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时歇

作者:枕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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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因着皇后新丧,中秋家宴办得很是简单,太后把素日亲近的几位老福晋和富察家国公夫人叫了进来,除此便是宗室命妇和清贵女眷们。中秋是个团圆日,恪敏长公主晌午就带着长女布顺达入了园子,万方安和里头笑声就没停过,惠妃和国公夫人母女也过来请安,令月很有眼色地没去凑趣儿,自个儿在杏花春馆里头待着打络子。
      不过苏佳姑姑带着荣儿过来,给令月送了身嫩粉色满绣春桃碧叶的新衣裳,是太后念着她平日伺候辛苦特意赏赐的。令月只需轻轻一扫,就知道料子极好,花样又繁杂,那桃花绣得大片连绵,灿若云霞,衬得十九岁少女若羞若嗔,是下了手艺的好东西。
      苏佳姑姑抿嘴笑道,“格格穿着这身儿去中秋家宴,太后瞧了才高兴呢。”

      令月笑着答应下来,待苏佳姑姑离去,那笑容才从眼睛里移开,心中想着,中秋家宴本是皇家盛会,自己一个外人打扮这样隆重,这是做什么呢?然而已然应下,自不能不穿。
      碧落端着一碟子杏仁酥进来,令月叫她也拿一块去吃,碧落转过身咬了口,皱起了眉,“这也忒甜了!沉香姐姐今天手怎么这么重?格格莫吃了,奴才端下去叫重做罢。”
      令月摇摇头,“我叫沉香这么做的,你吃不惯就搁着罢。”说罢,令月倒是自顾自吃起来,虽然从表情来看吃得很痛苦,但还是没有停下来足足吃了半碟子。

      碧落不解,“格格这是做什么?”
      令月耸了耸肩,“这会儿吃些甜的,若是黄连入嘴,应当也没那么苦了罢?”说罢又问,“香囊呢?”
      碧落取出一个小巧的淡紫色香囊,里头塞满了丁香花和甘松,只在最下头藏了小小一片褐色的干黄连片。令月低头闻了闻,只有香料味道,便满意地点点头,“更衣罢,把太后赏的衣裳穿上,再配上这个香囊正好。叫秋桂来替我梳头。”

      一应打扮妥当,也差不多该过去了。惠妃和恪敏长公主先去了九洲清晏,只有国公夫人陪在太后身边。令月进去请安时,太后便笑着对国公夫人道,“瞧瞧,好好儿打扮一道如何?怎么瞧都有些像恪安小时候。”
      国公夫人谦恭道,“太后身边的格格,自是金尊玉贵。况且今儿是中秋,恪安长公主定会回来陪伴太后的。”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想早逝的女儿,便道,“叫命妇们进来罢。”

      苏佳姑姑急忙给门边的宫女递了眼色,然后殿门打开,外头进来十多位穿着吉服的宗室福晋们,年长的年轻的都有,依次排开来给太后请安。
      令月冷眼瞧着,国公夫人就如此端坐着,竟也无人觉得不妥。
      宗室福晋们早知太后身边有个丫头陪着,今儿一见令月,都夸得不住嘴,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把令月都说得抬不起头了。
      太后也被哄得高兴,连连道,“这孩子十九了,守孝把年纪守大了些,哀家正好生给她物色好人家呢,你们谁家有合适的,也莫藏着掖着,通通报上来叫哀家瞧瞧。”
      一时间,倒真有几位福晋报了些人选出来,太后一一听着,还详细问了些情况。正说得热闹,苏佳姑姑提醒时辰到了,该去九洲清晏,太后这才停了,起驾出发,众人也都跟着太后一道过去。

      九洲清晏后殿便是此次家宴的地点,令月一瞧,说是简单操办,来的人还不少。三品以上大臣和家眷几乎来了个遍,宗室里头亲王郡王贝勒等也来了好些。不过最风光的要数庆嫔的祖父隆安,乾德帝的旨意叫瓜尔佳氏狠狠发了笔财,再加上如今后宫全盯着庆嫔这肚子,母家如此荣耀,将来就是生个公主,少说也得封个德妃。乾德帝很给瓜尔佳氏体面,叫隆安坐了最前头的席面,只比护国公低一位,太后入内时扫到了弟弟,自然也瞧见了满面红光的瓜尔佳隆安,但太后面色如常,并没说话。
      令月伺候太后坐了之后,家宴便开始了。南府排了好些舞,一支又一支的没停过,乾德帝与各方说话,赐菜,饮酒,令月冷眼瞧着,他倒是一碗水端得平,宠爱瓜尔佳氏,也没落下太后的母家和贤妃娘家索绰罗氏。
      惠妃最先站起身,拔了头筹,代表后宫妃嫔敬皇帝太后,皇帝笑容依旧,接了这酒。令月轻轻扫了一眼贤妃,对惠妃这略带挑衅的举动,她似是并不在意,心思好像不在这上头。

