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予你

　　田憬下班，听见楼道里叮叮咚咚的。顺着楼梯往上去，见到三楼的门开着，脚步声和搬运重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看来是有人搬进来了，田憬这样想着，又在上了五六级台阶后反应过来，那不是齐星南家吗。
　　重新折了回去，田憬站在门口探出头，望屋子里看了看。
　　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齐星南？”

　　门口的叩门声响起时，齐星南刚刚搬起面前的那个破了皮的黄漆电视柜。
　　辨认出是田憬的声音后，手一滑，差点砸到脚。
　　转过头，田憬已经走了进来。
　　一身浅米色连衣裙，和窗外吹来的风一起向齐星南迎面而来。

　　“你搬进来了？”田憬望了望地上的大箱小箱的东西问道。
　　“对。”齐星南半倚着电视柜，手撑在桌面上，仰头看向对面的田憬。
　　“怎么这么突然？”
　　“哦……铺子里人多了，隔间腾给他们去了。”

　　田憬帮忙着收拾了一会儿，不过，她也做不了什么。
　　进来的时候，想给抬电视柜的齐星南搭把手，被拒绝了。
　　齐星南拎起袖子抖了抖她的手臂说：“你这小胳膊细的，别折了呀，我可给你报不了工伤。”
　　田憬撅嘴，“别说的我贪图你那两块钱一样。”

　　这间屋子的格局和田憬家一样，她小时候也进来过，不太有印象了，只是肯定不像现在这样空落落的。
　　环顾四周，大件就只有一套直排布艺沙发，摆在靠墙的位置；还有一张长形茶几，黑色烫金的，款式老旧。

　　齐星南脚步沉重，一下一下地，在水泥地板上闷身响。
　　田憬顺着他的身影，目光落到了门口，便问：“你要把电视柜搬哪去呀？”
　　“楼下。”齐星南的声音带着微喘，不过搬动这样的重物仍能面色不改。
　　跨出门后，又回头对田憬说：“沙发已经擦过了，你自便。”

　　坐下前，田憬无所事事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想要扫一下地，可没找到扫帚。
　　茶几边上堆放着两个纸箱，上面印着的黑色油墨大字田憬似曾相识，想了想，她去齐星南店里时候见过。
　　看来是齐星南带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物件。

　　田憬在窗台上找到把剪刀，划开纸箱上的透明胶带。
　　她把纸箱的两个长边折起，手刚探下去，门口突然响起了焦急的声音。
　　“欸，别别别……”
　　齐星南三步并做两步进来，但还是晚了一点。
　　田憬低头，望见夹在卫衣下的深色布料，她似乎知道齐星南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了。
　　人还在愣着，怀里的东西已经被一把抢过。

　　两人同时说了抱歉，涨红着脸不敢看对方。
　　齐星南把过错揽向自己，“那个那个……是我没和你交代好。”
　　田憬望着鞋头，说：“怪我自作主张……”
　　她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把衣服塞进纸箱里。

　　这一波还没缓过来，田妈妈的声音又从门口传来。
　　“田田你在这儿呀？”
　　“嗯？嗯嗯嗯……”
　　“阿姨……”
　　相对而站的两个人同时各自往后弹出，齐星南死死抱住了手上的衣服。

　　“我还和你爸说，让他做饭，我下来帮帮星南呢。”
　　田妈妈走进一步，田憬心跳一声，她从前还不知道人的心脏跳动能这般剧烈，又声响之大。
　　好在她没有再次走近，“你在着就行。我就先上去了啊，免得你爸把厨房弄得一团乱，最后还让我善后。”
　　田憬：“好好好，妈你快上去吧。”
　　田妈妈警觉停下脚步，“你今天怎么咋咋呼呼的？”

　　但田妈妈想错了，只是叮嘱：“你别偷懒啊，好好帮忙。”
　　望向齐星南时语气和善不少，说话时还露出笑容，“你俩儿慢慢收拾，饭熟了叫你们呀。”

　　脚步向楼上走去，而后有关门声响起。
　　田憬和齐星南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又同时大笑起来，都不知道刚刚是在慌张什么。

　　田妈妈打来电话时，田憬正陪齐星南在超市买东西，说到了快一年没吃烧烤，很是嘴馋。
　　熟悉的铃声响起，田憬接通，齐星南因为站得近，能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田妈妈的声音。
　　他轻轻推了推低头回着话的田憬，在对方疑惑望过来时，弯腰小声询问：“一会儿要不要去吃烧烤？”
　　“啊？”在田憬还没反应过来时，齐星南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
　　“阿姨，田田今天和我在外面吃饭，您看可以吗？”

