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胡遇他爸的孽缘
翌日一早,胡遇和林言在一家茶室前深吸两口气。林言看看胡遇,问说:“准备好了吗?”
胡遇郑重点头:“走吧。”
胡跃天提到的朋友叫黄瑞云,是市里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总。胡跃天从前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偏有个不敢惹甚至不敢见的人,就是黄瑞云。
昨晚,林言提议她和胡遇去找黄瑞云时,胡跃天表面上再三推辞,但是个人就看出来他特别开心。孙珂了解他和黄瑞云之间的来龙去脉,直言不讳:“是她就算了,不搞死你就不错了。”
蒋厉楠直摇头:“小遇和言言明天会很惨。”
胡跃天支支吾吾的没反驳,只说:“哎!你们明天看到就知道了。”
胡遇和林言确实知道了,黄瑞云确实长得……委婉地说不那么好看。
她的眼睛很小,睁开了也没有许以宁眯着大,鼻子塌,有点朝天,皮肤又黑,整个人看上去……怎么说呢,一言难尽的感觉。
胡遇想,幸亏那时候他爸做得够狠,不然他得遗传成什么样?刚想完,又给黄瑞云默默道歉。外表嘛都是皮囊,内在才是重要的,不能这么肤浅。
俩人齐刷刷地向坐着的女人鞠了个躬:“黄阿姨好!”
“发起邀约的人迟到,这套礼仪是你爸教的?”出乎意料的,黄瑞云的声音倒很清丽,她下巴朝对面一点,“坐。”
林言和胡遇顺从地坐下,黄瑞云用她的小眼睛打量眼前的两个年轻人,门儿清地开口:“被高利贷的人打了?”
“嗯,所以我们才急着……”黄瑞云打断林言的话,“你哪位?我记得胡跃天只有个儿子。”
“啊?哦,我……”林言严谨措辞,点点胡遇和自己,“重组家庭。”
“那就是个外人了,你来干嘛?”黄瑞云轻蔑一笑。
“我陪他来。”林言说。
“好,那你就保持安静听我们说话,多一个人多一张嘴,我会烦。”
林言觉得好委屈:“……”
胡遇拍拍她的膝盖,随后道:“黄阿姨……”
“黄总。”
胡遇:“……”
“黄总,那个……您应该知道,我爸的公司破产了,就……天宇……”黄瑞云虽其貌不扬,但气场太强,胡遇有些畏缩,见黄瑞云的表情更加不悦,一时之间话也说不清。
“别废话,直接说目的,我时间很宝贵。”黄瑞云双手抱肩,偏着头说。
“两百万。”胡遇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耳根都红了。
黄瑞云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知道你爸和我多久没见了么?”
胡遇摇摇头,她问:“你多大了?”
“19。”
“那就二十年了。”黄瑞云道,“二十年来毫无联系,前阵子破天荒地打了个电话,开口问我借钱,荒唐吗?”
荒唐至极!
胡遇和林言点头,黄瑞云又问:“你觉得他要脸吗?”
胡遇以为他爸是要脸的,没想到……
黄瑞云问林言:“要脸吗?”
林言摇头。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不送。”黄瑞云突然下逐客令,两人皆一愣。胡遇整理好表情,作势要走,林言勾了勾他的手。
来都来了总得再试试吧,就这样走了都对不起打车费。
于是她说:“黄阿姨……不不不,黄总,胡叔叔也觉得非常抱歉,所以让我们俩小辈来跟您道歉。希望您不计前嫌……”
林言在心里白了自己一眼,怎么说出这无力的说辞的?
果然,黄瑞云的脸色变得更难看:“道歉?用嘴道歉?真是很有诚意,我看他是没脸见我吧?我知道他没担当,但没想到这么没种。”
“还有你,我允许你说话了吗?插嘴可不是个好习惯,胡家不是都破产了吗?你妈还不带着你走人?为了一个臭男人犯什么蠢?”
