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白教你了

作者:谷胱甘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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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赠花



      初日归落,又是天黑天明,风随其过,吹走了些许时日。

      红灯久亮,不免令等待的人们心生烦躁。道路长远,来往车辆速度缓慢,绿灯忽而亮起,却也行不过多远。

      晚风慢吹车窗,街灯洒落满地,王洝站在学校门前,换上了加厚的制服,大衣黑长,更显身形。

      长街高楼错落,灯色层叠,霓光散落漫空,王洝抬头望去,恰见深渠墨蓝,流沙摇曳,丝缕如星沫滑落,美得不可方物。许是天宫之上,哪一氏族又逢喜事,才会将今晚夜色染画得如此灿烂。

      四下空气无尽,独特的魂息飘来,哪怕掺杂一丝,王洝也能瞬间察觉。

      王洝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张暛就站在门外,静静等待。

      目光相对之时,张暛的嘴角不住扬起,一抹鼻息呼出,轻雾缓散,映落了一片夜色。

      张暛走近几步,恰好拦住王洝的去路,微笑问道:“最近好吗?”

      王洝也微微笑起:“托您的福,都好。”

      张暛怀抱一捧花束,王洝望见,心间霎时泛起一阵惊愕。

      卷杂着所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一捧鲜花直直地被张暛递到了王洝面前。

      张暛满怀期待道:“送给你。”

      花色惨白,阴冷瘆人,凉得发荒,不难看出是刚刚摘下,还散发着泥土气味。

      一捧祭奠逝者的白菊,稳稳地停在了王洝面前。

      恼怒难忍,王洝皱眉道:“你有病?”

      路过之人,无不转头观望,异样的目光直直投来,盯得王洝又一阵无奈。

      张暛的嘴边永留一抹微笑,可在王洝看来,只觉那尽是嘲弄。恼火难以压制,王洝挡开面前的菊花,却没曾想,花捧竟瞬间从张暛的手中脱落,一枝枝花束散开,扬落满地。

      王洝并未使多大力气,仅仅只是推开花捧,根本不可能将花束打落。如若不是张暛刻意松手,菊花又怎么可能散落一地?

      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反倒收起微笑,满目只留委屈,几抹妖,色荡落眼尾,害人害花。

      王洝久活千年,也未曾见过有人能将无赖之技练就得这般登峰造极。塞着满心无奈,无处言苦,王洝转身便大步离开,只想马上远离张暛这种妖魔祸患。

      繁街之上,人来人往,唯余张暛,还静立原地,依旧揣弄着幼稚的情绪,迟迟不愿离开。

      王洝还未走过多远,应情应景的淡雪便悄然飘落,合乎夜色,却不符规则。

      王洝清晨离家之时,情雨磐还是一片暖阳,并无霜封迹象,为何将夜会有雪至?

      明明无理,却总是有理,流氓无赖,谈何道理?

      流氓无赖,都不及那人一分!

      每一次的怒火都无处发泄,王洝越是纠结,便陷得越深,烦躁便越难压制。

      推开家门的一瞬,王洝才想起,还有更难面对的事情在等待自己。

      猎失大人登门,即是发放俸禄之日,却也是克扣薪水之时。司命小官底薪本就微薄,却还要遭人反扣不少,一条一条过失,清清楚楚陈列,王洝又是无处说理、无处评理。

      猎失多行形于凡间,而不现本体,房屋的空中只漂浮着一木卷、一墨笔。

      卷轴平空展开,进而宣读开来:

      “截至本月十九,奉仙狐猫赫虽无违规行为,但期间,赫猫游手好闲,消磨渡日,修为无所长进,亦未造极九命,猎失大人反复考量,终决定扣除月薪6%,小惩大诫,以示警告。”

      赫立马怒声反驳:“你有病?游手好闲也要扣钱?”

      灵卷回道:“辱骂尊神,罪加一例,扣除……”

      赫赶忙陪起笑脸,打断道:“别别别!我认!我都认!是我有病,您别扣,别扣!”