　　晚上八点多，烧烤摊还正是不热闹的时候，摊主似乎也没料到这么早就有客人来，在那儿摆弄着鼓风机，想要最快速度把炭火生起来。
　　“来，先吃豆子。”齐星南把刚刚摆上的豌豆推到田憬面前，又去拆消毒碗筷的塑料包装袋。

　　田憬嚼着豌豆，看齐星南把筷头朝下，伸进白瓷茶杯里，提起茶壶顺着筷子中部淋下，滚烫的茶水满了后又溢出到白瓷碗里。
　　就这样刷洗完一套碗筷后，齐星南又拿了另一套到面前。
　　他做的细致，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田憬观察了一阵，开口评价道：“这是去外面餐馆吃饭时，我妈会做的事。”

　　“哈哈，是吗？”齐星南笑，将废弃茶水倒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先给田憬递过去碗筷。
　　齐星南问：“是不是有点……奇怪？我那些兄弟都觉得大男人这样过于讲究了，常常抨击我。”
　　田憬将杯子满上，回：“不奇怪呀，多卫生呀，还勤快，是我就会嫌麻烦，难怪我妈总是夸你。”
　　一听这话，齐星南就来了兴致，挪了挪小板凳，凑上前追问：“阿姨夸我什么？”
　　“夸你懂事，眼里有活……恨不得你是她亲儿子。”

　　齐星南倒是爱听这样的话，也十分愿意给田妈妈做半个儿子。
　　心里美滋滋地不过一分钟，田憬突然抬头，给他泼了泼冷水，“不过……做这事儿确实和你形象不太符合。”
　　“我形象怎么了？”齐星南疑惑，低头瞅瞅自己，正常的牛仔裤和短袖，只是因为先前打扫了屋子，确实有些灰扑扑的。

　　田憬却是从他右耳的银色耳钉，望向印着骷髅头的灰色棉质短袖，最后目光落在那条浅色牛仔裤上。
　　1、2……5……一条裤子竟然能破五个洞，而且是不对称的。
　　但田憬不得不承认的是，面前的齐星南虽然穿得像个街溜子，可身板和五官还是在的。
　　矮凳子坐得憋屈，一条大长腿伸到了四方桌的对面去，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在这狭小油腻的小烧烤店里，耀眼得胜过头顶的白炽灯。

　　田憬粗略回忆，齐星南大多时候都是这种打扮，只有第一次去她家里时刻意了穿着，还有开业那天，正式一些。
　　不过无论是随性的T恤还是沉稳的衬衫，齐星南身上流露出的气质，都让人能够信任。
　　“你形象挺好的，”田憬想起赵芸芸发来的西装照，突然为那天的缺席感到可惜，“穿西装时候很帅。”

　　“真的？”齐星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因为田憬的这句夸奖，沾沾自喜得脑子昏昏晕晕。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见过我穿西装？”
　　“哦哦……开业那天吗？”他那天喝了酒，记得田憬来之前他就把外套脱了，不过衬衫应该也算得上西装的一类。
　　“嗯嗯嗯。”田憬胡乱点头，没有详细解释，

　　而拿起茶杯喝茶的齐星南已经在幻想，未来某一天自己一身笔挺西装，正式站在田憬面前。
　　台下高朋满座，鼓掌称好。

　　老板娘端了烤好的菜上来，满满一盘的牛肉串，竹签一眼望去难以数清。
　　田憬惊呼：“这么多？是不是上错了？”她记得只点了二十串的。
　　齐星南拿过纸巾给竹签底部包上，才递给的田憬，解释说：“我感觉你会喜欢吃，所以又多加了一些。”
　　田憬确实喜欢吃，不过她从小肠胃不好，田妈妈管得严，都不让她太晚了吃宵夜，更别说烧烤了。

　　牛肉串烤成了深棕色，撒上芝麻，冒着烟和香气。
　　田憬咬上一口，肉块外焦里嫩，在嘴里滋出油来，混着麻和辣，也都在她的咽喉和胃能承受的氛围内。

　　望着田憬一口接一口停不下的模样，齐星南只觉得可爱，伸手拂起她额前垂下的发丝，说：“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记忆又突然回到多年前，下晚自习后的路边烧烤小摊。
　　齐星南依稀记得那个时候的田憬还是齐耳短发，白色的空空大大的校服被夜晚的风吹得鼓起。

