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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束光
季卫月考结束后,就去了训练营。临走前,他给印君留下了一张纸条,说一放假就会回来看她。
印君将纸条收集到糖盒里,里面一共四张,药盒里藏的一张也被她拿了出来。
月悬于天,点缀着黑。她又重新恢复了一个人,就像这个人不曾来过一般。
印君摸向手腕上的串珠手链,小太阳上面暖暖的,仿佛真的会发光。
她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腿上,蜷缩成一团。
一阵微风吹来,她突然清醒,拿起一旁的政治书,开始背。
如果时光想带走什么,一定就能带走。
印君想起离家那天的恋恋不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忘,有些恍惚。
K8公交坐了多少次呢,两年来,其实也就寥寥。
原来,她那么久才回一次家。
被班主任叫出去的时候,印君还以为是跟她说月考成绩的事。
“老太爷”三个字一出的时候,她就知道下面的话将会是什么了。
去年过年那段时间,老太爷肺部感染,捱了过来。
姑姑说等90岁的时候,一定要办个大寿,后又觉得不妥。听那些老人讲,不能大做,会把阎王爷招来。
印君不信鬼神。
有些东西,就是人造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如果能从中得到安慰,其实是幸福的。谎言下,有时候是幸福。她不信谎言,所以注定不会幸福。
路边的一切都看地不真切,一棵棵树匆匆而过,不知是它们在走,还是她在走。
车上的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人。车停,会传来一阵喷气声。
这条路,能看见的最多的就是农田和大棚。
小时候喜欢跟在爷爷后面跑,插秧、割菜籽、压黄豆。大了些,去镇上读初中,因住校,这些就很少再做。特别是高中之后,一个多月回去一次,完全错开来。爷爷也不会再让她做,只叫她好好学习。
到富学站下车后,印君没有转K7,而是选择了走回去。
她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没有在等,而是害怕。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令她害怕。
印君不知道走了多久,第一次觉得这路很短,完全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接受这破烂的世界。
走过慕光大桥的时候,她脑海里突然冒出季卫的身影,就在前几天,他才来这里找过她。
天已经暗下来,远远地,好像看见了老太爷在牵着她在走。
一个佝偻着背,却紧握着她的手。另一个小小的身影,边走边抹眼泪。
就在那幢小屋映入眼帘的一顺,印君转身拼命朝反方向跑去。
怎么越跑越黑呢,怎么能越往黑处里走。
印君停住脚步,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吸了两下鼻子,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往回走。
屋子外坐了很多亲戚,印君穿过他们,继续往里走。
堂屋里围坐了一桌和尚,估计是刚结束,在收拾东西。旁边是棺材,透明的玻璃罩,插着电。只一眼,印君就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心脏好似在那一刻停滞,寒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印君生硬地别开眼,去找爷爷。
房间没有,她转身去外面找。
踏出的时候,她看见了印勇。
他看起来比以前胖了不少,头发也剪成了平头,有了些白发。不变的是眼神,永远那么冷漠地看着她。
印君小时候很怕他。
她从小不爱吃饭,黄含梅总会拿着衣服架追着打,要是实在气急了,就直接把她扔在外面,不让她进家门。印勇回来,这个角色就变成了他,黄含梅开始护着她。这些记忆清晰吗?不清晰,还太小。虽没有细节,却刻在了她脑海里。
他好像总是很没耐心,动不动就大吼大叫。
他应该也不爱黄含梅,总是那副该伺候他的模样。
所以,他也不爱她。
一切都挺说得通的。
他爱谁呢?或许爱那个让他回来提离婚的女人,也或许爱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女儿。
印君曾经恨过姑姑,因她让印君叫那个人妈妈。
那时候印君多大呢,小学三年级。
她不懂的是,她小孩不懂事,难道那些大人也不懂事吗?
为什么一个小三能当她妈妈?
“妈妈”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
是否没有意义呢?
是没有的吧,所以才那么容易叫得出口。
既定的事实,特别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没有深究的意义。
所以她不需要这些,不需要就轻松很多。
印君收回目光,走向厨房。
“姑姑,我爷爷呢?”