林言:“……”
胡遇和林言一头雾水。胡跃天只说和黄瑞云有些不愉快的情感纠纷,无非就是她爱他他不爱她。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黄瑞云没必要对他们小的都怀揣这么大的敌意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遇听不得林言被骂,说道:“我还是称呼您黄阿姨吧,不清楚我爸当年和您有什么纠葛,如果他真的辜负了您,我代他真诚地说声抱歉,但感情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错难说。您大可不必还耿耿于怀,尤其不必对小姑娘和她母亲恶言相向。事实上,我今天是搭了我爸这条线来和您谈公事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耽误您宝贵的时间很抱歉,告辞。”
说完牵起林言的手:“我们走。”
“等等!”黄瑞云突然叫住他,“既然是公事,那我又不忙了,我们慢慢谈。”
胡遇、林言:“……”
不知道是胡遇一连串的您把黄瑞云捋舒服了,还是她出完了气,亦或是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总之,黄瑞云留住了他们,她打着谈公事的名号,来了一句:“先和你说说当年的事,免得你对我有误解,听完这个故事你再反思一下刚刚的话。”
胡跃天当初创业时有许多搭档,黄瑞云是其中最得力的一个。她头脑精明,是天生做生意的料,两人相识于一场招标会,一拍即合。黄瑞云出身于双工家庭,父亲在国企工作,母亲是位初中老师,父母希望女儿能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谈一个稳定的对象,因此从一开始就反对黄瑞云和胡跃天走近。黄父不喜欢胡跃天,也不看好他所谓的鸿图大计,几次三番劝诫女儿回到家这边,考个编制,舒舒服服上班。奈何黄瑞云不肯,她本就打算干大事,有了胡跃天的支持,越发渴望创业开公司。于是,黄瑞云调用了父母给她储备的全部资金,将这笔钱给了胡跃天,作为两人创业的第一桶金。
因为这桶金和黄瑞云的帮助,胡跃天的创业之路走得还算稳当。黄瑞云虽然长得不雅观,但她人脉极广,交际一流,而且办事效率极高,客户欣赏,同行敬佩。当时业内许多人都说,如果她的相貌好一些,和胡跃天就是当代的神雕侠侣。
胡跃天年轻时相貌出众,能力卓越,黄瑞云自然欣赏他,她也知道自己在外貌上与胡跃天不匹配,但她从不自卑,并认为胡跃天不是肤浅的人,深厚的感情基础、三观一致、互相理解才是更重要的。但胡跃天从来都是装傻充愣,于是有一回,她将问题摆在明面上,要胡跃天一个明确的答复,胡跃天依旧支支吾吾的,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现阶段只专注事业不考虑婚嫁。
听到这里,胡遇不解地挑眉,没什么大问题啊,自古以来神女有情襄王无意,很正常。
黄瑞云冷笑道:“不久后他就和你妈妈在一起了。吴雨晴我知道,既有才华又漂亮,在设计圈挺出名,我听说过她的名字。”
男人说到底还是看外貌,这也无可厚非,哪个男的不喜欢美女?黄瑞云也能理解。她自诩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既然如此,便说说开当无事发生。但当她在公司时不时看到胡跃天和吴雨晴你侬我侬,很快便受不了,提出要撤股另谋出路,胡跃天考虑再三后答应了,并承诺要给她一笔资金作为补偿。
黄瑞云没要,只拿了该拿的份额走。
此后两人有好几年没再联系。黄瑞云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在家里的安排下相了个对象。结婚前几个月,某天,胡跃天突然打电话来,说想同黄瑞云借个急,调一笔资金。
当时胡跃天已经成家,吴雨晴已经怀孕。
黄瑞云的家人知道了此事,极力反对,一是因为钱的数目不小,二是因为借钱的人是胡跃天。她和未婚夫也为此多次争吵。
听到这里,胡遇和林言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胡遇问道:“您还是帮了我爸?”
黄瑞云从往事中回神,抿了一口茶,对胡遇说:“如果我说我当时并没有存别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想帮你爸,你相信吗?”
胡遇尴尬地做不出表情。
“没人相信,很正常。我未婚夫他更不相信,所以取消了婚约,去国外了。”黄瑞云笑道,“一个月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胡遇:“什么?那你们?”