　　此时吃得欢快的田憬瞟眼见说要做东的齐星南反倒还一口没吃，心里过意不去，递了刚刚自己挑中的很满意的那串过去。
　　齐星南接过，没立即吃，问田憬：“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一中门口卖烧烤的那个老爷爷？”
　　田憬点头，“记得记得……”
　　齐星南犹豫地接着问：“那你记不记得我那时候请你吃过牛肉串？”
　　田憬这次回得也很快，“记得~~并且我还记得你当时和你朋友跟那个爷爷借了火点烟，哈哈……”
　　齐星南：……

　　齐星南有过一段短暂的叛逆期，和同校的一群不学无术的学生混在一起。
　　他借人作业，借人钱，夜不归宿，浪迹马路，还学了一身的坏习性，抽烟也是其中一项。

　　那晚，一个大一届的学长在楼道口拦住了下晚自习准备回家的齐星南，不由分说揽着他的肩膀，说要带他去寻找刺激。
　　刺激是真刺激，三五个男高生围在出校门往右拐一百米左右的烧烤摊边聚众抽烟，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路过的任何一位老师逮到。

　　烟被一人一根分到了手头，临装x前尴尬发现，打火机谁也没有。
　　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一致决定让最有礼貌的齐星南去借个来。
　　烟被一一点燃，齐星南是最后一个，猩红的烟头亮起后，没有马上放进嘴里，而是先去还了打火机。

　　田憬就站在烧烤摊前，应该是认出了齐星南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打招呼，看见齐星南指间夹着的烟，又噤声。
　　在对上一双比平时多了暗淡的眼睛后，将视线重新收回到一排油滋滋的牛肉串上。

　　更加受到惊吓的是齐星南。
　　他愣在烧烤架后面，大脑宕机了一分钟，在重新走回他的小团伙前，先买下了老爷爷烤好放在铁盘里的一把牛肉串，给对面犹豫不决的田憬递去。
　　田憬摇头拒绝，但齐星南一再坚持，直往她手里塞去。
　　不知是禁不住牛肉串的诱惑，还是降伏于齐星南的强制，田憬还是接过了，低声说了句“谢谢星南哥哥”。
　　又保证：“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还有阿姨的。”

　　为避免引起误会，齐星南还大气地请了身后几人，年轻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起肉来毫不嘴软。
　　齐星南一串没尝到，付了钱后，被迫吃了一个周的泡面。

　　那晚的烟燃得很慢，直到田憬的背影在昏黄灯光下消失不见，齐星南低头，望见手里的烟离指尖还剩一两公分。
　　他犹豫着把烟放到嘴边，张唇含住，猛吸一口，被呛得直流眼泪，连声不止的咳嗽也让脑子变得清醒。

　　齐星南解释：“我那次只是好奇试一试，后面都没抽过了。”
　　“是吗？”田憬嚼着嘴里的肉发出疑问，不过她相信这话，毕竟再相会以来，她从没见过齐星南抽烟，身上也没有相似的味道。
　　“真的，”齐星南伸出四指对天起誓，又打听，“你觉得抽烟的男……不是，人怎么样？”
　　“很讨厌。”田憬诚实地直说。

　　田爸爸就不抽烟，而每次单位开会时，田憬都因为会议室里那些不自觉的男同事愁得慌，有次还因为受不了满屋子的烟味儿，跑到窗口出吹了两个小时的风。
　　寒冬腊月的，第二天就感冒了。
　　齐星南不知道田憬的这段心路历程，只是看着对方不算好的脸色重复道：“我也不抽烟。”
　　那语气显然是想证明些什么。

　　田憬点头，觉得这很好，毕竟抽烟伤身还费钱，她觉得这不是目前处境下的齐星南该从事的活动。
　　交谈间看见齐星南耳上一如既往戴着的耳钉，指了指，问：“这个也是那时候打的。”
　　齐星南摇头，“是大学时候，不过不是因为叛逆了，单纯就是喜欢这个银耳钉，所以打了耳洞。”
　　想了想，他又折回了先前的话题，“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牛肉串的事。”

　　说起这事儿，轮到田憬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我当晚回家就上吐下泻，肠胃炎，打了三天吊针。”
　　“不过你放心，我没和我爸妈说那牛肉串是你给我的。”
　　齐星南挑眉，他不知道还有这事儿，现在既然知道了，又怎么放心得下。
　　没说话，伸手就要收走田憬手里的烤串，被她躲开了。

　　“你放心啦，我这几年也吃过几次的，都没事儿，并且，那烧烤摊不是没几天就因为卫生不合格被查封了。”
　　田憬背过身子，把齐星南挡在后面，飞快咬下一粒鸡脚筋，肯定道：“显然是他家的问题了。”
　　齐星南无奈，可又不得不由着，没忍住，撸了一把面前缩着的脑袋，就当作他忧心忡忡的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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