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一射即中

　　*
　　在五月迎来尾声之际，结束今天的最后一场练习后，明日便是弓道场选手权大会了。
　　今天的部活里，二阶堂永亮的箭感很好，五射能有四中。
　　虽然比赛近在眼前，但时间越近，二阶堂永亮反而越发平静。
　　没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他多年的练习、还有获胜的执念都不是虚幻的。
　　他相信，这次比赛只是对他弓道成果的一次检验。
　　在射完最后一只箭，二阶堂永亮便收拾好弓箭，换上常服，抬步往宿舍方向走。
　　刚走出弓道训练场，他就看见竹早静弥往这边走来。
　　二阶堂永亮顿了下，伸手盖上兜帽，打算当做没看见他。
　　可惜事不从人愿，竹早静弥还是发现了他，快步走向他，好像没有发现二阶堂不愿与之牵扯的意愿，表情雀跃地打起了招呼。
　　“永亮前辈，你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吗？哦，对了，明天你就要去比赛了对吧？”
　　“是静弥啊，你是来找小凑的吧？每天都准时准点到，真是努力啊，你和小凑都是。”
　　二阶堂永亮岔开了话题，竹早静弥在每次部活开始后都会来弓道场，让鸣宫凑用皮弓教他射箭的基础操作。
　　因为一年级生的事情很少，在训练场很多时候也只是旁观、捡箭和叫“好”，所以弓道部的其他成员都没有在意，不如说，是乐见其成。
　　虽然弓道部并不制止外人旁观或者请教，倒不如说还挺鼓励这样的行为的。
　　但这样做、或者说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毕竟，就连入了部的正式成员都有忍受不了其枯燥而退部的，更不要说还没有加入的人了。
　　甚至弓道部里还有人打赌看竹早静弥能坚持多久才会放弃。
　　二阶堂永亮也参与了，他赌的是竹早静弥会成功入部。
　　竹早静弥一开始确实对弓道知之甚少，不过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涉足这一技艺，那么要做就一定要做好，竹早静弥的人生观里从来不存在半途而废的选项。
　　“因为永亮前辈，我体会到了弓道的美丽之处，所以我想加入弓道部的心越发急切了，真想快点与永亮前辈一起在弓道场里拉弓射箭，所以值得格外努力。”
　　“哦，怎么？你这是把我当做目标了？那你还有得努力。”
　　“嗯，不过，永亮前辈应该不介意伸手拉我一把吧？毕竟我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什么叫做不是挟恩图报？这都说出来了。
　　竹早静弥一脸笃定地笑着，仿佛知道我没法拒绝。
　　二阶堂永亮放下了紧握着背包袋的手。
　　“我可没耐心从头开始教你，等你通过入部考察后再说吧。”
　　“那就说定了，麻烦你在前面等我一下了，永亮前辈。”
　　与竹早静弥做下约定后，二阶堂永亮继续往宿舍方向走去。
　　本来因为鸣宫凑的原因，二阶堂对竹早静弥也有了点迁怒，虽然他知道这很不合适。
　　但如果能控制住，二阶堂就不会对藤原愁和鸣宫凑记仇这么久了。
　　竹早静弥仿佛察觉到了，但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还是像之前那样自如地和二阶堂对话、交流。
　　至于鸣宫凑，更是什么也察觉不到，一天天的跟着凑热闹。
　　虽然看起来是鸣宫凑在帮助竹早静弥学习弓道，但二阶堂永亮敏锐地察觉到，鸣宫凑从竹早静弥哪里提取的情绪价值更多，换句话说，竹早静弥才是照顾人的那个。
　　有了这个发现，二阶堂永亮也不抗拒竹早静弥的接触了。
　　复仇的方法有那么多，最好的当然是用弓道打败他们，但如果能从其他方面挫败一下他们，二阶堂也不是不行。
　　比如，“抢走”鸣宫凑的竹马。
　　说到底，这也算不上“抢”，竹早静弥是自己凑上来的。
　　[我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这样想着，二阶堂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
　　弓道场选手权大会在晴空万里下正式开始了。
　　因为日头太好，今天很多人都穿上了短袖，与之相比，穿着弓道服的参赛选手们就有些热了。
　　因为大部分参赛选手都是初中生，这个阶段的选手都只是刚刚入门，所以赛场的紧张氛围并没有多少，有很多家长来观看，为自己的孩子加油。
　　虽然第二天才是团体赛，但弓道部的正选都来赛场为二阶堂加油了。
　　「“什么叫你一个人就够了？桐先的人怎么能这么没有排面？明天我们都去给你撑场子。”」
　　这是佐濑大悟说的。
　　「“虽然个人赛只有你一人参加，但我们是一个团队的，当然要去为你加油。而且大家还可以提前去感受一下赛场氛围。”」
　　这是本村宏树部长说的。
　　不过，好像来的不只是正选。
　　藤原愁、鸣宫凑，甚至竹早静弥也来了。
　　二阶堂轻挑眉头，看向他们。
　　虽然没有问出口，但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疑问。
