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危险妻子

　　整个事件在第二天上午接到“根据制造者口供及账单，流出的所有「能力下降」已完成处理”的通知后彻底宣告终结，除了还在其他支部进行支援的固法前辈和在得到消息之后迅速溜去“享受青春”的柳迫前辈，外出和留守的三组共五个人很快在177支部再次碰头。
　　简单地击掌庆祝后，黑子和初春分别在电脑前坐下，处理起了事件收尾需要的相关报告材料，而佐天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了之后仅剩的两天假期该怎样度过。
　　“很久没有去泡澡了，就今天下午吧！明天可以去看电影，后天……后天去采购吧！开学需要的东西，还有广域社会学参观。对了，御坂学姐和白井同学……啊，还有一方通行前辈，你们的广域社会学参观是去哪里？”
　　以“增进对‘外界’的了解、提升人文情怀”为目的的外出参观，对于很难离开学园都市的学生们来说是期待已久的事。几个人当中，黑子、佐天和初春都是第一次参与这项活动，而比三人高一级的美琴在前一年已经完成了在格陵兰岛的参观。
　　不过，虽然某个人在几人当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毕竟他还是最年长的一个。因此美琴没有立刻回答，和同伴们一起把目光投到了一方通行脸上。
　　少年可疑地沉默了几秒。
　　“‘广域社会学……参观’。”名义上就读于高中一年级的超能力者重复着这个音节很多的短语，把目光投到了自己年轻的妻子脸上，“……那是什么？”
　　就算对这家伙的不同寻常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少女们还是惊诧起来。
　　“就是到‘外界’某个城市进行‘见习’的‘学习会’啊，初中一年级开始每年都会有的活动……”
　　“这样啊，那很正常——我没有离开过学园都市，这种项目没人叫我参加过。”
　　瞬间，就连黑子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怜悯了。
　　“难道……您没有察觉到暑假刚刚结束的那一周，您的同学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吗？”
　　一方通行没有回答，反而提问道：“所以，你的‘姐姐大人’也要外出参观？”
　　黑子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把脸从电脑屏幕后移出来，露出一对闪着戒备的光的眼睛，宛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当然。听您的口气像是在介意姐姐大人之前没有跟您说过这件事……那么作为防备，在下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利用自己的地位把您的妻子拉出活动队伍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一方通行不置可否地微笑着，转向美琴问道：“所以，你要去哪？”
　　黑子说的没错，这家伙绝对在介意。
　　不过，又不是有意瞒着他，只是最近各种事情加起来，完全忘了还有这一茬而已，他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美琴摸着下巴，慢吞吞地回答道：“说是‘学艺都市’，听说是美国领海上一个巨大的人工岛，前身是某个电影的拍摄地，之后发展成了一个巨大的主题乐园。我和黑子都分到了这一组。初春同学和佐天同学呢？”
　　被问到的两个少女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目光，随后初春兴冲冲地举起一只手：“啊，我们也被分到了那里！完全没想到能被抽中呢——因为有趣，这个目的地分给我们学校的名额很少。”
　　“太好了，这样到时候又可以在一起玩……”
　　话说到一半，美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瞄了一眼一方通行，在看到对方慢慢压到底的嘴角后，心里忽然冒起一股像是做错什么事之后那种有蚂蚁在爬的难受感。
　　实际上一方通行只是短暂地垂了垂嘴角，并没有明显地散发低气压，但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广域社会学参观的高中生”这个设定实在过于凄惨了。
　　美琴心一软，脱口而出：“所以，明天和后天的话，我跟这家伙还有些别的安排。开学日名单出来后还有一点时间，采购的事等那天放学后怎么样？”
　　佐天最快反应了过来：“啊，确实该这样呢！对、对了，天气这么热，我买来午饭大家在支部吃怎么样？两位要吃什么？白井和初春呢？”
　　“啊，好提议！我和佐天同学一起去吧，不然一个人提五份饭也太重了。”美琴说着指了指自己斜后方的一方通行，“这家伙只要有肉就没问题，黑子是又要吃蔬菜沙拉吗？初春同学会想吃草莓甜点——”
　　黑子一脸悲愤地拍响了桌子。
　　“这位竟然已经被姐姐大人记住了爱吃的东西！姐姐大人，黑子最爱的食物您还记得吗？！”
　　美琴坦诚地答道：“之前不是没问过，但你的回答似乎是‘姐姐大人亲手喂的东西都是黑子的最爱’，我没记错吧？”
　　“呃……是这样没错！所以姐姐大人今天难道要——”
　　“想都别想！不说清楚的话就准备吃草吧！”
　　最终加班的风纪委员分别报出了自己需要的食物，美琴跟在佐天身后走出177支部，而很快三天前的情景复现了——两个人出门没多久，就察觉到一方通行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维持着大概三米的距离。
　　少女们的说笑戛然而止，再开口时音量已经压低到了“窃窃私语”的程度。
　　“那家伙一直盯着我啊，总感觉背后发毛……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跟来？明明已经答应要给他带炸鸡和黑咖啡并且之后两天都会留在家里了。难道他其实是掌控欲很强的类型？”
　　佐天摸着下巴思考着，转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地说道：“其实，总觉得……更像是在学习人类行为模式的人工智能。”