      见惠妃得了体面,庆嫔也不落人后,虽然有孕不宜饮酒,但还是举着甜汤,向皇帝柔声道,“臣妾也敬皇上太后一杯,愿皇上万福万寿,太后凤体安康。”
      庆嫔起了身,连带着她祖父也一并起身,端酒行礼,乾德帝先是一饮而尽,然后明显声音温柔了许多,“你有身孕,不必如此操劳,好生坐着罢。”又对隆安道,“爱卿辛劳,朕十分欣慰,瓜尔佳氏忠君爱国,实乃朝廷栋梁。”
      太后淡淡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乾德帝,仍未开口。

      令月虽说在太后后头有个小膳桌,然而却并不怎么吃,几乎都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只太后赏了两盏酒给喝下了。待替太后布了两回菜,太后都吃下了,召令月近前,低声道,“好孩子,你跟着荣儿去替哀家取件披风来。”
      令月答应下来,跟荣儿到了后罩房,里头不知道熏的什么香,甜丝丝的,本就是夏日,可这屋子都未曾放冰,热极了。令月觉着刚刚的酒劲儿就这么上来了,浑身有些酥软,头也有些晕了。
      荣儿叫令月往里头走,然后让她坐会儿。令月觉着不对劲儿,可那股子劲儿太霸道了,自己还来不及反抗,就失了力气,软软倒在榻边,哑着嗓子道,“荣儿姐姐……”
      荣儿根本没回答,只转过身去,不知在做什么,令月凭借意识往荷包里摸去,终于摸到了那一片黄连,然后塞进自己嘴里,用那种极致的苦味强迫自己清醒,不能昏睡过去。

      令月知道自己还有意识,只是身体已经没了力气不听使唤,眼皮子也耷了下去。荣儿以为她昏睡过去,轻轻在她耳边叫唤了两声,见令月闭眼不答,唤了两个大力嬷嬷进来,把她往某处抬去。
      令月没力气睁眼,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只知道自己被人抬到了一处床上。困意如潮水一般袭来,然而那一抹钻心的苦能叫令月保持最后的清醒,然而也只是能不睡着,连起身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屋子里突然人就空了,四处寂静,体内燥热无比,全靠那一抹苦死死撑着。
      令月知道自己低估了宫里的手段,可至少,绝不,绝不能昏死过去,任人摆布。

      大殿中,此时贤妃起身,笑容款款,“禀皇上、太后,臣妾前些日子自酿了一坛菊花酒,以备中秋家宴,还请皇上和太后尝尝。”
      乾德帝今日兴致很高,闻言便道,“菊花酒最是适合中秋家宴,都说中秋登高,赏菊望月,能尝到爱妃亲手所酿的菊花酒,亦是美事一桩。”乾德帝转头看向太后,“皇额娘,贤妃一番心意,也请皇额娘共赏。”
      皇帝如此兴致,太后自是不会扫,于是亦欣然答允。

      那菊花酒瞧着很是清冽,乾德帝一饮而尽,又叫盛了第二盏来,这边太后象征性沾了沾嘴唇,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这酒……怎么如此熟悉?
      正在太后凝神之时,乾德帝起身,说要更衣,叫王秉忠伺候着往后头去了。
      太后看见皇帝往后头耳房去的动作,忽地明白过来,那股子清冽味道,原是藿香,是那上好的秘药最好的解药。
      是了,贤妃主管中秋家宴筹备,惠妃做得再隐蔽,她未必发现不了,再从中插上一脚,于她,于索绰罗家,自是有利。
      太后面色一白,指甲几乎要攥进拳头里,朝下头的贤妃看去,她端庄大方,与某位亲王老福晋笑谈,像极了胜券在握的模样。
      被瓜尔佳氏分去了大半注意,却差点儿忘了,索绰罗家可从不是省油的灯。

