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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
“都在预料之内。赵萌已经在活动了。必然是拿到了严家的许诺。”周伯彦说,“赵萌昨天去见了刘家人,不过感觉刘祐成这个人……嘴上说的好听,其实还是在观望。”
赵萌是赵佳声的侄子。赵佳声自己没有孩子。他们一家人名字都有些雌雄莫辨,也是几十个伴家里独一份的。
“程恨松没有去。”周伯彦接着说,“他这几天都没出门。公司也没去。”
相比之下,程恨松就明显更聪明些。他是连嘴上都不露陷的人。但他那个小儿子,和王幼青一直走得很近。父子四人各有各的门路,立场变换起来就丝滑多了。
“哼……”雷楠笙十分轻蔑地哼了一声。医生和护工刚在他身上忙活完,换了导管,也重新埋了输液港,此刻整个人都仿佛水洗过一样的,虚汗淋漓,疲弱不堪。他的身体已经很难支撑长时间的站或坐,但又不肯躺,搀扶着倒在沙发里,坐都坐不直,居然还精神十足的扒拉起一旁立着的一株琴叶榕的大叶子。
那是周伯彦养的。有小半年了。看雷楠笙一副想给浇水的新鲜模样,亲自去外间喊佣人把喷壶拿了过来,垫好毛巾放在雷楠笙手里。
雷楠笙就极不熟练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喷。
“王笑千……”他说,有点含糊地,“想……主席。”
周伯彦却听得懂,王笑千想做熔越纺织与纺织品联合会的主席,蛮久了。但这个位置一直是贾晓书占着。贾家不贪,贾晓书又是个多少有点畏首畏尾的怂人,严家想吃这块肉,却苦于寻不到合适的方法拉贾氏下水。而他们既然找了王家,基本也就断绝了和贾氏合作的任何可能。
“有好东西搁着那里,看到了就像想要,想要嘛又怕挨打,也算是人之常情。”周伯彦显然认为刘祐成和程恨松之流的摇摆不定,在此时还算不上是什么绝大的错处,假以时日,总有机会拉一把回来,毕竟利益才是这些人真正看重的东西。他看来,严家这一场,还到不了搏命的程度。
可他要说出来,雷楠笙必定会笑他蠢。
“赵、王、石,还有刘泽的刘家,这几个肯定是all in。”他还用了很时新的字眼,但其实雷家世代经营赌业,雷楠笙自己就很喜欢用跟赌相关的词形容时局。
不过那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雷楠笙现在极少有精力去考虑这些。重金属最终都会侵犯脑细胞和中枢神经——就像他说过的,解毒剂能做的非常有限——功能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反复的插管拔管又极伤喉咙,能把意思说的明白确定,在死之前保持头脑清醒,是他的新底线。
“严敏……”雷楠笙又咕哝了一句。
周伯彦凑近些听,听到大概。应该是想讲严家的情况。
“严穆脑子灵的。他办事这些年,严家也算中规中矩。这件事的厉害他倒是挺明白的。”他于是顺着雷楠笙的话往下说,“他一个儿子之前还去找过雷潜……我判断应该是想自立出来。我也没来得及细问。但总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就像程恨松一样的,到底怎么想的,都还得再看看。下结论还太早了。”
“不过他那儿子……本来也起不了什么实际用处。”他又说,严予可和严立可,完全不能跟程乐、程悦、程兴相提并论,“可惜了……啧,他那两个孩子都太不争气,跟严肃生的姑娘,真的是没法比。”
严穆和他哥哥严肃不一样。他不是赌徒。一定要赌也只会赌在最安全的选项。他不是选了雷潜,他是选了雷楠笙。
但是雷楠笙此刻又占着全场最高的赔率。
因为所有人都半年以上没见过他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甚至是死是活,都靠猜测。
雷楠笙却说:“……废物也比毒蛇强。”
换句话说,在雷楠笙眼里,有能力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年轻时就说过,“你这种人(能做事的人)火车站一拉一车皮”。能力好坏,永远不是打动他雷楠笙的关键因素。有能力的人太多了,也永远会有比你能力更强的人出现。忠诚才是稀罕玩意,走到哪里都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值钱东西。