“他和一个外国女人闪婚了,你说巧不巧。”黄瑞云说,“所以我没告诉他。”
“说实话,我对他谈不上爱,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分开了我也不想让他为难,索性就不说了。一直到孩子7岁,我才和他见了一面,当面说起了这件事,现在我们相处得很和谐,两个家庭经常往来。”
林言怎么也没想到,黄瑞云的选择如此清晰而坚定。她给了胡跃天仗义的援助,给了未婚夫自由,在女儿懂事后,又给了她一位合格的父亲,以及另一个家庭的平等关爱。这么多给予的背后,她承担了更多不为人说的苦楚。
此时此刻再看黄瑞云,她那不讨喜的五官竟然生动起来,眼前这个中年女人端坐在沙发椅上,眼里含着通透的光,特别迷人。
黄瑞云继续对胡遇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你以为我真是放不下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谈感情、谈恋爱,那是小年轻才会做的事。我当年帮了你爸,是出于情义,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境地,我谁也不怪!因为我做决定前就想过后果。我和你爸共事那么久,对他的人品再了解不过,我能肯定,如果他当年知道我的情况,一定不会向我求助。事后他还是知道了,来找过我好几回,我没见。”
“你知道吗?”黄瑞云问胡遇,“他甚至说愿意帮我把孩子养大,视如己出。如果当时我答应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就是我女儿了。”
胡遇:“那最后……”
“我女儿认回亲生父亲之前,你爸每年都会往我的账户打一笔抚养费。”黄瑞云说,“我不稀罕那笔钱,他也不见得多好心,只是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处理得很大方。”
一时间,胡遇对胡跃天的恨再度鲜明起来,他的父亲好自私,为了达到目的,间接地伤害了许多人。可到如今,他想守着的天宇还是没守住,能帮助他的人都是曾经被他伤害过的。
多讽刺啊……
黄瑞云似乎看穿了胡遇的想法,笑了笑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好了,故事说完了,你们再想想,要怎么看我,怎么和我说话。你们可能觉得被刁难了,有一说一,看在是两个孩子的份上,我还没说狠话呢。我不借你们钱,和当年的事没太大关系。于私,我不想和你爸再扯上关系,于公,我更没有出手帮你的理由。我是个商人,你想从我这里套钱,必须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一上来什么道歉,对不起?很廉价,不要和做生意的谈感情。”
黄瑞云说完,向后一靠。胡遇来回轻轻转杯子,许久才说:“黄阿姨,冒犯了,我们走了。”
林言却依旧纹丝不动,黄瑞云便问她:“我很好奇,你们什么情况?他们父子俩的债,和你有什么关系?从头到尾你都跟个僵尸一样,僵着身子硬着头,你想说什么?”
林言目光沉沉地望着黄瑞云:“胡叔叔对我有恩。”
黄瑞云笑了,视线往胡遇身上一落又转回来:“一个两个都这样。”
林言笑得眼睛弯弯,说:“和您学习嘛。”
“嗯?”黄瑞云一愣。
林言问道:“黄阿姨,如果我也和您说,我也没有存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地想帮胡遇,您信吗?”
黄瑞云沉默不语,林言又道:“不管您信不信,也不管我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反正我要帮他,我的能力有限,微乎其微,但我铁了心,就没人能阻拦我。能帮一次是一次,能帮一阵是一阵,傻不傻蠢不蠢留给别人去说,蠢有蠢的造化,精明的人也未必舒坦。畏手畏脚,怕别人说三道四,那能做什么事?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不管我怎么选,都要被说,那还不如顺了我的心意。是非在己,得失不论,我内心觉得值得便够了。既然您说不要和商人谈感情,那么我们公事公办,不借钱,请您投资。”
林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胡遇店铺的地址,人民路329号,目前在做教室用。我知道生意人眼光很毒,特别看重前景。在您面前我不敢班门弄斧说大话,但我想您应该能认下一件事,市场上,家长格外重视给孩子培养特长。对此我做了一个简单的调研,三大头是英语、乐器和画画。我们画室的位置很好,周边2公里范围内有6所小区,往东2公里,往西3公里各有一所小学,这是针对小学生的,东边还有个师范学院,我和胡遇高中的同班同学在那就读,能帮我们在艺术学院里做宣传,宣传做到位的话,在大学生里也能吃香。”林言的手指在纸上来回飞快点,瞥了眼胡遇,“而且我们具备同等的硬实力,胡遇的资质是经国外名师首肯的,只不过家里出了事,出国进修的计划耽搁了,等我们攒了一些钱,还款压力小了,就安排他出国的事,十年内打算开画室。”
