阿公身体不好，厂里给请的保姆是山东人，阿梅开始做生意忙了，常请保姆阿姨照顾阿南。

　　孩子听得太杂，不知道该学什么话，正常的需求又都被满足了，所以没有主动开口交流索取的意识。医生建议爸爸妈妈多用普通话引导孩子交谈，再大一点，想法多了，自然就愿意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这件事影响太深，阿南大一点是开口说话了，但还是很少主动和人交流，不贪吃，不贪玩，会有情绪，但不表达，从不和家里人说感受想法。

　　是彩彩改变了他这种过分内向的状态，阿南几乎什么话都愿意和彩彩说，也会表达情绪，发表意见了。
　　问他原因，他又只是摇头，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他不想告诉别人。

　　美芝了解女儿，彩彩恰恰是一个爱说话，会说话，足够聪明，也足够温暖善良的孩子，对同龄人来说，是永远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伙伴。
　　阿南信任她，所有依赖她，她和阿梅觉得这是好事，就像彩彩看到阿南一个人睡，也愿意和爸妈分开了一样，是正向的影响。

　　至于独立的人际关系，再大一点总会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天然会倾向同性的伙伴，肯定会有玩不到一起的项目，也一定会出现分开的时机。

　　李清偲不懂什么是独立的人际关系，但阿南来问她，要不要也休学一年陪她时，她感觉到妈妈说的，那个分开的时机，好像出现了。

　　这会儿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家的客厅很大，不再用那种硬得硌人的红木沙发，米色的布艺沙发很柔软，坐久了会热，又垫了一排藤席。

　　李清偲握着电视机遥控器，在席子上划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她不答话，阿南把遥控器拿过来，调小了电视音量：“我妈妈不同意，我问姨爹，他也说不好，但我不明白哪里不好，我们一直都一起的，错开年级，我不喜欢。”

　　“阿南，我们之前为什么考实验班？”
　　“因为阿姐看到李欢欢的试卷，觉得不难，正好老师说，成绩够的可以考。”

　　“如果我没有写欢姐的卷子，不想提前升学，你自己会想考实验班吗？”
　　阿南摇头：“如果的事，我想不出来。”

　　清偲自己也想不出来：“暑假给阿巧辅导功课，是我接的活，可是现在我身体不好，一天睡得多醒得少，你要陪我，帮三姨记账，帮我爸理货，还坚持给阿巧上课，妹仔，我觉得你好厉害喔，能做这么多事，这么多事都做得好好。

　　我再一想，其实这些事，以前都是我们一起做，我也很聪明很能干嘛。我这么聪明能干，原本可以提前上初中，却上不了，出院的时候妈妈和我说，我都哭了。如果你可以提前上，却因为我耽误了，我会难过的。

　　你上学的时候我睡觉看书看电视，你放学回来陪我吃饭陪我说话，把学校的事情讲给我听，不是也很好吗？我们俩不能都不知道提前上初中是什么感觉吧，好不容易考上的呢。”

　　阿南想起阿姐还没醒的时候，二姨去单位请假，领导好像有点不高兴，她回家来和姨爹诉苦，哭着说大不了不干了，本来单位里风气就不好，男的升职比女同志容易太多，明明没有哪个女同志少值夜班，还要说咱们单位男的更辛苦，不过是男的当了领导，爱提拔男的罢了。

　　姨爹搂着二姨哄了半天，说越是这样，越不能不干了，咱好歹是副主任了，再熬一熬，咱也当领导，就提拔女同志。

　　有能力做一件事却种种受限做不了，觉得委屈才会哭吧。
　　阿南想通了，不再纠结：“那我放学回来给你上课，等你好了，说不定能直接上初二呢。”

　　李清偲也没那么爱学习：“我妈都给我放假呢，你还要给我上课，哎呀，我脑袋痛，不学不学。”
　　阿南凑过来：“真痛假痛？”
　　清偲咯咯笑：“当然是假的啦，妹妹笨蛋。”

　　她要晚一年上初中，大概只有许梦瑶觉得是个好消息。
　　暑假快结束时，许梦瑶终于来李清偲家新房子做客，她之前去过一回医院，看到好朋友伤得那么重，哭天抢地的，美芝教她阿妹改的名字怎么写，才让她止了哭泣，抽噎着问：“阿姨，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喔，我也可以叫清偲阿妹吗？”

　　美芝笑说当然可以，许梦瑶想想又觉得不好：“我们这里好多阿妹呢，在家里知道是你，路上叫一声，女孩子都要回头了喔，你最爱臭美，以后叫你美美好了。”

　　李清偲不反对这个名字，但反对她的说法：“许小瑶，你才最爱臭美好么！我妈妈是大美美，所以我是小美美，记住了吗？”
　　“好啦好啦，看你这么惨，你说了算啦。”

　　新小区很漂亮，美美的房间有阳台，站在小阳台上，可以吹风，还能看到楼下一片大紫薇花随风轻动。

　　许梦瑶家里条件很好，但住的是老房子，和美美家一比，好像有点暗，有点旧：“早知道让我妈送我过来了，她要是喜欢这边，想搬过来就好了。”