这是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觉得世界是以效率理性构筑的。实际上是管理理性。
80亿个霍金只会带来80亿个方案,谁对谁都不以为然。四分五裂的意志无法被贯彻,任何事都得不到推进,人类只会陷入到无止尽的纷争中去。
真实的世界是由一定量的——如果你看人类学,你会发现人类的智商其实并不会因为繁殖而在生物意义上无限递增,高智商的人永远都是有限的——聪明人、大量的蠢材和极少数的管理者构成的。聪明人认为自己应该说了算,因为他的方法总是最高效,但他斗不过管理者,也教不会蠢材。蠢材掌握着唯一且真正的人生智慧,他们选择跟随管理者,而不是被聪明人来回折腾。管理者知道聪明人永远是效率的奴隶,不是他的,只有蠢材才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最可靠的忠实。
所以你总看到有些似乎什么都做不好的人,却又身居高位。因为尽管你智商一百四,但他能给的你就是不能。
“是这么回事。”周伯彦在雷家习惯了副手思路,立场和角度都跟雷楠笙不同,但他在任何情况下都绝无可能会拆雷楠笙的台,另一方面,他也太清楚这个不同意味着什么:往往意味着雷楠笙是对的。
但总是对的吗?
周伯彦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但每一次他都没有想下去。
“许……”雷楠笙这个许字跟喘气并在一起了,拖的就有点长,但是尾音却是疑问的。
“许慎来了的。”周伯彦明白他问什么,“主要应该还是催雷潜他们结婚的事情。少爷做的很好你放心的。我也问过系舟,无非就是想见你。”
雷楠笙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依旧是询问的意思。
问许家的态度呢。
“这个我跟系舟谈过的。”周伯彦说,“许家和周家一样。”
“就一个儿子。”他笑着,也不怕拿他自己和周家打比方,“不也都送进来了?怎么可能不是和雷家一条心呢。”
“这种……不看表面……”雷楠笙摇摇头,又开始喷那盆花——一心就要淹死它。周天磊和许慎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呢。许系舟和周伯彦也本质上不是同一种人。
“……”这种评价,让周伯彦有些迟疑了,难不成雷楠笙对这件事还有别的想法?
“之前……大少爷在的时候,系舟这个帮手很能借力。你不是也这么说的吗?”他说,“老爷……你是觉得……”
那许慎和许家还不得掀翻了天吗?
“不是说……他帮得不好。”搞不好,是帮得太好了。但雷楠笙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倒不是说他有多顾忌处在同样或者类似位置上的周伯彦会多想——他自私惯了的人,从来也不在意他的随便一句话别人听了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是太明白,他这个位置伴随着权力一同给予他的,还有注定的孤独。很多事,他可以和周伯彦商量,很多东西,他可以与严敏共享,但是注定的,谁也不能够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每个人都只能从他们自己特定的位子上,小心翼翼的猜测。
这个世界上从古至今的统治都是一模一样的道理。掌握最多信息的人,拥有最多权力。
“帮……要帮到正路上……”他说。
“老爷的意思是?”周伯彦猜不到了。其实他很有可能猜到了,但他不说。雷楠笙既然希望所有人都绞尽脑汁的猜他,那你就不能总是猜中。
太危险了。
“……他们是不是在查雷沛的事情?”
“那倒是的。”周伯彦便是醒悟般地连连点头,“……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影响正事。少爷聪明的很,上手什么都快。大少爷那件事……好歹是有情份在,毕竟人也走的太突然,谁乍一看,心里都觉得蹊跷。”
“我这边也在查。”他又说,“不然总像是心里搁着件什么事似的。老爷不是也放不下吗?”
刻意没提炉桥。
“……”雷楠笙喉咙里一阵叽叽咕咕,要离得极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的药味才分辨得出来,是一串冷笑。
“他兄弟……哈……”他说,“有几两情份?”