      灵卷继续念道:“十月初十酉时,奉仙狐猫域窃得凡人柑橘一箱,扣除月薪10%。

      赫诧异道:“你偷橘子干嘛?橘子呢?快还回去啊!”

      域满不在意道:“丢了。”

      灵卷回道:“域猫食得其中一二,无法完璧归赵。”

      灵卷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起了整篇通报的高,潮部分:

      “司命元臣淳于温。”

      “十月初九子时,暴力扰动异空,以至其暂时瘫痪,扣除月薪20%。”

      “十月初九子时,凡间东南灵元方堂百年灵御破散覆灭,碎至根基,护救不周,扣除月薪60%。”

      “十月十五辰时,损坏天阙云盾,扣除月薪12%。”

      “十月十五辰时,再次暴力扰动异空,扣除月薪20%。”

      “十月十五辰时,擅闯鬼府,肆意毁坏,恶意开战,以下犯上,逾矩不敬,罚俸三年!”

      ……

      每逢猎失登门,三人都会据理力争、锱珠必较,各自申冤诉情,能多讨回一分算一分。

      而此时此刻,王洝和域平静至极,赫的心中还充满疑问,为何两人这次都闭口不言,只有自己还在讨理争论?

      直到猎失宣读完毕,赫才恍而大悟,和这连本钱都陪进去的大过相比,那些扣上百分之几的小错又算得了什么?

      灵卷继续念道:

      “东南灵元方堂月薪总计12000,共扣除128%,实发工资-3360,马年、羊年,以及猴年停薪三年。”

      “淳于大人,3360,现金还是刷卡?”

      王洝静坐远处,抬手轻抚额头,沉沉闭眼,呼吸之间,仿佛都是说不出的苦涩,怅然而叹:“扣第四年二月的吧……”

      灵卷飞向窗边之际,墨笔忽而补写开来:

      “十月十九戌时,司命元臣淳于温掌管情雨磐不利,气候异常成灾,扣除月薪40%。”

      ……

      生平第一次,王洝有了想要撕烂一个人嘴的冲动,一事不顺,便诸事不顺。

      不过几时,窗外飘雪,竟已从点点星沫变作大片绒絮,窗外石台,积落雪层,甚至遮过半扇窗户。

      王洝望向晴雨磐,悬浮半空,灵光飘散,满布白霜,其余气候悉数消失,石璃之内,尽是落雪。

      王洝并未施予任何灵息,情雨磐内部的运转体系已经开始跟随实时天气变换、完全失去主控能力。

      天空飘落异常雪花,导致系统紊乱,情雨磐随之改变,进而促进实空之中暴雪飞落,两者互相影响,正馈促进,从而造成气候灾害。

      雪沫飘落而下,毫无自然气息,只有寒冷滋生,除了成分异常,流雪的走向也不同寻常。

      王洝向空望去,发现漫天白雪,并不是从遥遥天阙一路飘落,仿佛是从某一半空向四面八方横吹而来。

      街道之景,全然改变,天地同白,明晃刺眼,雪层厚积,甚至深有半米。

      行驶的车辆被迫停运,道路一片堵塞。路人寸步难行,满街静止难动。

      只有久落的大雪才会造成如此景象,而现下此时,仿佛这般改变只发生在一瞬,不留任何时间,人们难以应对,整片区域都进入了瘫痪状态。

      落雪生白,飘向王洝身侧,停在发梢、衣摆。忽而之间,冰凉播散,王洝只觉几分恍惚,一样的寒冷,气息独特,聚散缓吹,来去飘荡,这般感觉,何其熟悉!就算改换千万种形式,王洝也不会错辨一次。