　　藤原愁率先走出人群：“前辈，毕竟难得的比赛，我们也不想错过，想来现场为你加油，祝你今天旗开得胜。”
　　“没错，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看弓道比赛，人真多啊，我们以后也会参加吗？”鸣宫凑眼神闪亮，熠熠生辉地说道。
　　“永亮前辈，不介意多我一个加油的吧？”竹早静弥笑眯了眼。
　　看着他们掩饰不住的兴奋，二阶堂无话可说。
　　话都被他们说完了，而且人都来了，他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把他们塞回学校去了。
　　“那你们可要多喝点水，这样才能给我送上响亮的叫‘好’声。”
　　没想到他们会都来了，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扰乱二阶堂的节奏。
　　应该是，他现在还顾不上他们了。
　　二阶堂永亮环顾了一下赛场周围，仿佛在寻找什么。
　　“前辈，你是在等什么人吗？”藤原愁敏锐地问道。
　　二阶堂顿了一下，不想把自己心中的思虑透露给其他人：“没有。”
　　来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人，但二阶堂最想看到的人，说好会为他的初赛加油的二阶堂茂幸却不见身影，这让二阶堂永亮失望中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在他印象中的茂幸叔叔不是那种失诺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让他没有出现。
　　这时，广播已经在让参赛选手进场了，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二阶堂永亮只得按下心中的担忧，跟随指引入场，吧心神都专注于比赛上。
　　个人赛的赛制是坐射两次，每次四箭。
　　中靶数前十名会选入决赛。
　　二阶堂戴上护手套后，带上弓、箭以及备用弦的弦卷，走向了第三等候室。
　　松尾教练作为监督同行，其他人员则前往观众席入座。
　　第一名选手随着“开始”的信号作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僵硬地开始起身进行足踏。
　　这是可以理解的，初中阶段基本上都是初学者，太小连弓都拿不起，还需要用孩童特制的小弓。
　　当然正式比赛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所以能完整地做完射法八节已经很不错了。
　　很多人甚至连步骤都会出错，导致出局。
　　这样的情况下，二阶堂那气定神闲的身姿一出场，就引起了观众席的骚动。
　　这种骚动不只是他格外稳健的步伐，也不是他出色的样貌。
　　而是他在个人赛中使用的是斜面起弓。
　　这还是比赛迄今为止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搭箭、拉弓、射靶，一气呵成，毫无凝滞之意。
　　与他人不同的成熟而优美的射型，在射出时响起的清亮的弦音，带着一股凌厉的箭风，射中了在场每个观者的心。
　　二阶堂第一箭中靶，观众席上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送上了“好”的齐声喝彩。
　　弓道场不允许出现“好”和鼓掌以外的声援，选手也不能表现出对结果的喜怒哀乐，无论中靶与否，将自己的心境调至中正平和，才是弓道的奥义所在。
　　选手那边继续着，观众席这边却被二阶堂的那一箭引起了一阵骚动。
　　大家都遵守着弓道场的规定，所以骚动并不大，不会影响到赛场上的正式选手，只有同坐观众席的桐先人，在耳边不断传来的“那个白发美男子是谁？”、“这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射姿好帅”、“不愧是桐先”的窃窃私语，让他们都与有荣焉地昂起了头。
　　“愁，你看，我没骗你吧，二阶堂前辈真的很帅。”
　　藤原愁的目光一刻也不肯从二阶堂永亮身上移开。
　　“是啊，我真是越发期待了，与前辈一起并肩射箭的日子，想想就心潮澎湃。”
　　毫无悬念，二阶堂永亮以八射七中，远超旁人的战绩，成功入围决赛。
　　在决赛中，更是势如破竹，以全中的成绩夺得男子组个人赛的桂冠。
　　这是高光集中于一人的完美的初赛舞台。
　　虽然对同台竞技的其他人来说，有些残忍。
　　不过，他们确实都成为了那个闪亮的银色之箭的陪衬。
　　就像星光之于月光，在那霸道夺目的银色光芒下，无人可与之争辉。
　　虽然看到的是同一片景色，但在不同人眼中的有着不同的光芒。
　　有人会逃避这耀眼的光芒，不让其灼伤自己；
　　有人会直视这月光的风姿，欣赏其灼灼光华；
　　有人会愈笃定自己的选择，见证其璀璨散发；
　　有人会梦想着手可摘星辰，不愿让他人知晓；
　　*
　　比赛结束后，二阶堂永亮就从选手通道跑向了观众席。
　　在等候室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二阶堂茂幸。
