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梦gl

　　夜阑人静。

　　冯棣睡梦之中，忽觉神魂飘飘荡荡，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自己的躯壳径直向着前衙飘去。

　　他只当自己这两日劳心劳神，才引得梦症频发，并没有太过在意，索性由着神识飘荡。

　　人一旦没了畏惧心理，行事全凭自己心意。而且人的天性就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冯棣见前衙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似是听见一道惊堂拍案之声。

　　这是有人在升堂办案？

　　冯棣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好奇。有趣，他倒要看看何人这般胆大，居然敢鸠占鹊巢在自己的地盘上行那越俎代庖之事。

　　冯棣还在暗自得意，待一会堂上之人见到自己这正主，不定吓得如何魂不附体，两腿发软。

　　不提冯棣如何自鸣得意，形若雄鸡。

　　只说此时正堂之上金光闪烁，亮如白昼。立在两侧的差役个个壮如斗牛青面獠牙，更有甚者连颗头也没有，脖子上面只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伤口。手执一柄精钢打造的长刀，昂“颈”挺胸立在原地！

　　这哪里是人，明明是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深渊恶鬼！

　　倒也是有两个有人样的，公堂书案后正襟危坐一女子，玉带玄衣。三千青丝挽作发髻，以金冠束之。眉宇之间肃杀冷厉，正在低头翻看边上一小吏递来的文书。

　　再观书案一侧立着的那小吏，生得浓眉秀眼，唇红齿白，瞧年岁尚不及弱冠，一袭红衣将其衬得越显英姿勃发，可面上森寒的鬼气教人胆寒。

　　冯棣见此情景，哪还有刚才那股子洋洋得意之态。换作平日谁见到这么一副景象，早都转身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冯棣心知自己是在梦中，心底虽存着几分胆怯，可又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于是他打定主意，准备躲在门扇后面偷听一下事情原委。

　　他蹑手蹑脚地撩开袍子，抬腿挪上正堂的台阶，正欲再迈出另一条腿。惊堂木猛然拍响吓了他浑身一个哆嗦。然而让冯棣害怕的不仅仅是那拍案之声，还有那女子的那句，“带李三嗣、袁仁上堂！”

　　这这这……

　　冯棣收着自己似要临盆的肚子，紧贴着门扇之后。

　　片刻后，两名鬼差手执铁链将那二人带入大堂。

　　李三嗣本就是个游魂，在阴间什么狰狞可怖的鬼没见过？更别说如今堂上那二人还是自己相熟的，所以他上堂以后便一声不吭，老实地跪在原地。

　　反观袁仁，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成样子，嘴咧得好似半个瓢，哭哭啼啼地便要开口求饶。

　　一旁那无头阴吏揪住袁仁的衣领，直接重重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厉声呵斥道：“放肆！！！”

　　冯棣在门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刚才无头阴吏可是抡圆了胳膊使了十成十的力道！

　　见堂内再无任何声响，案几之后的那女子，眼神幽冷地斜睨了堂下之人一眼，才肃然开口道：“先别急着喊冤叫屈。判官，将事件始末与堂下之人核实清楚！”

　　女子语毕。

　　那红袍小吏对她深施一礼，才大踏步走入堂下，怀中抱着一本册子，册上隐约看见三个字：生死簿。

　　小判官拿着一杆朱笔，不知使了什么神通，那册子竟然自己哗啦啦翻起书页来。

　　不多时，便停在一处。正是袁仁生平，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人二十三载的生平事迹。细致到这人平日几时晨起几时就寝。

　　判官挑拣出重点，就李三嗣偷盗库银一事展开，细数袁仁几大罪状。

　　见财起意心生歹念，尾随李三嗣盗取财物只是其一；同王秀才两人狼狈为奸，颠倒世间黑白，致使无辜之人蒙冤入狱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受王秀才的利诱，若李三嗣屈打成招不成，便趁机在狱中一剂毒药要了他的命。

　　“当真是蠢笨如猪，你若要了李三嗣的命，你还有命拿那五百两的赏银？”堂上女子嗤笑道。

　　袁仁听完判官宣读，再无反应。面如死灰地跪在大堂上，他自己心知求饶已然无用，生死簿上清晰记录了自己与王秀才的对话，容不得他抵赖。

　　“殿下，还有一人是否在此时押过来？”

　　“不急，那冯棣本该有大好前程，如今全部要葬送在那王秀才手里。待明日他们行事后，几人一并交由你处理！”女子随意翻看着册子，似是无意感叹道。

　　“生死簿上所述之事，不过是他们自己一笔一画添上去的，因果循环罢了，殿下何必有此一叹。”小判官立在堂下，朱笔仍在册子上圈圈点点，语气平缓道。

　　冯棣在门后看得既惊且幸，老天保佑！他命不该绝！！

　　这王秀才当真是狠毒！下毒这档子事，竟然也敢瞒着他！

　　冯棣魂不附体地跑回自己的卧房时，人也立时醒了过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直身体，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小妾。那女子虽然睡得迷迷瞪瞪，可也不忘起身帮他顺了顺心口，“老爷这是做噩梦了？”

　　冯棣握住那小妾一双柔夷，安抚道：“美人儿，你躺下继续睡，老爷我要去狱中看看！”

　　李三嗣别真被袁仁那厮给害死了。

　　小妾不知道自家老爷这是抽的什么风。天还未亮，去那又臭又脏的地牢干什么？只好忍着困意替冯棣穿衣服。

　　冯棣穿好衣裳风风火火地赶去大牢。看守的狱卒吃了酒此刻正睡得香甜，冯棣叫了几声门也没人应。便越发心慌！生怕这几人看守不力，教那袁仁钻了空子！

　　冯棣箍着腰间的绦带，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开门！！！”