到这就有意思了。周伯彦说的情份,其实是许系舟对雷沛的情份。雷楠笙说的情份,却是雷潜和雷沛的兄弟情份。而周伯彦一听他的用词,就立刻意识到他们俩理解的完全不同。但他只在心里笑笑,面上并不露分毫。
雷楠笙一贯是把任何关系都看得比水还淡的人。血缘都不过“两”称。“夫妻”又算个什么。
“我……”他拿周伯彦的喷壶往他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是雷家。”
“雷家必须要查……”他说,“……我要有个姿态放这里。”
就是这么残酷的。与父亲这个身份毫不相干。只是雷家之主。
“不管什么人……明白雷家是不能招惹的。”他皱着看不大出来的眉头,“他又做什么呢……”
”呵……”他冷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不过是想证明不是他。”
“证明了又怎么样?”雷楠笙说,“……幼稚……”
“这倒是……”周伯彦说,踌躇间话也没能说完,“少爷人……总归心肠是软的。总想能化干戈……”
其实不是幼稚。是天真。而天真这种奢侈的东西,放在雷家可是致命的。
“外面也不知道学……学的什么……人都是傻的。”雷楠笙下了结论,“雷沛也一样。哼……幼稚。”
“他以前哪里见过这些。也就是求存……倒也不是什么错处。”周伯彦劝他,“这事既然跟他没有关系,少爷有委屈,他那个性格怎么说也是雷家人……怎么可能就认了呢。”
“认不认的……”雷楠笙笑,“说他傻……他就是没想明白,是不是他,是谁都无所谓。就算他把人抓住了送给严敏,严敏也不可能饶过他。两个人的腿……注定穿不到一条裤子里。”
雷潜和严敏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在同一立场。
“我倒是觉得,少爷未必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以为他懂。你以为他懂。才是大问题。”雷楠笙冷冷地说,“许系舟……许家倒是想的好,要把雷潜抓在手里,就吓唬雷潜吧。严敏偏偏还是那种……”
那种最个色的女人。这辈子谁也休想把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贴到她肚子上。
“让他自己吃亏,知道疼也行……”雷楠笙的眼神狠了起来,“但他其实……其实是不相信我。许系舟不帮好的,专在这些事情上给他……煽风点火。许慎巴不得我死了,他们许家就抓着雷潜了。”
这话虽然说的是许系舟和许家,但是放在周伯彦耳朵里,你说完全没有丁点在点周家的意思,也不现实。换一般人这会可能脸都青了,但周伯彦的本事,能在雷楠笙身边三十年,这些话他必定听过不止一次,早已经能做到入耳不入心。
“我在这里,谁敢动他?”雷楠笙还在说,看得出确实是挺生雷潜的气,全然忘记了,是他先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把雷潜放在肉盾的位置上。雷潜的挣扎与自保,反倒成了错处。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摆弄谁都是天经地义。谁不听摆弄才是大逆不道。
“我明白了老爷。”周伯彦果断地说,“这事我来操心。”
“少爷比大少爷听劝,但是……也不一样。”他说,“还是不能硬劝。少爷想的多。说的多了,还起反作用。拧起来一门心的对着干就不好了。”
“还不如放着随他们查去,只要不出格就好。”他又说道,“系舟和许家那里我来解决。总归有些话让他们自己说,决定让他们自己做,比我也比老爷您出面都更有用。”
“这对。”雷楠笙极难得的直接认可了周伯彦的想法,倒不是说他总认为周伯彦是错的,相反周伯彦是雷家上下三代里面极少数能跟得上他思路的人了,只是多数时间里他并不会直白的说出这句话来,他的沉默,是认可还是反对,周伯彦自然会去领悟。
“以后……如果需要也可以让陈冉说一下。”他提到陈冉的语气总归是比提到严敏时好一些的。但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不像在谈论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伯彦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说好的。
好的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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