　　在比赛开始的最后一刻，二阶堂茂幸还是赶到了，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
　　看到茂幸叔叔来了，二阶堂永亮整个人才真正沉下心。
　　为了给茂幸叔叔一场超值的盛宴，为了给自己的复仇一个完美的开场。
　　二阶堂永亮在决赛射出了全中的最好成绩。
　　“叔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来不了了。”
　　二阶堂永亮小跑到茂幸跟前，神情雀跃地招呼道。
　　他的整张脸都洋溢着自信骄傲的表情，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不过，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绩，确实值得夸耀。
　　“抱歉，永亮，让你担心了。出门才发现把车钥匙落家里了，回去取花了点时间。今天的射姿很不错，我真以你为豪。”
　　二阶堂茂幸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一番直白的话说得二阶堂自己反而有点脸红了。
　　二阶堂把头扭到另一边，有些别扭地说道：“也...也没有那么好，比起叔叔来说，还差得远呢。叔叔，这下你可以教我弓返了吧？”
　　弓返即是在放箭的同时，让弓的握部产生一个旋转的力，弦转向手臂的外侧。
　　弓返虽然于精准并无多大用处，却是一种有效的让箭手法和减震手法，对于弓手的长期生涯有着非常重要的辅助作用。
　　二阶堂茂幸就会一种非常悦目的弓返技巧，之前二阶堂永亮想学，却被二阶堂茂幸以“现在的永亮还不到这个时候”为由拒绝了。
　　听到二阶堂永亮现在都没有忘记这一茬，二阶堂茂幸失笑道：“嗯，现在嘛......我看你预选赛可是还丢了一箭？”
　　二阶堂茂幸看着二阶堂永亮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这才满足了，揉了揉他的头。
　　“不过，也差不多了。毕竟，我们永亮可是今天最耀眼的。”
　　二阶堂茂幸这才意识到二阶堂茂幸是在逗他，脸上重新亮了起来，自满地哼了一声：“当然，那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桐先的一行人本来打算去选手后台找二阶堂永亮祝贺，结果到了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询问松尾教练后，按照他的指引，他们又回到了观众席这边。
　　“那家伙，刚获胜一场，就到处跑，让我们这些前辈们跟着后面溜呢。哎，谁叫他是我们弓道部的明日之星呢，教练可看得紧了。”
　　佐濑大悟双手插兜，一边走一边不着调地打趣着。
　　在不远处，他们看见了二阶堂永亮同一位年长的男性正非常融洽地交谈着。
　　他们之间的气氛非常和谐，说着说着，二阶堂永亮竟然还露出了一个非常清爽的笑容。
　　看过他冷笑、礼貌笑、敷衍笑、嘲讽笑，就是没看过这么清爽的一面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还是佐濑大悟，有些不可置信地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嘶~这家伙，竟然还有这样一面，要是他天天这样笑，也不会那么讨人厌了。”
　　“快住嘴吧，要是你不去招惹他，二阶堂也不会反击你。”还是本村宏树说了句公道话。
　　藤原愁看着这一幕，虽然也被二阶堂那清爽的笑容冲击了一下，不过下一刻，就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了。
　　不知道是那旁若无人的氛围更加刺人眼，还是让二阶堂绽放这种笑容的人不是他更加扎人心。
　　藤原愁现在只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他加快了脚步，越过弓道部的前辈们：“前辈们，我们该去向二阶堂前辈祝贺他夺冠了。”
　　竹早静弥也拉着鸣宫凑的手，紧随藤原愁的后面，意味不明地附和道：“没错，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我们得快点了。”
　　“唉唉...可是，我觉得现在去打扰他们，是不是不太好....”鸣宫凑被拖着往前走，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这三人已经走上前去，本村宏树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担起部长的职责，带领大部队跟上。
　　虽然，无欲无求才是弓道追求的一种境界。
　　不过，这里的几个人目前看来一个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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