　　清偲正对着镜子试帽子，因为做手术，她的头发全剃了，现在是个寸头，她倒不嫌丑，但出门的时候总被看被问，她就想着还是戴个帽子方便些：“你还想着考育侨呐，你妈妈不是说你家海中有亲戚，肯定去那边上嘛。”

　　许梦瑶进来，坐到书桌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美美的寸头想摸又不敢摸，清偲察觉，低了低头，“你轻一点，别碰有纱布的地方，给你摸一下。”

　　许梦瑶轻轻摸了一把她的头顶，既新奇，又心疼：“我想和你一个学校一个班嘛，你看你现在这么瘦，身上还有伤，以后班上同学欺负你怎么办？”

　　李清偲噗呲笑了：“我养半年就好啦，还有半年是赚来的假期哦，我肯定吃回来。谁敢欺负我啊？许小瑶，你也听过我老街一霸的名号吧，吵架很厉害喔，再说阿南和我同校呢，还是高年级的。你担心我，我还担心你，以前有我罩着你，以后你可别被人欺负。”

　　许梦瑶其实知道自己念海中已成定局，难免惆怅：“我大伯爹是副校长，同学不敢欺负我，也不敢和我玩吧。”

　　“只要你不欺负别人，总会有人和你玩的，实在没有，你就来找我玩嘛，我们去学校是学习咯，有人玩就玩，没人玩就学习，学习好，你妈妈还会奖励你，同学会给你买游戏机吗？”

　　许梦瑶有点明白过来：“对哦，以前我那个同桌小强，就因为我让他不要讲班长坏话，他就和男生讲我坏话哦，我一个学期不和他讲话，好像也没有关系。你的游戏机搬家带过来了吗？你家新电视好大，我们去打超级玛丽！”

　　李清偲指了指推拉门边的书架：“你看底下那个柜子里面有没有，我妈妈帮我收拾的，应该拿过来了。”
　　许梦瑶急急去找：“赶紧趁郑南不在家打一会儿，我可不想让他看到。”

　　“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玩得很菜嘛，他会笑话我啊。”
　　“才不会呢，阿南玩得厉害，只会告诉你诀窍，阿巧玩得不好，他就教阿巧玩，很有耐心的。”

　　许梦瑶打开第二扇柜门就看到了游戏机盒子，抱出来往外跑，跑出去又回头，放在美美腿上，推着她的轮椅一起出房间：“你家小阿南就会在你面前装乖哦，他其实是个小恶魔你知不知道，不是gentleman，是little devil啊。”

　　“little devil？”美美想了一下，“好像有一个词更合适， imp？你说阿南啊，我觉得他不像imp，更像elf，有点神秘，有点漂亮。”

　　“elf什么意思？”
　　“精灵啊。”

　　许梦瑶听了直撇嘴：“我跟你说，男生到了青春期，变声长胡子，立马就会变丑，我有五个堂哥，全都是这样，只有女孩子会越长越好看哦，不信你等着瞧吧。”

　　清偲咯咯笑：“那等他变丑了再说嘛，现在先做elf吧。”

　　这边游戏机刚连好电视机，玄关传来开门声，是阿南和美美二舅妈回来了，二人是许梦瑶来之后出门的，回来得有点快，李清偲看二人手上东西不少，有点惊讶：“舅妈，你们买东西好快哦，这里附近有市场吗？”

　　阿南进了厨房，二舅妈放下东西，先给两个孩子开风扇：“今天出门好巧捏，外头有三轮车卖椰子，还有那个番石榴，阿南说先买些回来一趟，家里没有椰子了喔，阿妹要喝嘛。再下去就去农贸市场。”

　　“好辛苦哦，我都不能帮忙，舅妈，你和阿南歇歇再去咯，东西拿上来好累的。”
　　二舅妈笑：“电梯很方便啦，哪里累。”
　　李清偲和许梦瑶说话：“许小瑶，我要改一下，不是elf，是angle。”

　　椰子请卖的阿伯开了两个，正好倒了四杯，阿南先端给舅妈和许梦瑶，然后拿了根吸管，喂阿姐喝：“什么elf，angle，新出的动画片啊？”

　　从他回来，许梦瑶就觉得后脖子发凉，像被人冷冷盯着，手柄都按不利索，转头看到郑南喂美美喝水，她又没了脾气，打小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所以美美才会觉得他好吧。

　　许梦瑶决定不再把郑南视为劲敌，毕竟以后自己念海中，要靠他保护美美：“不是动画片啦，我们在说你坏话哦，我觉得你是恶魔，可美美说你不是呢，她觉得你漂亮又神秘，像精灵一样，现在又说你是天使啦，如果你不笑话我游戏玩得不好，我就不反对。”

　　阿南淡笑：“那是你讲我坏话，我阿姐又没讲。你玩什么游戏？”
　　“超级马里奥世界。”
　　“关卡多，是有点难，多练呗，趁没人跟你抢，你就玩吧。”

　　许梦瑶看出郑南心情好，每次跟他说美美夸他，他都这个死样子，哼了一声，继续研究游戏。

　　阿南低头小声叮嘱阿姐：“让她玩去，你别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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