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枝

　　光线强烈，韩春闹不适地睁开眼，大概是夏日了，院中鸣蝉常在，燥热的天不见半点云。
　　“小姐，小姐，该醒了。”门外进来一个小丫鬟，身穿碧衣，约莫也不过十六年纪，俏皮模样。
　　韩春闹以为自己醒着，这般被丫鬟摇着身子，才是真正醒来，奇怪，我刚才是不是醒着的来着。
　　没有细想，摇摇头。被丫鬟的唠念声回过头来：“小姐！不是小翠说您。今日宴会您是主角，您怎么能睡到这个时辰？外头的宾客都来了！快快，来，我帮小姐梳妆。”
　　是了，她叫召兰欢，是相府千金。
　　召兰欢被推着坐在梳妆台前，铜镜照着她的脸，原来她长这样子啊……好像有什么不对，她今天是怎么了，睡迷糊了？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她细细端详自己的脸，大家小姐的脸就是一个水灵，她越看越喜欢，哪料镜子中自己的嘴角开始无限拉长，眼睛流出血泪，像凄厉的女鬼。
　　“啊！”召兰欢吓得惊叫起来，怪像晃而消失，韩春闹都快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难道是真的没睡醒？
　　小翠被她一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小翠扎到您了？”
　　“无事，继续吧。”召兰欢疑心自己看错了，平复着呼吸，让小翠继续梳妆。小翠听了，也没有多说，恢复手上动作，将簪子一一簪上。
　　“好了，小姐。”小翠将手搭在韩春闹双肩上：“我们小姐真是越出落得漂亮了。”
　　“嗯。”召兰欢无甚波澜地应着。内心在想着小翠冰冷的手，莫不是刚去拿了冰？怎的这般生冷？
　　“我们出去吧。”被小翠扶着，出了房门，绕过长长的廊道，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坐着很多来客，多是些京城权贵家的公子，看得召兰欢心生烦意。
　　最上边坐着的是自己的父亲。
　　“啊，我儿来啦，快，走到为父这边来。”召兰欢听话地过去，父亲身边也是一股寒意，他轻凑到自己耳边：“我儿看今日宴上可有心仪的公子哥？”之后默默移开，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接下来就是这群公孔雀一个劲地开屏，父亲很开心，召兰欢却越发不是滋味，只想逃离。再做了会，强撑到宴会快散了，她才冲冲找了个借口离场。
　　没有回屋，她到了马场去，这里是平日里她会悄悄来的地方，不为别的，就因为能看到除父母，下人之外唯一的活物。
　　“驾，好马，果真好马！”
　　这是？她寻着声音望去，是一少年郎御马而行。
　　罗将军家的小公子，不得宠，却是唯一一个继承到父亲武力的子嗣。这是父亲最不看好的一个公子哥，他向来看不清这个只会武功，肚子里无半点文墨的罗小公子，她却很喜欢，之前在街上受劫，是他救下了自己。是一见倾心，韩春闹下了定义。
　　罗纪看到了她，驾马向她而来，背着光。召兰欢明明无甚感觉，身体里却活跃一颗不息的心脏，随着少年郎的到来，跳得愈来愈强。
　　普通的交谈，两人的暧昧却没有停止。
　　天色将晚，罗纪忽而道：“一个月后的皇宴，你去吗？”
　　她默默点头，只见身边的少年郎露出高兴的笑。父亲不让自己和他有过多接触，要再见面，只有一月后的皇宴。
　　日子过得飞快，一月已逝，两人没有见面，而罗纪身旁的小厮却总是悄悄来，将罗纪要给召兰欢的东西塞到后门，两人互有通信，却不得相见，相思之意愈演愈烈。召兰欢满怀期待，在宴会上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在宴会上献舞，想向他展示自己的舞姿。
　　命运将两人推上死路。
　　宴会结束后，他们偷偷私定终身。噩耗却降临了，老将军战死边关，国中颇有名气的罗纪自然而然地顶替父亲去和趁虚而入的匈奴抗战。
　　“等我。”最后的一封信是简短的，只有两个字，却寄托着一对侣人对对方诉不尽的情思。。
　　现实将梦想击穿，自那次后，父亲带着召兰欢出入宴会的次数愈来愈多了，不幸之事发生了。一年，两年过去了，少年郎没有回来，自己却被年过五甲的老皇帝看上了，皇命难违，走之前，父亲拉着自己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儿啊，是为父对不起你！早知如此，我倒不如把你随便许给京城里哪家公子。”