      灵息瞬聚,周转绵延,王洝步入异空,直接奔向学校。

      四周的景物已然消没,高楼建筑、平地街道皆无踪迹。万里沉雪,不见实物,唯余张暛,静坐堆雪,苍白而热烈,孤独且悲凉。

      望见王洝身影,张暛却撇过头去,换了个方向继续漠坐。

      王洝发现,越是接近雪源,四周的空气便越是寒冷。从家门到学校穿越异空,只需一瞬,可两端的气温却相差甚远,环境温度骤降,王洝的身体着实难以承受。

      雪源之巅,冰霜疯生,忽而一瞬,灵火穿入,炸裂相伴,火海奔涌而下,极速蔓延,吞没万里,雪源瞬间崩裂,雪沫飘荡,星火点散,两者相撞,一片水雾乍泄。

      实空之内,大片的雪絮瞬间分裂,化为星点花沫,洒向地面,仿佛白星淌落。

      人们不明所以,抬头仰望之时,只觉美如神话。

      王洝双手轻落,渐收火流,一切又重归平静。

      异空空旷,一声啜泣忽而传出,本来轻不可闻,却像是安置了扬声器一般。伴随着隐晦的心酸,点点雪花再一次现世,瞬间开始重堆雪源。

      张暛眼角泪水苦涩,圣洁尤怜,泛滥着淡染的红韵,寒风见了,都生出几分怜悯。

      鬼首长泪流淌,沾湿冷肤,落向烈唇之边,拨起几分悲伤的余音。美人一泪,唤雪万千,实空霎时寒风四起,絮落的雪花结聚,再次大片大片地挥向凡间。

      王洝难以压制心间怒火,灵息顺势而出,疯涌汇聚,直冲横过,猛然撞向雪堆。

      烈光强势,张暛却纹丝不动,更不躲避,全以肉身相抵,灵息巨力全然砸落,几抹鲜血瞬间从张暛嘴角流,落。

      美泪如同针尖,狠刺在王洝心间。

      苦肉之计,万里好行,直叫王洝无法承受。

      可以打架,可以被打,可以蒙冤,可以扣钱……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偏要装得这般可怜?

      王洝立马走近,错愕问道:“你,你没事吧?怎么不躲?”

      张暛沉下眼去,避开王洝的目光,抬起胳膊,将唇边鲜血抹落,全都蹭在衣袖之上。

      张暛只是默不作声,只管流着属于自己的苦泪,此方一滴一滴流泪,他方暴雪一阵一阵猛落。

      恨之入骨,杀心已起,却唯余无奈,王洝慌乱问道:

      “你哪儿不舒服啊?”

      “你想干嘛?”

      “你……”

      “你行行好,说句话,收收眼泪行吗?”

      ……

      王洝活过千年,还从未这样卑躬屈膝,就连和王率说话,都未曾用过这般语气,王洝只觉满心苦涩。

      日夜闭关,苦心修炼,堂堂上神,竟终为哄鬼。

      回应无声,却胜有声,一片凄白的花瓣恰好从王洝眼前飘落,只过一瞬,便卷入飞雪,而后再不见踪影,好似在有意无意地提点。

      称之含蓄,却又太过明显,说其刻意,又仿佛还有几丝隐晦,鬼首这般矫揉造作,实非常人所能,王洝不得不心生佩服。

      没有分毫犹豫,王洝立马返回实空。

      车辆长排,道路堵塞,路人难行,皆困原处。

      校园正门之外,四下皆是目光,王洝万般无奈,却也只能徒手拨开厚雪,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刨出那早已被白雪深埋的花捧。

      惨遭冰雪浸蚀,白菊残破不堪,花叶本就薄嫩,此时早已透烂,有些残挂茎枝,有些折断掉落,安都安不回去。

      王洝再次踏入异空,怀抱枯花烂叶。白雪漫空,王洝望向那抹孤影,恼怒之中夹杂着一丝可以忽略的愧疚,无奈之中尽是心酸。

      “你不是不要吗?”

      沉声委屈,连带几分低哑,张暛只留一抹背影,依旧不愿转头。

      王洝立马说道:

      “我要。”

      “我都要。”

      “你行行好,别哭了行吗?”

