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熙霓华

　　隔日，奾霖晨时照常端了食物过来。

　　想着对方昨日不进食，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吃，于是碗中的食物都被她细心地更换了。

　　暮馨依旧醒得早，眼见眼前的女子还未走，暮然嘴上没说，心里头却是有些焦躁。

　　在她看来，对方一直在此处没有庇护的地方耽搁，无疑是在增加危险概率。自己这条命留在这里是没什么。只是她可不希望，再因此拖累到其他人。

　　可殊不知，面前女孩看到她不进食时，心情却同她如出一辙。

　　“暮馨”奾霖走到她跟前，笑嘻嘻端着食物道：“吃一点嘛。”

　　暮馨摇头。

　　“就吃一点。”奾霖拿着调羹的手比了个一。

　　暮馨再度摇了摇头，眉间皱了皱。

　　“可是……”奾霖又正欲上前。

　　“不……吃！”暮馨似是觉得烦了，语气略微重了一些。虽然言语虚弱无力，却隐隐透着一丝不耐。

　　说完之后，暮馨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好好好，那就先不吃，暮馨你别生气。”见她心情不是好，奾霖连忙劝慰她。

　　她放下手中的碗，也没离开，还是像先前一般蹲在暮馨身边，眼巴巴的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半日，少女都守在她的身旁，不曾离去。

　　暮馨本不愿多言，可见这般久了少女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知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暮馨终究是主动说了一句。

　　“……你……怎么还不走？”

　　见对方语气闷闷的，奾霖小心翼翼的问：“……暮馨你，……怎么了？”

　　“我说了，此地……并不安全，你不要……再留在此处。”

　　闻言，奾霖担心的道：“那怎么行呢，你现在身体还有伤。”

　　暮馨指尖摩挲着眉心：“……我不用你操心，请你……离开。”

　　“可是……”

　　“……离开这里。”见怎都劝说不动，暮馨眉心处不禁一皱。

　　继续陪着自己留在这般危险之处，是真的想陪葬吗？

　　虽然暮馨的说话的气息微弱，奾霖却从她的话语听出了驱逐之意。

　　见她好似有些不悦，奾霖想着可能是还很虚弱的缘故，所以也没再打扰她。依着对方的意思走到一处离她不远的地方，望着她。

　　暮馨见她依旧未走，心中虽然有些焦躁。但见对方既然没来打扰自己，也就由她去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奾霖再次跑来，蹲在暮馨的身边，试探性的问道：“那个……暮馨……你身上的药差不多要换了，奾儿……能给你换一下吗？”

　　见暮馨看了过来，奾霖指了指暮馨包裹着暮馨腿的纱布。

　　暮馨并未搭理，只是冷眼瞧着对方，一声不吭。

　　“你受伤了，得擦药才能好。”奾霖小手指了指暮馨的身体，解释道。

　　暮馨摇头。

　　即使对方三番五次不配合，奾霖却依旧耐心的道：“暮馨，这个药，可以帮助你的身体恢复的快一些，所以还是要勤换比较好哦。”

　　“……”

　　暮馨没有心情同她掰扯这些，只道：“……离开这里。”

　　奾霖摇头：“不行的，暮馨。明知道你受了伤，怎还会将你一人留在这儿？若是你真出了事，奾儿会愧疚一辈子的。”

　　“呵……你还真是个好人。”

　　“哈哈，这也没什么啦。”奾霖摸着后脑勺笑道。

　　挠是暮馨讽刺她，奾霖也没听出来，反倒真的以为对方在在夸她，开心地说道：“所以你安心养伤，奾儿会照顾你的。”

　　“……”

　　这般体贴的建议，无异于雪中送炭。

　　若是在常人眼中，许是会心生感激之意的。只是对方这话落在此时暮馨的耳中，却异常的刺耳。

　　在她看来，眼前这位于她还不相熟的少女，对待一个陌生人都能这般善良。而反观她的行为，明面上打着为旁人好的名义，实际上言语间与行为间，处处都是在伤害人。

　　这样的一番对比，令她愈发觉得自己不堪。

　　仿佛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

　　烦闷郁结在心底，却又挥发不出，只让人觉得烦躁。

　　“那……暮馨，让奾儿给你换药，可好？”

　　见她没回话，奾霖以为她是默许了。便伸手将她的衣服撩起，欲要替她脱去外衣。

　　可手刚碰触暮馨的衣服，却被暮馨推开。

　　“别……碰我。”暮馨冷冷的道。

　　“……怎么了？”奾霖被吓到了，有些无措的望着她。

　　“……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暮馨粗暴的打断她，随后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我……不用你可怜。”

　　奾霖忙柔声道：“暮馨，奾儿没有这样想。奾儿只是想帮你。”

