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高骨]同枝生

　　01
　　零六年的高家处于正辉煌时，买卖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
　　高启盛那被压抑了多年的灵魂渐渐苏醒，人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
　　地位与金钱的魅力让他尝到了甜头，苟活多年的高启盛头一次知道，原来很多事情都可以用一句“你知道我姓什么吗”来解决。
　　于是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除了钱与权，不该生长的种子也慢慢破土发芽。
　　它长势嚣张，没多久就穿透了他的心脏，钻到他的大脑里去，唆使着他，肖想起了不该想的人。
　　高启盛一度视陈书婷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厌恶她的香水，她的发型，她的一切。
　　厌恶她对高启强颐指气使的样子，厌恶她挽着高启强的手臂亲昵地喊他“老公”。
　　厌恶她那个缠着高启强的别人家的儿子，厌恶她摆当家人的谱，像高启强一样叫他“小盛”。
　　在他的梦里，陈书婷变成了一条美女蛇。
　　涂着鲜血般的口红，张着血盆大口，蛊惑高启强一步步走进她的陷阱。
　　高启盛在很多时候收敛不住自己的脾气，不给她好脸色，私下里说她的坏话。
　　高启强说她是嫂子，让他注意态度。
　　狗屁嫂子。
　　高启盛气愤、难过，又觉得自己可笑。
　　于是他故意喝大酒，一瓶接一瓶地往嗓子里灌，常常喝到不省人事，清醒过来后头和胃一个比一个疼。
　　疼死我算了，他想。
　　反正高启强也不在乎。

　　02
　　可高启强是在乎的。
　　他骂走包房里的所有人，不顾唐小虎的劝阻，把一瓶酒全浇在高启盛的脸上。
　　神志不清的高启盛被惊醒，冰冷的酒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服。
　　高启盛睁开眼，看到是高启强，他竟然一仰头乐了。
　　伸出舌头舔掉嘴边的酒，他挑衅般昂起头，准备用嘴接更多的酒。
　　高启强气得发疯。
　　“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他大骂。
　　高启盛歪着脑袋一笑，他的声音很轻。
　　他说，“哥，还有空来找我啊？”
　　于是高启强责骂的话全数哽在喉咙。
　　他看着弟弟，一时五味杂陈。
　　高启盛抹了把脸，借机把湿润的泪连带着酒液一起抹掉。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道，“你不回家陪老婆吗？我可要回家陪小兰了。”
　　“阿盛。”
　　高启强拽住他的手腕，眉头皱着，脸上遍是痛心。
　　“听话，别再这么喝了。”
　　高启盛转过头，试图注视他，可双眼半天也无法对焦。
　　他眼角泛红，对着高启强微微一笑。
　　他说，“行，听你的。哥。”
　　他挣开高启强的手，摇摇晃晃，朝门外走去。
　　高启强的眼圈有些红，他吸了吸鼻子，指着高启盛对唐小虎吩咐道，“去，送他回去。”

　　03
　　那天高启强一个人在满地狼藉的白金涵包房坐了很久。
　　他手里攥着手机，盯着他们仨的合影看。
　　屏幕暗了，他又点亮。又暗了，又点亮。
　　合影是以前照的，那时的高启盛青涩稚气，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高启强用指腹摩挲着屏幕里高启盛的脸，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伤了高启盛的心。
　　他知道。
　　他结婚的那天，高启盛是来了的。
　　那是头一次，他没有和他站在一起。
　　他端了一杯酒，远远地，站在一个暗光的角落，注视着身穿婚纱的陈书婷一步一步走向高启强。
　　可交换誓词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高启强在众人的欢呼下，吻过他的新娘。
　　再抬头寻找，却不见了高启盛的踪影。
　　高启强站在高台上，扫视过在场的所有宾客，可偏偏找不到他。
　　明明，以前每次偷偷回家的高启盛和他躲猫猫时，他都找得到他。
　　高启强忽然觉得，可能，其实他并不擅长这种游戏。
　　他找得到他，大概，只是因为他想被他找到。
　　高启强觉得自己特别虚伪。
　　他尽全力地忽视高启盛对他异样热衷的情感，努力扮出一副哥哥的样子对弟弟出格的行为予以训诫。
　　但他不敢去深究他行为背后的情感动机。与其说，他怕的是高启盛对他产生的不正当情愫，不如说，他更怕的，是自己竟会感到开心。
　　他是开心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全身发抖。