      烂花一捧,惨不忍睹,落入张暛眼中,那一瞬间,热泪犹如海浪翻涌,欲出未出,欲收难收,苦怯冷怜,生生幽转,眼尾凉红,犹如西风摧捻薄花,长眉皱起心间的失落,悲伤更大、难过更大,万千情绪齐齐涌上张暛心头,蓝色冰雪预警霎时在王洝心间响起。

      奉上毕生勇气,王洝直接捧起张暛的脸庞,生硬扬起,逼着张暛将那涌出的热泪全然憋回。

      醉雪漫天,飘飘洒洒,拨人心弦,悄生恻隐,肌肤相触,私情隐匿,皆在一俯一仰之间。

      张暛的面容,一副无辜无罪的模样,泪眼憔悴,的的确确哭出了一些深度。余泪毫无温热,冰得刺手,流落之时,恰好绕开王洝的指尖。

      仿佛不经控制,指尖便悄悄轻动,王洝回神之时,竟才发现,自己已将张暛的一抹轻泪拭去。

      终是勉强收起了酝酿的情绪,张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暗自忧愁,自言自语地念道:“鬼府塌了,没住处了……”

      王洝立马说道:“我带你开房。”

      异空只落一片无声,静得令人发慌,不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王洝整改了一下措辞:“我带你去酒店租房。”

      满目无辜,张暛随意问道:“你有钱吗?”

      王洝瞬间怒吼:“我没钱!”

      提及痛处,王洝便满是暴躁,恼火四起,险些再次爆发,却又硬生生地吞回“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后半句话,王洝极力平息,转而平淡道:

      “……可以挣。”

      张暛试探问道:“那要不先住在你家……”

      王洝果断拒绝:“不行!”

      无需思索的抗拒变作一声下意识的厉吼,王洝冰冷的语气仿佛又刺伤了鬼首脆弱的内心。

      张暛满目空落,忧愁神伤,默默望向白雪花泥,说起就起的情绪没有前奏,直入高,潮。

      心间树立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摧毁,王洝彻底绝望,放下挣扎,无奈说道:“别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暛默默拭泪,一边问道:“我住你家,行吗?”

      王洝微微笑道:“行……”

      张暛继续问道:“那花?”

      王洝平静道:“我带你去花店买,行吗?”

      张暛轻轻点头:“行……”

      ……

      今夜星河,只淌雪白,终停于人间。

      高楼建筑、长路街巷……全铺雪泊。晴空辽远,夜色弥漫,霓灯依旧,晚风也吹,路过满地软白,捞起迷失的月光。

      凡间天地,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空净。

      花店门前白雪深堆,店员已经扫出一条小路。藤叶悬挂房梁,沉灯交织,一同垂下。花枝盛放,饱吸瓶中清水,台架之上,不留一处空位,满摆草植,木香柔散。

      花店老板手持一株茎花,修修剪剪,抬眼望去,店门之外,两位客人相随而来。

      远街只落一片灿烂,老板眼前却尽是黑漆。仿佛是从夜色深处慢行而来,这两抹身影,这般不同凡人、不可思议,直叫人难以相信、难以平静。

      呆愣良久,老板才知上前,轻声问道:“请问二位,想买什么花?或者想送给什么人?我可以为您推荐。”

      王洝无奈回道:“白菊……”

      老板抬眼,目光轻轻瞟过张暛,这才发现,一双眼眸神伤,留落一片淡红,是哭过的痕迹。忽而之间,恍然大悟,老板亦深感遗憾:“抱歉,我这就为您包花。”

      老板十分细心,放入单数菊花,搭配几枝骨朵、茎叶,扎入淡白的纸张,外纸土黄,缎带平剪,将其紧束,包装得简单大方,合情合景,价钱却也格外美丽。

      推门而出之时,张暛将怀中的白菊递给王洝,郑重地说道:“送给你。”

      王洝礼貌回道:“……谢谢。”

      他人相赠,自己付钱,王洝接过这捧价值连城的礼物,紧紧捧在怀中,全当提早为自己送行。

      老板开店十年,还是初次见识收白菊的客人亲自到店。老板木讷地望着两抹身影远去,背后霎时泛起一片凉意。

      被雪浸烂的残菊,衬着瘦花悲凉。

      还有一捧正开的新菊,白得一样,白得刺眼。

      两捧白花,都得供着,都得捧着。

      一路行人,都悄悄回望,都绕路躲避。

      距离不长,却仿佛远行万里,夜寒一路,手捧两个千斤,王洝只觉仙道已尽,只想立马归西。

      推开家门,直上阁楼,王洝抱起一床棉被走向客厅,腾开卧室床铺,冷声说道:“老实睡觉。”