胡遇一言不发,他没想到林言为了这次见面还专门准备了资料。
林言翻过纸,修长的手指落在另一行字:“黄阿姨,这是我的个人信息,出生年月、小学到高中的校园经历。这,我现在就读的大学,不算省内数一数二,但也是挺出名的师范学校。我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就读这所学校的,和校领导、导师的关系都不错。我目前没有很清晰的职业规划和就业规划,但我名下有一套房子和一间店铺。房子在县城里,不值钱,店铺的位置是未来几年政府重点投资的地段,或许能成为第二个主城区,这是政府三个月前的红头文件,您看看。拉您投资,总要给出点诚意,利率我不会算,您考虑后给出一个合适的数,并且我们白纸黑字写清楚,每年要偿还多少金额、给予你多少分红,如果我和胡遇违约了……我拿这套房子和店铺做抵押。”
林言快速说完,呼出长长一口气:“总之,不会让您吃亏。”
黄瑞云漫不经心的,胡遇以为她什么都没听进去,谁知她稍稍坐直了身,一条一条地反驳道:““生意人看重前景,不代表就忽视现实情况。据我所知,市中心区块诸如此类的教学班很多,有不少只经营了半年就倒闭了,做得长的无非就那几家,家长一般选熟不选生。打个比方,我有一个小孩儿,我肯定不会优先考虑报你的班,除非我想报的报生意太好连课都排不上。当然了,我也可能是个喜欢尝试的人,心血来潮试试水。试了之后发现,老师的画画水平确实不错,但是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半文盲,我对此很不满意,想退课,这个时候你跑来劝我说,学历不代表一切,主教老师很有天赋,作品得到过国外知名艺术家的肯定。你觉得我听了这番话作何感想?我觉得你是个骗子。我要的是实实在在能看到的东西,我要找一个留过学得过奖甚至在圈内有一定知名度的老师。而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半文盲。”
一口一个半文盲,林言渐渐面红耳赤,如果不是手被胡遇攥在手心里,她恐怕克制不住自己要泼茶了。黄瑞云并不理会,继续说:“更何况,你这家店才刚开业,没有三年五年,凭什么跟我谈前景和未来?说实话,每天都有生源我都觉得挺幸运了,你的学生应该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吧?”
胡遇语塞,诚然是这样。
黄瑞云一脸了然:“那就更悬了,统统几个小孩子,随时举白旗,得亏你爸当年直接把铺子买断了,要是租的话,我怕你的收入都付不起这块黄金地段的房租。胡遇对吧,要我说,你倒不如和我谈另一笔生意,把这铺子转手卖给我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考虑。”林言抽回文件,对胡遇道,“我们走吧。”
“等等,”黄瑞云再次叫停两人,对林言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言。最常见的那个林,不想说话的言。”
黄瑞云端起茶,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吹了口茶,抿上一口:“挺聪明。我实话跟你说,这家店铺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他的地段,利用的好,两三年就能大赚一笔。但时代变化太快,政策也层出不穷,市中心不止一个,新的出来旧的势必受到冲击,现在这地段还值钱,保不准几年之后贬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给你几年时间去尝试,而且你的调研太粗糙了。首先,周边2公里范围的6所小区,只有两所是近几年的新房,也就意味着其他大多数都是成熟家庭,居民年纪普遍较大,你们这行面向的是年轻家庭里的小孩子。再有,你想将用户群体扩展到大学生,这也很不符合实际,你自己就在上大学,应该知道学校里五花八门的社团很多,学生如果想学个入门级的特长,根本不需要去外面找辅导机构,如果想学得精,胡遇这样的资历和教学模式又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你要知道,你们当下和未来几年的境况都非常尴尬。最尴尬的事,你们没有本钱去做运营。”
黄瑞云放下手中的杯子,观察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她发现这两个年轻人很像,神态、气质、举手投足,他们互相握着手,再巨大的难堪面前,死死守着对方。
林言看了一眼胡遇,对黄瑞云说道:“黄阿姨,您说得对,谢谢您今天能抽时间见我们一面,抛开别的不说,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告辞。”
黄瑞云最后一次叫住他们,笑问:“是两百万吗?”
“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