　　“我也说了……不用你帮。”暮馨一字一顿地道：“所以，请……你离开这里。”

　　话一出口，暮馨突然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自己人命是别人救的，饭是别人为自己做的。

　　活到现在都是别人的功劳，却叫别人走，自己配吗？应该滚的，不是自己吗？

　　果不其然，奾霖神色黯淡下来，手中拿着的纱布也放下了。

　　看见对方有些委屈的模样，暮馨心底愈发地烦躁。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

　　什么事都做不成，却只会冲待自己好的人倾泻情绪，更何况对方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陌生人。有什么理由承受自己这种神经质的行为。

　　很讽刺，也可笑不是么？

　　可事实也证明，她东逐暮馨始终就是这样一个烂人。

　　不过转而她又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是个烂人了。那自己怎么做，也无所谓了，不是吗？讨厌自己的人如此多，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了。

　　大不了，对方一个不高兴，结果了自己便是。

　　奾霖见暮馨不肯配合，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如此也只得悻悻作罢。

　　之后，奾霖再来询问她事情，暮馨也不再开口。

　　纵然奾霖如何劝她，暮馨始终不遂她的愿。奾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许是对方还在气自己前天晚上说错的话吧。

　　她不希望自己管她，自己自是可以依着她。可若是真的依她所言……

　　只是稍稍想到那样的后果，奾霖就觉得难以忍受。

　　不行，奾霖摇了摇头，自己一定要帮到她。

　　既然醒着的时候不让自己换，便趁她入睡时替她做吧。

　　就这样，这相遇的第二日也随之过去。

　　经过前两日的观察。奾霖发现，因着对方现下身体较为虚弱，所以起码会睡着两次，而且每回都睡得沉，如此奾霖每回挑这种时候进行更换。

　　换药工作进行很是顺利。只是令奾霖颇为头痛的是，对方依旧不进食。

　　奾霖尽可能想办法，在不与暮馨当下身体状况冲突的前提下，变得花样为暮馨做吃的。可是奈何对方就是不吃一口，甚至瞧都不瞧一眼。奾霖看着焦急，却想不出方法。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和暮馨谈谈。

　　而奾霖换药的举动也是被暮馨有所察觉。虽然她现在身体虚弱，但是却并不傻。看见对方走过来的脚步，再看着自己身上焕然一新的布条，心中的怒气更盛。

　　奾霖又端着热乎乎的汤行至她面前，随即便对上了暮馨那有些不悦的视线。

　　见状，奾霖慌忙的摆手吞吞吐吐地：“……对不起，暮馨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说，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奾儿喂你吃一点……好么？”

　　“……你要我说……多少次。”暮馨蹙着眉，气息有些不稳。

　　奾霖柔声劝她：“暮馨现在你身体状况不乐观，奾儿只是想帮帮你。”

　　“我也说了，不需要你帮。”

　　暮馨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帮了我，你就能得到满足了吗？”

　　见暮馨有些生气，奾霖讨好般的她拉着上暮馨的手：“不是的，我……”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那可怜的伪善！”

　　暮馨本想将手抽开，却不料手抽出时不小心碰到了奾儿左手拖着的碗。

　　碗应声砸碎，里头的面条溢出。

　　暮馨的行为，让奾儿呆住了。她从小不曾接触过旁人，一直在两位母亲的爱意中长大，被暮馨这种略带攻击性的言语说的有些发愣。

　　委屈蔓延至心中，让奾霖的眼框也泛起红来。

　　她不明白，为何暮馨一直朝自己发脾气。她更不懂，暮馨为何一直不肯接受自己的照顾。可她却只知道，自己定是惹对方生气了。

　　愧疚，委屈，一时间涌上心头。

　　“……对不起。”奾霖眼红红的站在暮馨身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将一旁破碎的碗一一收拾起来。

　　暮馨看见奾霖这副模样，心里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下意识开口想说句什么，却最终还是别头去。

　　奾霖的哭声萦绕在耳畔。可暮馨什么道歉的话都没说，反倒咬着牙道：“……总之，别再来打扰我。”

　　奾霖最后是哭着跑开的，一整日都没再来打扰她。

　　啊，我真是烂透了。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暮馨这般想到。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她也该走了吧。

　　本来那种美好，就不应该属于她。

　　可谁知她想错了，夜晚，奾霖依旧带着一大摞框的东西来到暮馨跟前，里面有着各种水果。

　　奾霖终究还是没依暮馨所言离开。

　　她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这位来到外面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于奾霖而言，暮馨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况且，本性纯良的她，自是无法放任眼前的受伤的人不管。如母亲所言，自己无法帮助到所有人。但既然自己见到了，便一定得好生照顾才行。