      太后凝神想了想,皇帝不过饮了两杯,应当抵不住……况且,贤妃不会真觉得,就这么个菊花酒的小伎俩,能拦住自己罢?
      除开那个填了药的耳房,就连皇帝今日衣裳的熏香和茶,都早做了二手准备,药效之强,根本无法抵挡。两杯含藿香的菊花酒,根本无法完全解那药效。
      对太后来说,真正叫自己不悦的并非贤妃有意坏事,而是贤妃竟敢公然挑衅到自己面前,当着所有人,献上含有解药的菊花酒。

      乾德帝进了耳房,里头香气逼得人头脑发昏。角落里头有两个人等着,不过一个有气儿一个没气儿了。有气儿的是巩奕,估计已经服过药了,一直在这里头待着倒也没什么异样。见乾德帝进来,立即取出贴身的小盒,把药丸呈上。
      乾德帝就着王秉忠从别处取来的凉水服下,一面看着地上那个没气儿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乾德帝一早从贤妃那儿得了些隐秘消息,太后不会只堵一头,便知道九洲清晏跟着进了些不干净的。于是,这个进来点燃香炉的,里应外合开了两处耳房连通的门,配合荣儿把人送进里头之后,就被大力嬷嬷打晕了扔在了这儿。
      王秉忠瞧了一眼,“是荼蘼。”用了几年的老人,终究不懂事,可惜了。
      乾德帝挥挥手,王秉忠会意,招了两个嬷嬷进来把人拖走,今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九洲清晏或是乾清宫。

      服过药,乾德帝刚还昏涨的脑子逐渐清明了起来。虽然香炉早被熄了,但屋子的余热还未散尽。这香气呛鼻子得很,乾德帝心中冷笑,太后倒是不遗余力。
      里头三道纱帐遮着,乾德帝想了想,叫巩奕拿了药来,拿了个新的杯子盛满凉水,回头吩咐,“你们都出去。”
      王秉忠愣了一瞬,旋即答应着跟巩奕一道退下了。虽说是服了解药,可万岁爷单独进去,耐不住那一位中了计,万一……?
      乾德帝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太后做事向来余地不多,万一直接把那个蠢货剥了个精光,叫巩奕瞧见,就别做人了。因为不确定里头那个到底什么情况,还是自己一个人进去,把药给她喂了罢。

      王秉忠实在低估了令月的决心,她一直未曾昏睡过去,口中死死咬着那一片黄连,快咬烂了一般,生怕榨不出更多苦水。又尽量憋气,不愿去闻这一屋子靡艳的香气,免得自己头更晕。
      因此,乾德帝走近时,看到的不是个昏睡过去、玉体横陈的美人,而是个紧紧皱眉、身体蜷缩、脸都涨红了的虾米。
      然而自己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衣裳好端端穿着,每一处扣子都严丝合缝扣得整齐,身上大片大片的桃花绣样衬着嫩粉色绸子,跟那涨红的脸一个颜色。眉头紧蹙,睫毛一直在闪,嘴唇也一直在动,不知是想说什么而没力气说出口,还是太渴了想求一丝冰凉。乾德帝发现,她一直在跟意志作斗争,竟也有种别样的似是被捆绑的挣扎无力感,是一种不同于普通闺房的欲望。

      不过皇帝的自制力向来强,这种念头一瞬也就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异与欣赏: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在这样猛的药效下尚能保留一丝残存的清醒的?
      看来她还是比自己想的聪明些,没干等着自己来救,也没抱有不该有的幻想。将来好好打磨,是一把利刃。
      乾德帝皱眉仔细打量,好像嘴里嚼着什么。自己动手推了她两把,又叫了两声,见她没什么反应,也不耐烦等着,便把手里凉水泼了一半到她脸上。
      令月只觉得身处一个大火炉,突然得了冰凉,一瞬间有了些力气,奋力睁开双眼,面前是那个冷着一张脸的皇帝。看他一脸不耐烦,令月就知道自己还是安全的。令月捂着嘴,干呕两声,皇帝踢了踢脚边的珐琅壶,示意她吐出来。
      令月再忍不住,似是要把整个胃里头的苦水都倒出来一样,“哇”地一声,连同那一片嚼烂了的黄连,俯下身一股脑吐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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