      张暛有些委屈:“可是,我想看电视……”

      王洝倒向沙发,一把抻起棉被,蒙盖全身。无尽的疲惫漫延而上,搅乱神思,王洝从未觉得这般难撑,所有的情绪渐渐化为烦躁,乱伏心间,与睡意争斗,痛苦难耐。

      张暛紧跟其后,坐上沙发,隔着一层棉被,倾身压去。

      张暛又将棉被掀开,温腻的呼吸打在王洝耳侧,满是压迫的逼近瞬间拉起裂痛的记忆,王洝立马抬手,抵向张暛的胸膛,隔开几分距离。

      睡意沉沉,瞬间被搅和得一丝不剩,王洝有些暴躁:“你干嘛?”

      抵在身前的一手,轻软有骨,修长柔白,还有自己从未拥有的温度,沿着不灭的诱惑,仿佛失控一般,张暛顺势握上王洝的手,只想揉碎而后放入心间。

      张暛忽而怔怔说道:“我想……看电视……”

      睡意全无,只剩烦躁,王洝正欲开口厉呵,便看到张暛那染红的眼眸再次泛起一层雾花,点滴欲落,垂打而下,而后洒落几沫,恰好落向王洝的唇边。

      几抹凉意点落,在王洝心间泛滥。

      这一整夜,张暛的苦泪不停,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不知分寸,尽是戏耍,尽是愚弄。

      王洝再难压制,恼火霎时爆发,灵息四起,异空骤现,王洝顺势紧握张暛的手背,一把将其拽起,恼怒吼道:“好啊!让你看个够!”

      情绪相伴,灵息汹涌,沿着掌间,聚结而出,王洝抻拽张暛,直落一楼,猛然将其甩出,一拳挥落,捶向身背。

      张暛如同野魂一般,无思无力,毫不还手,只任灵息冲撞。

      张暛重重摔向电视机前,王洝狠擒其臂,向下压去,逼其直面黑屏,凶狠说道:“好好看,给我看个够!”

      王洝语气凶狠,直抵张暛心间,将所有美好全然搅散。

      张暛的脑海犹如风暴过侵,残劣撕碎,魂咒疯生,却如星火,爆破无力,断断续续,张暛抬眼怒视,却尽是泪花模糊,狠狠咬住字句,声声低哑道:

      “你们天神……就是,这般……善待苍生……”

      王洝霎时恼火窜升,鬼首也配言说苍生,也敢将自己纳入苍生?多少冤死、多少生命,皆是出于鬼首杰作?异亡孤魂,几百名单,就摆落在石台之上,竟能大言不惭,还能大言不惭。

      仇怒相助,魂咒终生,肆意狂卷,张暛反手相扣,猛然起身,抬起胳膊,便欲狠擒王洝的脖子。

      黑息吞食,弥漫四周,与王洝相触一瞬,张暛却忽而停下,压制满腔恶怒,将疯火悉数咽下。

      张暛瞬间收手避开王洝,魂咒卷绕,覆盖异空,法力渐消,阴风随散。

      实空之下,房屋宁静,王洝耳边霎时空落,满目愤恨也随之淡去,鬼首无踪无影,唯留王洝一人。

      方才怒息尽由心生,几分难以把控,威力超常,甚至穿入实空之内,电视机的屏幕也被毁碎,后墙生出几分裂纹,尽是狼藉残景。

      夜落几抹暗色,月也平淡无光,窗帘轻拉半掩,漏过几束远光,平静而后,又是思绪翻涌,无穷无尽。

      王洝扶墙慢坐,望向惨碎的屏幕,心间又生几分不忍。又是冲动行事,为何总是这般、为何遇见鬼首如此?