　　助人为乐，是两位母亲从小给奾霖灌输的价值观，奾霖一直受到这样的价值观耳濡目染。自当也是践行着这点。

　　奾霖调整好心态，之后也没再理会暮馨的斥责，仍旧周旋在她身侧，细心照料着她。

　　往后几日，她还是每天都会为暮馨将做好的食物，放置她身边。即使暮馨一口不吃，她还是会照常为她做。

　　暮馨望着眼这几日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情很是复杂。

　　眼下，已经是两人待在一块儿第五天了。索性的是，她们在此处一个戾族也没碰到。也不知该说是侥幸，还是该庆幸这处本就人烟稀少呢？

　　况且，自己都那样驱赶她了，她不仅留下，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对自己有所图谋么？可是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又能图什么？

　　如今边境并不稳定，随时可能出现戾族人，一直留在这照顾自己这种废物，真的连命都不要了么？

　　还是说，对方只是想要嘲讽自己呢？报复自己前几日对她的态度？以及先前打碎的那只碗？

　　长久以来的挫败感，使得暮馨变得敏感又多疑，她难以从积极的一面去考虑旁人。而更深层的潜意识中，更是有着一种浓烈的不配得感。

　　可……真的值得吗？花心思报复她这个拖着破烂不堪的身躯，什么做不了的废人？

　　想了想，暮馨也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是啊，眼下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一定很可笑吧？双腿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圣弧那些人，要是看见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曾经还说别人是废物，看看自己现在，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

　　什么天下第一？战无不胜？真是可笑，那又如何？眼前的情景让暮馨变得愈发焦躁。

　　现在自己就是个废物！

　　几日的拒绝进食，已是让她的身体日渐消瘦。而在这份身心的折磨下，更是令她跌至一个谷点。

　　她的身体越来越脆弱，若是是以前法力尚在，即便不食，仅仅通过修炼，也不会饿。可现如今的她常人无二，自然也就需要食物的补充。

　　可无论她如何尝试撵奾霖走。但奾霖一直都未遂她的愿，一直耐心的照顾着她。

　　暮馨不明白奾霖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一旦不耐烦了对方就会哄她，见她脸色稍缓和些，就开心的拉着她聊天，和她讲一些在周遭看见许多幼稚的见闻。

　　明明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对方也浑不在意似的，像一个太阳般，始终照耀在自己周围。

　　她不明白，对方为何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可殊不知，奾霖仅仅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她，仅此而已。

　　只是这般照料，对于现下这样敏感的暮馨来说，效果始终是适得其反的。

　　看着她那般积极乐观的样子，再看看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这让暮馨愈发陷入了深深的挫败之中。

　　这份自卑与敏感，也造就了暮馨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第六日晚，奾霖仍旧如往常一般走来，来给她送来晚餐。

　　“……”

　　“你烦不烦？”

　　看见暮馨有是不太开心。奾霖嘿嘿一笑：“暮馨……你别生气，就吃一点嘛，就吃一点点。”

　　“……”

　　这些天一直一直，就不会对她感到倦怠么？

　　“……你还没够么？”对方语言里夹杂着怒气。

　　都被这样对待了，为何却就是不走？她实在对她的行为想不明白。

　　奾霖对她的呵斥早已习惯，每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是闭着嘴，默默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为何就是不肯离开？”

　　“为何非要照顾我？”

　　“……”

　　“你是在羞辱我么？看我一副完全不能动的样子？”

　　奾霖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暮馨冷眸望着她:“我不需要你同情。”

　　“暮馨，你别生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说了多少次，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听明白了吗？”

　　“……”

　　“……不要再管我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斥责奾霖了，这些天暮馨时不时的就会朝她发脾气。

　　而每当这个时候，对方却始终都是默默承受着她的这些无理取闹。

　　见到奾霖又失落的走了。暮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

　　啊，糟透了，我真是糟透了。

　　她其实一直明白的，自己就是个人渣。无非就是把自己的无能迁怒于另一个人。

　　可别人是无辜的，凭什么要忍受自己这些？

　　暮馨不禁扶额，笑起来。

　　像她这般丑恶的人，怪不得所有人都会这么讨厌自己。

　　把所有人都逼走了。让所有人都恶心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么？这样就满意了吗？

　　讨厌，真的好讨厌，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笑到最后，泪珠不禁顺着眼角而下。

　　“我真的好失败呀。”

　　她从未想到过有招一日，自己居然也会变得如此卑劣。

　　或许，那颗所谓孤高的心，也应当连带着这份残破的躯体，永远埋葬才是。

　　望着那道在不远处默默哭泣的身影，暮馨的心中已然做出了某种决定。

　　……

　　次日清晨。

　　当奾霖再度醒来时，她周遭已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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