　　“诶，别看这家伙的成长经历很绝大多数人不同，对‘人性’意外地了解呢，虽然看法总感觉悲观而偏激。”
　　“‘了解’和‘体会’是不同的啦，这位大人一看就是连朋友都没有的人。不过，已经走在变得更像‘人’的道路上了呢，都是御坂学姐的功劳。”
　　“诶……诶？！这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佐天同学！所以说昨天的事原本也要问你——”
　　马上要被兴师问罪的少女挑着眉毛狡黠地笑起来：“哎呀，是我的错，没有提及‘受害人’的性别真是不好意思！御坂学姐请原谅在下！”
　　美琴被这种全在掌握之中的表情噎住了，脸颊迅速开始发热，于是忍不住转头看着另一边：“真是的，佐天同学比我妈妈还要过分。”
　　“只是‘顺水推舟’。”佐天认真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如果御坂学姐提起那位大人时的态度像是婚礼之前那个样子的话，我当然不会再这么做；如果御坂学姐和那位大人在一起时像是去第二十一学区的路上那样不自在，我才不会这样戏耍御坂学姐。但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之后两位的关系迅速变得融洽了吧？”
　　美琴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没……没有的事吧……”
　　确实，现在说这种话，自己都会感觉心虚。
　　不知不觉间敌视、恐惧、仇恨这些负面情绪已经像是暗淡冬天的残雪一样在八月的阳光下消失得干干净净，那间公寓里吵吵闹闹或是各自做各自事情的共同生活也变得令人习惯了，而把一方通行拖到他没有涉足过的正常人的一些领域好像已经变成了她的新爱好。
　　真的把这家伙当成是……舍友了？
　　而且这种转变也太快了，是“婚姻”会让人忍不住去看对方的优点吗？但是这家伙有什么优点啊……再说了电影里那种因为家族利益联姻最后一辈子貌合神离的夫妻还少吗？
　　美琴努力地在心里否认“一方通行本人似乎并没有那么讨厌”这个论点，而佐天举起两只手垫在脑后，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向了前方的道路。

　　即便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否认，但说到底还是在思考和对方相关的事，而越思考往往越是好奇。
　　因此，几个小时后再次回到门牌上写着“御坂”的那间公寓后，美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主动挑起了话题：“结果上午黑子问你的话你根本没有回答啊，混蛋，真是一点也没有礼貌。”
　　“啊？哪个问题？”
　　“‘难道没有察觉到暑假刚刚结束的那一周同学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吗？’——这样的。”
　　一方通行稍微顿了顿，答道：“很简单，因为老子没有同学。”
　　“……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老子在‘特别班级’，全班的学生只有一个。”少年把脚翘到沙发扶手上，带着无聊的表情调着电视频道，“从初一开始的‘课程培养’，等到老子读完高二百四十七的时候就会成为level6。”
　　这家伙原来还有搞笑天分？
　　美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啊，也太可怜了吧。”
　　“128和250，算算看……如果现在把你做掉的话说不定可以减少两年。”
　　由于之前喜好已经完全暴露且没有因此遭到嘲笑，因此美琴回家后就肆无忌惮地把回家时在便利店看到并买下的呱太手偶套在了手上。而一方通行嘲讽地说完这一句，目光就定在了电视屏幕上蹦蹦跳跳的绿色青蛙上，随后转头冲她的手看了一眼。
　　“喂，御坂，这个广告跟你手上套的是同一只吧。”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重度呱太厨的关注点迅速被带偏了，“这个是呱太，广告里的那位颜色深一点，是呱勇！啊，已经结束了……不过没事，这套指偶我已经集齐了。”
　　“被坑了不少钱吧。”
　　“相比之下还是陪我喝了不知道多少瓶饮料的黑子比较惨。”
　　美琴嘀咕着把手偶摘下来摆在一边，趴在床上，两手托腮地看向了一方通行的方向。
　　“那个，或许有点冒犯，但是忍不住有点好奇……你……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电视上的频道停在了一部儿童向的卡通上，没有再变化。
　　一方通行举着遥控器静止着。
　　“你这家伙，是感觉老子很可怜？”然后，他用近似耳语的音量这样问道。
　　“你曲解别人本意的能力也是level5了吧。难得人家想稍微了解你一下。现在勉强也算是‘朋友’了没错吧？最差也有‘熟人’了。”
　　“哈？明明是‘夫妇’吧。”
　　“那不是更亲密的关系吗？也不是逼问你啦，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少年按下关机键，垂下手臂，仰倒在沙发上，靠角度隐藏起了自己的表情：“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你就感恩戴德地听着吧。不过，相应地你也该交代点什么？”
　　作为一个除了是能力者这一点外跟所有少女的生活都没太大区别的“普通人”，美琴毫无压力地一口答应了：“你说一件事我也说一件事，这样应该很公平了。”
　　“嘁，那你想知道什么？”
　　完全没想到谈话这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美琴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这么模糊的话一下子还真想不出。这样好了——在能力开发之前，我住在神奈川县的家里，跟爸爸还有妈妈一起，每天只是在玩。那时就很喜欢呱太了。所以，能力开发之前你是在感恩园养护设施，对吧？”
　　一方通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查了不少关于「一方通行」的资料啊。”
　　“彼此彼此。你也把「超电磁炮」接到的研究邀约都查了一个遍吧。”