      王洝侧头靠上墙边,闭起沉重的双眼。

      鬼首为非作恶,罪至当诛,何须怜悯?怒火也该、疯战也该,可王洝不知,自己心间,为何一片乱麻?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善恶不分、是非不辨?王洝自视没有过失,可为何会心存愧疚?难道只因一句:

      你们天神,就是这般,善待苍生……

      问风无所答,告月也无声……

      魂息疯卷,一路坠入阴间,鬼尸听令,怨仇四起,响歌回荡,血河同悲,吞没长路枯叶,荒草青坟,处处皆是孤鬼,放肆游荡。

      白花抽断,残菊无根,鬼府门前碎物满堆,阴风扫过,狂啸疯呼,卷起千万堆。

      感知异动,蒲绛一路急奔,赶来之时,只见鬼首如疯,行似孤魂,苦痛无声,满面长泪,难收难止。

      头寒似裂,头痛似裂,不尽的回忆在张暛的脑海之中翻涌,却难抓一丝,难记一事。

      过往如同碎片,面目全非,如同疯浪,悉数刮拍肉身,张暛记不清故人,记不得旧世,只留一片孤泪,只恨一片绞痛。

      张暛双手狠抓石床,指温寒冷,能将固石覆霜,情绪唤起,疼痛早已将神智侵灭,张暛一边疯呼,一边狠狠砸撞头部。

      冰层漫延而上,就用头颅将其砸裂,指尖深凿坚石,霜冰再沿其生。

      悲凉凄惨,阴间无声,无声如疯。

      蒲绛踏上石阶,疯跑而上。

      鬼首已是痛泪满面,仿佛孩童,蜷缩无助,强大得弱小,直叫人心疼。

      蒲绛使出全身力气,也难控制张暛。数碗苦汤,蒲绛强灌猛倒,才勉强为张暛喂入几滴,哪怕顺着鼻腔涌入、哪怕沿着唇边呛入,也算万幸,也能起效,哪怕折磨,哪怕痛苦,也得如此,必须如此。

      欲比裂痛,灌药之苦,根本不称为苦。

      魂息渐散,黑雾淡去,阴间起鬼,一夜不眠。初日落光,只沿裂缝,坟冢长立,鬼尸归家,阴风不散,楼旗不倒。

      药汤穿肠,尽留唇边,一呼一吸,仿佛皆是苦味,张暛缓而睁眼,依旧沉痛有余,昨日之事,仿佛清楚,仿佛忘记,只余一片混乱。

      张暛望向一旁,蒲绛趴在床边,倒是睡得很香。

      鬼首泪流,并非本意,皆是裂痛牵连,难以控制,雪落之时如此,昨日夜晚如此,一直如此。

      无缘无故,无因无由,旧事便如潮水,忽而翻涌,搅扰魂痛,逼落张暛泪流。雪飘只因体寒,只因泪凉,也非捉弄王洝,只是恰好凑巧,只是就在那时,尽生误会,可惜只有张暛自己心间明了,可惜不会说予任何人听。

      听闻声响,梦离梦断,蒲绛忽而惊醒,下意识说道:“您醒啦!”

      张暛不禁笑道:“您醒啦!”

      蒲绛揉揉眼睛,不禁抱怨道:“昨晚吓死我了!您才搬去凡间不到半天,就头痛发作而归,又哭又喊,疯了一样!”

      张暛好奇问道:“喊?喊什么了?”

      蒲绛认真回忆道:

      “嗯……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大概都是骂人的话语!”

      “什么……天神没一个好东西!”

      “嗯……还有……什么又丑又凶啊!孤独终老啊!谁嫁给你就是瞎了眼睛,倒了八辈子血霉!”

      “还有……嗯对!你想得美!我才不嫁!我妹也不嫁!”

      说到这里,蒲绛也不免好奇:“妹妹?您什么时候,还有妹妹了?”

      张暛诧异道:“怎么没有?我堂堂鬼首,连个妹妹都没有吗?”

      蒲绛摇摇头:“没有啊!”

      张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蒲绛肯定答道:“真的没有!”

      口说无凭还好,婚状都已立下,阴间偌大,竟无妹妹,日后还怎与王洝亲近?

      张暛立马说道:“那就快去找啊!去给我找个妹妹啊!”

      阴令厉下,全城躁动,无福尽祸,鬼女哭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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