　　皇命难违，而此时自己的那个少年郎不知是否安在？只能期盼她安好，一进宫门深似海，从此，她和罗纪，再无瓜葛，各觅良人。
　　因为顶着一张俏媚的脸，召兰欢倍受皇帝喜爱。只是她在第一晚就阐明了自己有心上人，愿求一死。
　　只是老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没有意料中的打入冷宫和赐死。她还是保有自己贵人的身份。
　　老皇帝隔着几日总会来一次，她总是不卑不亢，她知道自己绝对有一天会被下套。
　　果然，在喝下那杯含有药的酒后，老皇帝如愿以偿。召兰欢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可是上天偏偏不如她愿，位分上升到嫔妃，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多了，可能是皇帝的旨意，他们寸步不离，没有给她自刎的机会。
　　五年过去，在召兰欢慢慢接受自己的处境后，罗纪回来了，带着一脸胡渣，脸上染上风霜。
　　又是宴会，她坐在皇帝身旁，而他，坐在底下，两两无言对望，没有千言万语诉不尽，即使有，也只能深埋心底，她是妃，他是臣。
　　罗纪醉了，醉得闯入后花园，去找出去透气的召兰欢。他生气，他发狂，她无言，她忍受。够了，真的够了，她的怒意满了胸膛。
　　她说：“不要忘了你我的身份，罗将军。”
　　是了。现在她是尊贵的丽妃，而他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只是物是人非了。”
　　她恍而想到那年出嫁前，她哭红的眼，哭哑的声音，可是时隔太久远了，她有些记不清了，记不清那时哭是什么感觉，五年，她一直像一个没有心的木偶，麻木地活着。
　　她以为她忘了他，却不想，再一次相见，她的心还为他而跳动，只是她不能了……心很痛，却没有通感似的有些麻木钝化。
　　罗纪被愤怒压晕了头脑，他用了强，召兰欢没有反抗，她不想反抗了。她只想一刻放纵，在她悲惨的爱而不得，郁郁寡欢的人生中。
　　他们被抓住了。
　　老皇帝把她打入了冷宫。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想。
　　只是一月，她出来了，冷宫没有把她熬死，但她熬到了罗纪。
　　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年少时的少年郎告诉自己，他要带她走。是圣上特许的，他的战功累累，他告诉老皇帝，他不要别的，只要召兰欢。
　　她喝了他斟的茶。真是不会说谎啊，她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
　　后来一个月，他带着她，从前朝的京城游到京师，她在他身边，享受着生命最后的欢愉。
　　最后，她身体冰冷，躺在罗纪怀里，听着他一声声对不起。她的少年郎，还是亲自杀了她，以一杯毒茶，以他的温柔相伴，了断了一段缘。
　　她知道了，当时皇帝说，放他们自由的前提，让自己喝下那杯茶。皇命难违…皇命难违啊……她的少年郎，到她死的时候还在为着皇帝效命，她知道，这是他的信仰。
　　她在死之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罗纪，我不怪你，其实我都知道。我累了，罗纪…我…不爱你了……”
　　罗纪呆了，召兰欢要死了，不能…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在召兰欢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拔刀自刎，用最后的气力，死死抱紧召兰欢：“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自私……”
　　相拥而外，在京师城外，一片无人居住之地，后来的过路人好心地将他们的尸骨埋在土里，立了块木牌。
　　再后来，木牌没了；石家人定居在了附近；石家人在他们的坟地上开了井，激怒了他们因无正常下葬，游离的厉魂，然后…韩春闹和门晚照来了。
　　“召兰欢”想起了一切，她不是召兰欢，她是韩春闹！擦去眼角的眼泪，睁开眼，是一片虚白，前头是一对相拥的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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