　　04
　　那天晚上高启强久违地，回去了他们在市中心的家。
　　他拿钥匙开了门，关着灯，房间静悄悄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高启盛的房门，满屋的酒精味儿，熏得他皱起了眉。
　　被子被踢开了，高启盛蜷缩成一团睡着，眼镜拿掉了，眉头紧皱着。
　　他穿着睡衣，大概是高启兰给他换上的。
　　高启强走过去，他俯下身，摸了摸高启盛的额头试探温度。
　　确定没问题后，他扯过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
　　月光的映照下，高启强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捋顺高启盛的刘海，轻声道，“小混蛋，你不好过，我就好过吗？”
　　“说那样的话，伤我的心。”
　　高启盛的睫毛颤着，像是做了不好的梦，发出无意义的哼声。
　　高启强坐在床上，看着睡梦中的人，又转头看向对面的墙壁。
　　像是在喃喃，又像是在忏悔。
　　他说，“可我，是哥哥啊…”
　　夜深人静的夜晚，不会有神明听见他的心声，也更加不会有回应。
　　高启强叹了口气，掖好高启盛的被角，起身准备离开。
　　高启盛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说，“哥，我好想你，哥。”
　　高启强心脏骤停，猛地回过头。
　　可床上的人没有醒来，只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正嘟嘟囔囔着。
　　高启强的情绪郁在胸口，他终于忍不住，反手握住了高启盛的手，反复摩挲着。
　　他俯下身，颤抖着，轻轻地，吻上了弟弟的嘴唇。
　　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05
　　高启盛从来不知道，高启强其实吻过他。
　　可高启兰知道。
　　她站在房门，目睹了全部经过。
　　她看着仍在睡梦中的高启盛，第一反应竟然是笑。
　　得偿所愿了哈，阿盛。
　　当高启强整理好情绪推门出来时，面对哥哥那双错愕又惊讶的双眼，高启兰装出一副睡得迷糊的样子。
　　“哥你来啦。听到声音，我还以为二哥醒了呢。”
　　高启强尴尬地笑笑，他点点头，说道，“是我，我来看看他，喝醉了么。”
　　“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嘛。”高启兰哈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事儿，别担心，我给他喂过醒酒药了，醒来应该不会太难受。”
　　“好，好。”高启强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高启兰身上，说道，“快回去睡吧，啊，夜里凉。我先走了。”
　　“行，哥，慢点开车啊！”
　　高启强几乎是落荒而逃。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高启兰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她注视着门的方向，裹紧外套，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在想，如果让高启盛知道自己因为醉酒错过了哥哥的吻，会不会一怒之下把酒给戒了。
　　她摸着黑，走进高启盛的房间。
　　给他掖了掖被子，高启兰用手指戳了戳高启盛的脸颊。
　　“可惜了。”
　　她轻声说。

　　06
　　而这个藏了多年的秘密，因为高启兰崩溃时的口不择言，高启强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早就暴露了。
　　义正言辞变成了虚伪指责，高启强的愤怒一时找不到正当理由。
　　连他自己，都逐渐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因何而大发雷霆。
　　高启兰没有再往下说了，她被高启盛拉了起来，坐在沙发上冷静着。
　　高启盛翻箱倒柜，给她找了一条毯子披上。
　　高启兰猛地抓住高启盛的手腕，发着抖，“哥，哥…”
　　她的眼圈红着，固执地紧盯着他。
　　高启盛抚摸她的脸颊，说道，“别怕，小兰乖，有我在呢。”
　　高启兰的情绪平稳了一些，高启盛朝高启强走过来，再一次跪在了他的面前。
　　高启强的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眼角下垂着，透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看他。
　　高启盛伸出手，擦掉高启强的眼泪。
　　“跪爸妈，不如跪你，我和小兰的命都是你给的。”
　　“哥，我对不起你。”
　　“不过你问我错没错，说实话，”高启盛乐了，“我不觉得我哪错了。”
　　他抬起头，盯着哥哥的眼睛。
　　“你听到你妹妹说的话了吗，”高启盛说，“她不在乎，我们不在乎。”
　　“小兰开心了，我也开心了。这不对吗？”
　　高启盛轻轻一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释怀。
　　高启强第一次觉得，他竟然读不懂弟弟的表情。
　　“高启强。”
　　他直呼哥哥的名字。
　　“我啊，”他看着他，慢慢地说，“我跟你不一样。”
　　他的嘴角上扬，笑容逐渐放肆。
　　他说，“我不怕天打雷劈。”

　　07
　　酸涩涌上心头，像是一整瓶醋打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看着弟弟妹妹，高启强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看到一条红色的细绳，将弟妹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们的手牢牢牵着，目光坚定而执着。
　　曾经，他也在那条绳上，可如今，他却被抛下了。
　　他这才发觉，原来戳破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让他这般难过。
　　在捅破这层窗户纸前，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欺骗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随着所有的秘密被揭晓，他那出格的弟弟妹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挺直了腰版认下了。
　　而此时跪在他面前与他对峙的高启盛，不再是为了他。
　　他在哄别人开心，他在为了别人对抗天意。
　　一种怅然穿透他的身体。
　　他忽然意识到，高启盛不会再虔诚地看着他，不会再到处寻找他，不会再把他当作唯一的挚爱。
　　他会吻别人的嘴唇，会拥别人入怀，会用他那双含情的大眼睛注视其他人。
　　高启强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会这样疼，胸口郁结了一股气，他几乎要上不来气。
　　他知道，高启盛，不会再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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