　　少年把原本被压在下面的腿抬到另一条腿上，没有多加回忆就按照约定讲下去：“后来被分流到了其他设施——这些养护设施一旦没有资金支持很容易就会倒闭。大家一起洗淋浴，饭菜吃不光会被罚，肉……只有捐赠人带来食物时才能吃到。”
　　“所以，现在这么爱吃肉是报复性补偿……吗？但是黑咖啡怎么也不像是小孩子会想喝的……”
　　“……那是后来在忘记哪个研究设施里形成的习惯。”一方通行的声音忽然轻微地放低了，“你一开始只是level1吧。”
　　确实是level1没错，要很努力才能在指尖放出一丝丝电火花，不过对于那个幼小的女孩来说，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能力了。
　　美琴还没有回答，一方通行已经继续说道：“但是，即便只是level1，你这家伙也会兴冲冲地联系父母，把自己会‘噼啪噼啪’地放电这件事告诉他们，说不定还会像个傻瓜一样举着手指给老师或者什么人看。”
　　“是这样没错……那么相应地，一开始就是level5是什么感觉？”
　　“害怕。”遵守着诺言的最强大的能力者很快速地回答道。
　　似乎是跟当下的「一方通行」完全不相干的词语，但是美琴在曾经疯狂地搜寻这个人的信息、试图找到击溃那个计划的方法的时候，看到过那场对手只是一个孩子的“战争”的资料。
　　跟逐步提升而知道该怎样控制能力的自己不同，因为攻击他而被炸成碎片的人不只是十几个、几十个，虽然只是还没完全掌握自己大脑内可怕能量的运作方式的少年完全出于本能的自保，但客观的结果还是变成了“一方通行害死了几百个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注视，一方通行语气平淡地说道：“想笑就笑出来好了。”
　　“谁会因为一个被各种武器包围的孩子的处境笑出来啊，你这家伙……在那之后是被研究机构收容了没错吧。”
　　“是啊，「特例能力者多重调整技术研究所」，听说过吗？”
　　“……在你的个人经历里看到过，但说实话，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一方通行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简单来说，如果你拯救过的那些小鬼经历的折磨是level1，被送进那个特力研的小鬼们遭受的就是level5。”
　　枝先她们的经历已经刷新过了美琴的认知，那么这家伙的话里的“特力研”岂不是……
　　不过，既然会有在两万种限定条件下杀掉两万个克隆人这样的魔鬼计划，那些混蛋做出什么来似乎也不奇怪了。
　　当然，依然可恨。
　　而且，经历了这些之后，这家伙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自己说这些话，还能被自己拖出去协助风纪委员的工作，美琴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她确实也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但是啊，那些家伙见到我就会害怕。不管是特力研还是别的什么，统统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老子就是恶魔之上的恶魔、怪物之中的怪物。”
　　像是对她的表情很满意一样，一方通行开心地笑了。
　　“喂，御坂，你是想知道这些吗？还是说你本来打算知道一个什么在普通的小学校里被孤立的悲惨经历，然后把老子抱在怀里安慰一番？结果就算你那天那么说了，在知道完整的「一方通行」后——”
　　这家伙，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差劲啊。
　　美琴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回来了。
　　“昨天和今天，被人感谢的感觉怎么样？”
　　“……啊？”被打断的少年卡滞了一瞬。
　　“虽然帮助别人也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表达善意也未必能收到善意，但是遭遇这种事的概率也不是百分之百，没错吧？”
　　“有那种经历的话你会那么想也很正常，不过现在我要告诉你：那完全就是环境有问题。”
　　“当然，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也不会完全相信，但是既然我发现了就绝对做不到放着你不管——你只管像个学走路的小孩子一样去试好了，我会接住你的。”
　　少女异常坚定地说着，而一方通行歪歪斜斜地向后仰倒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环境才有问题吧，竟然会出现你这种一次两次拼命美化老子的家伙。你指望把老子也感化成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傻瓜？”
　　“……好了，你这家伙也往好里想我一下吧？！”美琴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只好转移了话题，“算了，按照之前说好的：我的小学就是很普通的小学，能力是慢慢提升的，从小学毕业的时候还只是level4……啊，那个时候倒不是女校来着，曾经也有过关系还不错的男生，不过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成为level5后，别人对我的态度都变得不一样了，也不完全是好事。”
　　“那三个小鬼看起来除外。”
　　“是这样没错，现在学校里也还有其他关系不错的同学，像是婚后同学她们……不过我好像说的太多了吧？”
　　“你还真是算得清楚。还想问什么？”
　　闲谈中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泛红。美琴翻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所以你暂时先欠着吧——明天还是休息日，那么带我去看一看你的‘单人班级’吧，这样才算扯平。”
　　一方通行跟着也坐了起来，无声地笑着，回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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