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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归途
叶献泽步履蹒跚,负着莫与笙终于走进了赤水镇。
夜幕初至,路灯尽点。比傍晚那时候,要少了不少人。
叶献泽依稀记得,赤水镇的熟药铺离西大门不远。之前在赤水镇穿行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到了位置,现在叶献泽还记得大致的方位。
熟药铺的药师正准备拉上木板关门,结束一天的诊治。木门阖到一半的时候,却被一只沾血染尘的巴掌拦住。
“请行行好,救救我师弟吧!”叶献泽终于得空停歇,说话都在耗费气力。
药师吴良第一时间看的不是两小孩的伤势,而是他们身上的衣着——
“素衣布裳”破破烂烂,这里一道裂口、那里一个破洞,两人看上去,怎么都像中途遭遇了打劫的样子。身上肯定没几个银钱。于是吴良冷淡,没好气:“今日放班了,救不了了。”
叶献泽累极,无暇再处理是愤怒、还是恐惧的复杂情绪。只用身子隔住门缝,不让木门关闭:“药师宅心仁厚,救救我师弟吧?”
罕见地不经对方同意,挤进了熟药铺的屋子内,将莫与笙安置在病床上。
正准备破口大骂的吴良此时瞅到了两人脚上穿的鞋子,是七品“罗雀履”。硬生生把要说出口的秽语,暂时掩了下去。
凡是药师医师都重头面,而他吴良屋里三四个孩子呢,正好都缺配得上头衔的鞋子。
没有银钱,拿七品的物件抵药钱,也不是不可以。
心里有算计,就默许了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倒霉蛋进熟药铺。
吴良故作高深,捻捻山羊胡子,用手碰碰莫与笙炙烫的额头。竟连脉都不探,就对叶献泽下了诊断书:“啊!只是风寒,发热!”
裤上有泥渍、水迹,又补充:“不要随随便便去赤水里淌,寒气重,这不就遭殃了嘛?”
胡说八道。
叶献泽常年在百花谷,哪里懂得人心叵测?只直言直语:“这明明是毒!已经‘六毒侵心’了,怎么还能说出‘只是风寒、发热’这样的话呢?”
被质疑的吴良丢了里子面子,生气至极,毫不留情地反讽:“看来你比我能耐啊?那你怎么还来求助于我?”
叶献泽因为吴良的反应惊讶,不敢置信地望着吴良一脸的气急败坏。
吴良拎起莫与笙就往熟药铺外头扔,嘴上不忘骂骂咧咧:“你有本事!你有能耐!你自个儿治去,何须来求我?”
叶献泽没觉得自己有错,但此时被形势所迫,也怪自己言辞莽撞。
“是我不懂说话……”叶献泽也被推搡着出门,急着又问,“那不劳你费心。借您的针匣一用可以吗?”
“还借针匣?侥幸会辨别几个毒罢了,真以为自己赛华佗?当自己百花谷救世医仙哪?”熟药铺的门重重关闭,再不给叶献泽机会。
莫与笙难控愤怒,激动的情绪刺激毒素流转:“叶献泽!别求他了,走啊!”
拍门声不止,却无人应答了。
莫与笙狂咳不止,又呕血。叶献泽无法,只得抓紧时间另觅出路。
市集有三三两两聚集的商人,一伙吃着喝着荤素食物作晚餐,一伙交头接耳传真的假的诱惑传闻。
叶献泽带着莫与笙去到商人堆中央,一个又一个挨着询问——有没有祛毒的丹药和木制针匣?
商人大多势利,一看来光顾的客人不是有钱的主儿,都爱搭不理:“没有没有!”
叶献泽忍下焦虑,再靠近些,堵在商人面前又问。
“我是服牛商人,卖吃食的。真不卖药!”服牛商人没法子,掀开货车上的遮布,让叶献泽瞧清楚自己的货物。
两人带着重伤,渐渐吸引了众商人围观侧目。
有心善的回春商人上前搭话了:“小兄弟,你要什么药?我这里有。”
叶献泽像是见到了海中浮游悬木:“祛毒的六种药,各要一些。针匣也要!”
回春商人已经把囊中的药瓶拿在手上了,只是面色有些为难:“你有银钱吗?”
商人不是慈善家。也有归属的商会,也要缴纳抽成、再进货物维持生计的。
叶献泽觉得浮游的悬木,忽远忽近,不太好抓得。看看别在腰间的竹笛,又看看回春商人,盼望能再好心些。
回春商人接过授意,取过竹笛开始打量品质,但是面色一板一眼:“这支竹笛品阶太低了,连九品‘木萧’都比不上。我可不能做亏本生意啊?”
