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青旧梦

　　“大家希望听到些什么呢……”
　　冯绍青笑着看向众人，似乎并不把刚刚的混乱放在心上。
　　这些皇家子弟们，纷纷愣了。
　　诶？
　　开始上课了吗？
　　这个人也转的太快了吧，完全不按他们的套路走……根据以往那些老学究们的习惯表明，他不是应该先再三申明自己授课时的纪律，然后说一些什么“三日自省”之类的话吗？
　　还是说，这是一个更好欺负的人？
　　也是，不过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小子，就算是有太子帮着，也不足以入他们的眼！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开了口。

　　“小……先生，你先说你会些什么吧！”
　　嚣张的面容上是挡不住的嘲讽：“别问到了最后，竟是一无所知，辜负了别人白白给你的美名！”
　　“是啊是啊！小先生还是先自己不耻下问……或许我们会不吝赐教……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君天易无奈摇摇头，这下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这些人，是被宠坏了的……

　　不理会他们嘲笑的语言，冯绍青给了君天易一个‘安心’的眼神，不怒反笑，脸上的笑意是愈加的深。
　　“不识四书五经，不教七八九子，不过尽力罢了……只是”眼珠一转，冯绍青抬头一副好学的样子：“不知殿下以何来教我呢？”
　　虽是不想惹事，但想难倒他也未必那么容易！

　　“这……”带头的三皇子面上有些窘迫，总不能说凭自己是皇子的身份吧！！
　　除去这个身份后，他也确实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甚至连个虚名都没有！世人知道三皇子是个身份罢了，谁都可以是，只要有这个血统——至少冯绍青却只有一个！
　　心知肚明，却偏偏最听不得这个。
　　平日里上课生怕有人不尊重自己，所以作威作福，实则什么都没学——只有他刁钻古怪难倒老师，今日却让这个小少年难住……三皇子恨恨的看了冯绍青一眼，悻悻的坐下。

　　“有能者，必力有所不及。所谓人无完人，扬长避短而已——至少，三殿下让我觉得勇气可嘉！”
　　冯绍青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三殿下一脸的不甘，心里不禁叹道：果然还未长大啊……
　　“以权夺声，以势压人并不可耻！”语出惊人，使得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正缓缓道来的少年，只看见他唇边绽开了一抹笑，眼里是挡不住的光芒。
　　“怎么……”
　　从来都教他们以礼待人，不以权势身份欺压弱小……
　　“青儿，不要胡说！”
　　君天易也很诧异，这种话，岂是为师之道？

　　冯绍青只定定的看着他们。
　　角落里的少年，缓缓的笑了。眼晴里，有一种温度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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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轮的无声……
　　这些皇子们有些不解，有些奇怪，更多的是震惊：别说以权压人了，平日里的骄横也不过是从小的伪装——试问哪个小孩生来就跋扈？不过生在皇宫，你若不欺负别人就必被人欺负，生存何其艰难。
　　那些本该飞扬的岁月，只有难过的回忆。
　　表面上还得伪装，那些真正有权势的妃嫔皇子伪装谦逊，而不得宠的只有加倍骄横才能存活，久而久之，看似厉害，心里却自卑自弃。
　　谁会真正觉得自己是应该骄傲的皇家子弟？

　　这些人，从小接触了太久的黑暗，却忘了自己是顶着光明而生。
　　其实，比谁都可怜……

　　“各位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好与不好不过唯心行事，至于身外光环，若有则更当勉之，若无则奋力搏之——你们的荣耀是天朝赐予的，尽可为之骄傲！！”
　　冯绍青一字一句道。
　　声音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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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小先生会怕我们吗？”
　　沉默过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五殿下不过是八岁左右的年纪，穿的异常华丽——据说是淑妃唯一的儿子，朝中大将军的侄子。不过，平日里母妃好凶哦……老是不准他做这做那，说是有辱体面，而且时时让他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和太子哥哥一样无所顾忌……他不懂，明明太子哥哥和自己也都是父皇的儿子啊！！
　　以前的先生，好像很尊重他，不敢得罪他，可是却只会听太子哥哥说话。
　　这个先生，好像不一样呢……

　　冯绍青牵起衣摆，慢慢踱步到这个小皇子面前。蹲下来，温柔的摸摸他的肩膀。
　　“五殿下希望别人是怕你吗？”
　　小皇子摇摇头，那都是假的，他知道。
　　“那就尽力让别人来敬仰，喜欢自己啊！”冯绍青轻轻说道：“五殿下会让大家都骄傲，对吗？”

　　褪去了迷茫的神情，小脸上慢慢开始有些坚定：
　　“嗯……我喜欢小先生！”

　　“我想现在，你们应该叫我先生才对，至少我的身份上，我有教你们的资格与权力！”
　　冯绍青站起来，小小的身影挺直的脊梁，不偏不倚的在每一个晃动的心里生长……

　　君天易终于露出欣慰的笑：青儿，果然是不能小看的……
　　他的这帮弟妹么，就这么，被收服了呢……

　　离经叛道的念头！
　　还是一样，只有那个人才会那样想……
　　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是幸福吗……先爱自己，才会幸福的想法吗？
　　他的绍青，一直都那么傻啊……