　　狱卒从梦中惊醒，恍惚间似是听见自家老爷的声音，昏昏沉沉睁开眼见天色尚早，以为自己睡迷了准备趴下继续睡，就又听见一声，“开门！你们几个都聋了不成？！”

　　这一声简直有提神醒脑之效，狱卒惊得口水也没顾得上擦，连滚带爬地跑去开地牢门。

　　冯棣进门之后脸色很是难看，几人缩着脖子杵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时没人敢说话。

　　冯棣没工夫搭理几人，直接往牢房深处走去。

　　李三嗣浑身痛得睡不着觉，正靠着墙根低头坐着。冯棣见其无事，忙又去看袁仁，见这厮顶着一张肿脸鼾声震天，居然睡得还挺香。

　　冯棣心下冷笑，今日过后不知还能不能睡得这么安稳。

　　冯棣唤过来狱卒，询问这人的脸是谁打的？

　　几名狱卒都茫然地摇了摇头，冯棣见此也没继续下问。吩咐几人对袁仁进行搜身，势必要将那害人的毒药找到才行。

　　袁仁睡得很熟，狱卒将他翻过来调过去，竟也没能将他折腾醒。

　　非是这人睡得熟，而是刚才易慕抽这人的魂，手段略强硬了些，再加上江熙虞一直窝着股邪火，没地方发。

　　好容易逮住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只扇一记耳光了事？

　　江熙虞命傀儡将袁仁拖至院外，打了他一个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才算是泄了胸中憋闷的这口恶气。

　　等袁仁魂魄再归体时，便是如今这副昏睡不醒的模样了。

　　几名狱卒领了命，拉网式地好一通排查，终于在那骚气熏天的马桶底下找到一个油纸包。

　　冯棣捂着鼻子没敢擅自打开，即刻传了仵作来，命其查验这油纸包里的究竟是何物？

　　江熙虞见冯棣火急火燎地赶去前衙，略有些失望道：“就是没能狠狠揍他一顿。”

　　易慕勉强睁开眼，十分虚弱道：“不急，等李三嗣事情了了，再替你出气。”

　　江熙虞纠正道：“是替我们三个！”

　　李三嗣进来不过一日，易慕整个人看着好似瘦了两圈。尤其刚才那阵仗，还真将冯棣那狗官唬住了！如果不是怕易慕支撑不住，她真想将王秀才也一并捉来打上一顿！

　　洛府

　　继阿扶之后，阿烑这几日始终留宿在凌鸢阁，姐妹两个互挨着肩膀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阿烑披着锦被斜靠着枕头，一脸埋怨地看着洛夫人，“阿凌，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早已在她体内注入了一道仙元。”李长凌嗡声道。

　　“仙元？”阿烑直咋舌，她晓得如今李长凌对阿鸢有多重视。从那颗心归体后，李长凌不但仙法骤增，整个人看起来也比从前更加地真实而完整。

　　若把这人比作一件胎薄如纸，塑型绝佳的瓷骨，那阿鸢就是那色彩明艳流淌不息的釉。

　　骨呈其形，釉添其韵。

　　昆吾境的那一把火，便是那烧制这件精美瓷器最关键的一步。

　　李长凌开窍以后，对她这个命定之人越发地在意，近乎偏执的地步。几万年里九界四境被她翻了个遍。

　　阿烑生怕她哪天生出心魔来。

　　从前只觉得阿鸢剃头挑子一头热，爱的纯粹热烈，谨慎又克制。

　　对于李长凌的态度，阿烑自认为阿鸢从来都不是一个不知进退，拎不清事实的人。

　　恰恰是她太懂得权衡利弊，通权达变，也太过于执着，最后才毅然决然的甘心赴死。

　　“她如今魂魄不全，注入仙元慢慢与她相融才好……”

　　“总归人是回来了，可就……”阿烑托着腮喟然叹息道。

　　心底其实还有一丝丝的窃喜，果真天道好轮回。

　　李长凌知道阿烑要说什么，自己又何尝不知。那人现如今已经没有从前一丁点儿的影子，性情也好，习惯也罢，完全与原来对调过来。

　　李长凌记得那人少时，笑意常挂在脸上，性子极和善。

　　天庭上与她年纪相仿的小神仙皆与她十分的要好。连凌虚元君座下那个不善言辞的玉真也时常来羲和宫寻她。

　　每逢休沐，这人总是邀约不断。不是被邀去碧霄界赏花，就是被请去太一境游猎，九界四境没有她到不了之地。

　　她偶尔也会特意跑来旁敲侧击地询问李长凌。

　　每次都是兴冲冲地来，又兴匆匆地走掉，似乎这不过就是她的随口一问，李长凌应与不应她亦可接受。

　　再一回来，总是大包小裹带回来许多稀罕玩意，羲和宫上上下下人人皆有份。

　　细数这许多年，竟没有一次好好陪过她。自己终日都在忙些什么呢？天庭繁杂的庶务，还是自己的仙法道途？亦或是从前刻意的回避呢？

　　如今哪怕是自己想时时刻刻陪着她，她也未必肯愿意。

　　李长凌忘不了自己闯入昆吾境时，不灭之烬快要将那人彻底焚烬。仅存的一息神魂，拼尽最后一丝魂力也要逃离自己。

　　没有想象之中的厌恶与憎恨，只有归于平静的疏离陌生。

　　她不再是她，她只是她自己。

　　李长凌睁眼时，见阿烑支着胳膊托着腮，眼神掠过自己正笑得一脸荡漾。她就知晓这人心底，不定憋着什么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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