叶献泽放下莫与笙,让他靠在墙边稍歇。路灯晦暗,但是仍旧能够照得出莫与笙面色惨怖异常。
莫与笙尽力在调息了,幸好玄阴功法本身就有减缓毒素发作、健体强心的功效。
叶献泽脱下莫与笙的七品“罗雀履”。
此番回百花谷的路,有他背着莫与笙就够了。
回春商人的语气更和缓亲善了些,但是坚持的底线没有因此动摇:“‘罗雀履’品阶可换,但是要换这么多东西,却还是不够……”
“要么换药,要么换针匣。你选一样。”
涔涔汗水从叶献泽额头滑落,他犹豫了一会。这一会儿却像经年累月那么久。
莫与笙吃力拉住叶献泽,似乎想传递信任与鼓励给他:“换针匣。”
叶献泽不敢直视莫与笙,只拍拍那只费尽了所有力气拉扯他的手。对回春商人笃定地说:“换药。”
钱货两清,不容换退。
莫与笙和水服下祛毒丹药,幸好天生体质不差,连服六种药没有引起身体别的异常。
面色和喘息有所好转,但也只是好转了一点点而已。叶献泽探脉,知道莫与笙仍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
背过莫与笙,叶献泽将脚下七品“罗雀履”暂时脱下。深吸一口气,将头发拨散。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胡乱抹在脸上。
如今一幅落魄的下九流乞丐模样。
莫与笙死死抓着叶献泽不放,又被后者轻抚安慰。
只着素袜走远在街道拐角,然后身影再瞧不到。
莫与笙却知道叶献泽的打算,因为这种“技俩”,他旧时在镇上也偷摸瞒着莫礼骞蒲忧怜干过。
六毒虽毒,却只伤躯体。莫与笙觉得叶献泽更毒,毒得让人心软,今后再不能狠心严辞令声、愠言怒语对他。
赤水镇不小,叶献泽要找到大腹便便、半夜散步的权贵富豪不是难事。
堵住权贵钱不断的面前去路,叶献泽跪地伏身,乞讨钱财。
他说不出口,要钱乞求的话,因为骨子里的倔强在那。但是今时迫不得已,只盼望权贵能善心渡人。
钱不断细细看了眼前的叶献泽一会儿,手正伸到钱袋口,又停顿:“你不是乞丐。”
叶献泽动也不动。
“我眼神不好,但是仍能够分得清乞丐‘百衲衣’和百姓‘素衣布裳’的区别。”面对乞丐,钱不断可以帮忙。但要是遇上了诈钱的顽皮孩子,他可不能随便答应。
“镇上许多不懂事的小孩,也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来骗人,就为几个铜板换炊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这样诳人的少年呢?”
说完抬脚,绕过叶献泽打算走掉。
叶献泽不甘心,抬头看着钱不断再问:“权贵心善,在下确有救命急事。请权贵信任一回。”
没有报百花谷的名号。
钱不断又回头。这个少年的确和平常来行骗的、痞里痞气的孩子很不一样,眸光里有坚定,跪着却不输气节、像平视于他。
可要是有气节的人诈钱了,就更不能答应了。
在钱不断离开之前,叶献泽急着说完话:“权贵膝腿可是有长年的风湿?是由旧时外伤所致,下雨天格外会疼,失眠、头疼随即而至?”
钱不断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虽然有在极力掩饰、不是十分明显,可还是被心细的叶献泽察觉到了。
钱不断重新在打量猜测这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的来路,想问诊治方法又迟疑。
叶献泽不再跪地,站起来朝钱不断伸手索要:“取‘玉露琼浆’,入三餐膳食。三个月之后,外伤的后遗症可以缓解。”
他给了诊治的方法,之后再索要些钱财,如此一来,说得过去。
回春商人目瞪口呆地与叶献泽完成了第二次交易。把木制针匣交到叶献泽手上的时候,还在思考他有什么能耐,竟然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取来一百五十钱。
有这么快来财的方法?商人们也学学。能别四季奔波就好了。
莫与笙已经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叶献泽当即用银针,经路边烛灯火烤之后,为莫与笙施救。
一行商人见他动作行云流水,不由讶异得面面相觑。
看来今后生意,还真不能以貌评定、断然拒绝。感叹的同时,唏嘘两个年纪不大的小鬼怎么就不幸遭此生死横祸?
连施了两回针,也只能把毒素稍稍再降些许。莫与笙肤色开始唰白,青色的血管明显凸现,是极为虚弱的状态。
事不宜迟,得尽快回到百花谷。
叶献泽重新穿好“罗雀履”,踏上归途。
出了赤水镇,好在都是大路,深沉夜幕还能有灯盏照映。
听说是太吾村的太吾传人修缮的镇间驿道路灯?
叶献泽心间念善,感怀一路上所受到的外人的帮助,忽略腿麻脚酸,坚持步行。
其实他已经疲累得恍惚了。思绪一会儿为背上的莫与笙祷告,一会儿为修路的太吾传人祈福。
毒素可要蔓延得慢一些呀。路灯可要照映得再久一些呀。
两人一影孤独路,徒步百里艰辛苦。
水阻山险忘我行,信义重责肩上负。
再看到百花谷山门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正午。
百花谷子弟老远眺看到两人,一窝蜂从石阶上跑来接应。
叶献泽眼昏昏头沉沉,没比莫与笙好上多少。他瞧不见同门师兄师姐的身影,只能闻到熟悉的青裳上的熏香。
忽然就心安了。膝腿彻底失力,瘫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仍背着莫与笙,怕磕碰着他、加重他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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