　　角落的空气里散开轻不可闻的声音
　　先生，我喜欢你……

　　———————————————————————————————————————————————————————又来分割的我————————————————————————————

　　接下来的授课，比冯绍青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五皇子不用说乖巧得多，连最难伺候的三殿下也安安分分听课，虽然还是一脸的不屑，但至少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最初的轻蔑与烦躁——这也算是成功了吧……
　　这些殿下们……果然是不好伺候啊，一般的四书五经不用讲他们也都会，治世之道也轮不上他来讲——他自认还没这个本事，剩下的便是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书上再多终究空泛，不若眼见亲历为好，所以，再多的道理也入不了他们的耳目——又何必费心讲？
　　于是，冯绍青只能想尽办法让这些殿下们听一些不一样的，至少是在宫里，在那些老学究那里听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故事。
　　好吧，他承认他用了一些哄小孩子的东西来骗人，不过在他的童年——或者说现在，红袖都还在用这种方法骗着他，这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方法，但是很实用的让他受教了十几年。
　　重点是故事本身不是那些无趣的教条——比如什么卧薪尝胆，早在他五岁时就被自己驱逐了，连讲故事的红袖都直呼这是最无趣的教导，他还记得前世红袖抓狂的对自己说话的表情——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如果心里放不下的国家，那么就算天天大鱼大肉也不会忘记国仇家恨！这样天天一副苦样子，就算是最终复了国心里也是仇恨大于仁爱的——这不是隐忍，而是用痛苦来刺激伤疤！
　　红袖的思维很简单，却一针见血的实在——是啊，历史上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多半，都这么痛苦的活着。
　　所以，红袖给他的睡前故事往往是什么张三李四家的猫猫狗狗或是什么小和尚和什么侠士的传闻故事。
　　这些殿下们更是闻所未闻，于是，效果倒出奇的好——至少他讲的都会吸引住这些皇宫困住的心，那些渴望的眼睛，他不会看错，那是好奇与新鲜。这样也不错，在这里麻木而勾心斗角的活着并不是唯一，他想告诉他们，外面的天更蓝更广……
　　自由。
　　是个多么遥远却温暖的词。
　　有时候，是在苦中作乐的幸福，也是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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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大家休息吧……”
　　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三个时辰，冯绍青只觉得口干舌燥——光自己动嘴皮子果然是很费力的事情！
　　不远处的少年见状正朝这边走来，却见到太子端着一杯茶水送至台上——半路折返，不动痕迹的收回了捧在手中的甘果果肉，又放回了怀中。
　　还带有一丝体温，他细心地剥了皮，放了好久。
　　等了好久……

　　“青儿先生，请用茶……”
　　君天易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由得把冯绍青逗得‘扑哧’一笑。
　　“太子哥哥，何必如此取笑青儿，我那点小斤两您还能不知道？”
　　冯绍青接过水慢慢抿了一口，皇宫就是皇宫，这分明是旧年的梅花雪温好的碧螺春，自有一股甘甜，只不过……他慢慢放下了杯子。
　　“太子哥哥想知道的事，我未必给得了消息。”
　　这分明是哥哥爱的茶，他生性喜淡，喝茶都偏苦味至淡，为此大哥常取笑他小小年纪倒是尝尽世间百苦。
　　“你果然猜出我的心思，”君天易摇头自嘲道：“原本也没真的抱什么希望……倒是你，我的七弟很不一般呐！”
　　“怎么了？”
　　“年纪不大，心思不小！”
　　“呵呵，太子哥哥不是说我吗？”

　　怎么会？
　　冯绍青慌乱的偷偷朝下座一瞥，角落里的少年似乎在看书，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可能啊……那些事情，他在这个年龄并不知道啊！
　　除非是……他母亲的事！
　　难道他心里此刻已经是仇恨了么……
　　“青儿不用掩饰，他的心里是不是仇恨，我居然已经看不出——这还不算得复杂么！”
　　自己不过一句话，小绍青的眼睛就立刻变得犀利，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人这样挂怀就好了……
　　这个七弟，真的只有八岁吗？
　　小绍青是看透一切的沧桑感，而他却觉得七弟是已经了然于心的强大——一个八岁孩子，让他觉得很强大，啧啧，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小孩子都没有小孩子的稚嫩可爱了啊！！
　　“是么……”
　　冯绍青低下头，看不清脸上表情。

　　现在，难道已经来不及了么……
　　不，不会的。
　　他，不会让天宸，活在那种痛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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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欠他的……

　　不过短短的十步路。
　　隔开了万千的心思……
　　幸福啊
　　总是那么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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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天宸无意识的看着面前的书，那一页已经被来来去去看了十几遍。
　　冯绍青看着他瘦削的下巴，不确定的目光偷偷瞄了好几回……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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