印姝转头,面容憔悴,“和你二爷去殡仪馆了,刚走。”
说完,她朝印君招手,眼神瞥向外面,“你爸爸在外面呢。”
“有饭吗?我饿了,还没吃饭。”印君转移话题。
印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无奈,“我去给你热。”
印君笑了一下,跟在她后面。
她对姑姑是有依赖感的,除了老太爷和爷爷,最亲的就是她了。印君每年的新衣服也都是姑姑买的,经常寒暑期去她家。
印姝是好母亲,好女儿,好妻子,好妹妹,好姑姑。
可是,她背负的太沉重。这么多代称背后,是无穷无尽的责任,稍不留神,就会被压地直不起腰。
“随便两个菜就行了。”印君看印姝在那边挑着晚上吃剩的菜,不由指向两盘蔬菜,“就这两个吧。”
她自己端了出来,又合上碗橱的门。
印君能听到那些人讨论的声音。
“都长这么大了。”
“那时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听说她成绩挺不错的,在崇光上学。”
“可怜呢,爸妈一个负责任的都没有。”
“她妈二婚生了个儿子呢。”
走向厨房的路途有些漫长,印君加快脚步,有些想捂住耳朵。
这些话印勇能听到吗?
能听到的吧。
他说过,他讨厌这里的所有人。所以,一去乌疆就不回。
是什么在戳他的脊梁骨呢?
是那些话吗?还是道德?还是不堪重负的责任?
印君能理解他想逃避的想法,是伤自尊的。
他们都一样,属于自尊心特别强的。
可是,他在维护他的自尊心。捂住自己的耳朵,那些话听不到就伤害不了他。
那谁来捂住老太爷的耳朵?谁来捂住爷爷的耳朵?又有谁来捂住她的耳朵呢?
印君将菜放进微波炉,听着转动的响声,想让这声音将她吞没。
两种声音冲击,真的会听不见吗?
听多了,都能想象到下面会说什么。
不需要听。
她没有带书回来,吃完饭后,就回了房间拿手机。
整个过程,她都有意避开那副棺材和印勇的目光。
她拿着手机出去,那片空间太闷。
打开微信,还有郑晓雯问她去没去学校的未读消息。
印君点开季卫的聊天框,一条一条地往上翻。
翻到头,又开始慢慢往下滑。
再滑的时候,右侧弹出一条消息未读,印君点开。
他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李杨他们说你不在学校了,是生病了吗?】
印君看向桥下的水,乌黑一片,根本看不清。
她蹲下来,坐在桥边台阶上,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
她尝试着给季卫拨了语音过去,没有立即被接听。在她快要挂断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接通了。
印君将手机放于耳边,那边传出一声噪音,有人在叫季卫的名字,问他去哪里。
声音突然都消失,印君以为是被挂断了,拿至眼前看了一下,还接通着。
她举着手机静静等待,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闭上眼睛。
“喂?”
印君轻轻“嗯”了一声。
“是生病了吗?”季卫的声音很柔,柔到好似将她带去了一片云层。
“嗯。”
“那你现在在哪里?”
“家。”
“有去医院看吗?”
“嗯。”
“那医生怎么说?”
“说很好,明天就痊愈了。”
“那就好,那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卫。”印君叫他名字,“恭喜你,这次还是年级第一。”
季卫轻笑起来,“谢谢你告诉我,才知道,那你考得怎么样?”
“成绩下来两天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最近都在熬夜练速写,没时间看这个,估了一下,大概400。”
“407,你很厉害。”
“你也很厉害。”
“不厉害。”
“多少分?”
“378。”
“很好了,印君同学,不要太贪心。”
“我这是加上附加题的,还有三道题是粗心错的。”
“哪三道?”
“英语阅读理解,最后一个空忘记涂卡了。”
“那是挺糟糕的,还有呢?”
“数学填空十三题,看错题目了。”
“第三道是什么?”
“语文默写错了一个。”
季卫轻叹了一口气,“好离谱啊。”
“季卫?”
“怎么了印君同学。”
“你在外面吗?”
“在,在画室外面。”
“那你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吗?”
“看得见,今晚星星很多。”
“对,多了一颗。”
“多了一颗?”
“嗯。”
那边沉默很久,才说,“他会在天上永远陪着你的。”
“你也信这个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呢,总得找点精神寄托。”
“嗯。”
“给你讲个故事,要听吗?”
“不想听。”这种用自己的悲惨去宽慰别人悲惨的方式,无趣透了。
“好,那我以后说给你听。”
“好。”
“印君。”这次他没有叫她印君同学。
“嗯。”
“我们考去同一所大学好吗?”
“嗯。”
“那你是答应了吗?”
印君没有回答,她睁开眼睛,眼里清明了几分。
“季卫,你要考的学校我上不了。”
“那你再努努力,我等你。”
“梦想和痴心妄想还是有区别的。”
“会开玩笑了。”
“事实。”
“还有二百多天,我等你。”
“好。”
她还是答应了他。
如他所说,有人同行,这条路可能会好走很多。
至于,最后的结果。
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她,太需要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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