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借光

　　但是不论龚养在手机那边如何坐立不安与抓耳挠腮，今天他都注定收获不了满意的答案了。
　　短短的几个字，每一个秦如许都认识，但是好像离她很遥远，她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罩子里是安宁的清晨，罩子外却是令人惧怕的、从深渊里投来的一瞥。
　　秦如许只有阻断自己对外界的感知才不会不寒而栗，但事实上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双眼涣散，没有焦距，屏幕上的文字变成模糊的像素点，她的眼眶里满了泪水。
　　时间过去了十秒钟，或者有一分钟那么久，秦如许慢慢地给龚养发了一句：“对不起，我想我可能谈不了恋爱。”然后把屏幕按熄，悄悄拭干了眼泪。
　　她并不惧怕在李十泽里面展露软弱，可是她不能永远当一个小女孩，永远让他担心，永远牵绊他的脚步。
　　李十泽进来的时候，看见白色T恤的女孩把头发高高地束着，脊背挺拔，让他想起低头饮水的白天鹅。
　　他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又拿出所有需要的书本和文具，然后才看她一眼，开始刷题。
　　他们在这张宽大的书桌前坐了小半天，灿烂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在了书本和少年少女上，秦如许起身拉上了白色薄纱窗帘，经过过滤的阳光温柔如许，李十泽这时也放下笔，说：“糖糖，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少女巧笑倩兮，轻盈地坐回椅子上，抱臂靠在了椅背上，笑盈盈地看着李十泽。
　　少年人的喉咙发干，他听见自己说：“我决定参加空军招飞，最好是能加入a大、b大和空航的联合培养专项。”
　　秦如许突然觉得维持笑容很累，从没觉得这么累过，她收敛表情：“哥哥，我知道以你的成绩考z大或许是屈才了，a大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但是······”她有点说不下去，梗了一梗，“你怎么会突然想进入空军呢？”
　　秦跃岭的打算她是知道的。z大就在z市，虽然不能称华国数一数二，但也绝对是全国top5的院校，工科和商科尤为顶尖，无论是材料方面的铸锻焊，还是金融学管理学，都是无数人心心念念的梦想专业。因此此前李十泽一直是以z大为目标的。
　　他怎么会突然想进入空军呢？
　　“因为李阿姨的遗志吗，还是因为郑外婆的期待？或者是，飞行是哥哥你的梦想呢？”秦如许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回应她的只有李十泽的沉默。

　　李十泽有双很漂亮的内双眼，直视人的时候瞳仁黝黑深邃，眼尾细长上挑，天然在冷艳中透出矜贵。可是他垂下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就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怎么也晒不黑的冷白皮一下显出他的少年气，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什么奶油气，清爽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易碎感。
　　秦如许是妥妥的颜控，她的朋友就没有不好看的。可是这张看了六年的脸太漂亮，完完整整地继承了秦跃岭的美貌和李温雅的大气，在光影里静止，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还不适应三次元世界一般，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让她愣怔了一瞬。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早上做了逾矩的事，所以你讨厌我了吗？”秦如许终于想到这点，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羞耻和恼怒。
　　“对不起哥哥，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我······”她想说是因为梦到了亲吻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给她的感受截然不同，所以想尝试一下；也想说他是她唯一且最好的哥哥，她对他没有逾矩的想法。可是出于少女的自尊，前者她说不出口，而后者则是她不曾明白的问题，她有一个优良品质，就是始终诚实，因此说不出违心的话。

　　有那么一刻，至少一刻，她是想把明月摘到手心，让他只看她、只亲她、只爱她一个人的。
　　李十泽终于开口：“不是因为这些，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我的本心。”
　　“原来哥哥喜欢飞行吗，我居然都不知道，真是个不称职的妹妹。”秦如许强笑着自哂了一下。
　　李十泽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一丝情绪也没有，秦如许觉得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窖。
　　“我不可能一直照顾你，你快要成为大姑娘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句话可真是冷漠无情啊，秦如许几乎怀疑李十泽那张美丽的皮囊下换了一个人。
　　她原本以为她的自嘲会被李十泽反驳，说她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她太敏感了，李十泽的未尽之意就是她牵绊了他追逐梦想的脚步，现在要把她像踢一块破石头一样踢开。
　　“我昨天刚发过病，你当时说的是什么？你说你永远不离开我！”顿了一下，想到某些隐隐约约的传言，“你也觉得我是神经病吗，有这样一个妹妹让你丢脸了是不是？”秦如许边说边哭，嘴里说着指责的话，心里其实期望他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
　　可惜了她这一番唱念俱佳的表演，李十泽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当时是为了安抚你的情绪，你是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疾病，没什么好丢脸的。我只是你的哥哥，不是父亲，没有一直抚养你的义务。”他只是这么说，一番话就如他的表情一般无懈可击。
　　秦如许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愕然地后退了一步，随即想到了什么。
　　“就因为我亲了你一下，你觉得我会对你产生不伦之情？你觉得我这种人，永远也接受不了别的男人，所以只能爱上你是不是？这种爱情让你感觉恶心了，是啊，你这样完美无缺的人，怎么可能忍受这个污点呢？”她越说越顺畅，几乎要把自己的猜测当成真相。
　　李十泽额上青筋爆起：“说的什么胡话？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这番否认在秦如许看来就是承认了。
　　“哼，男人的心都脏，你们全都一个样，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要不是李阿姨已经去了，我真想让她看看她儿子是怎样的一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秦如许一时气愤，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差点忘了，她自己都能未婚先孕，生下一个私生子，还养了几年就撒手不管，施施然交给我爸抚养！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够了！”李十泽架起秦如许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了门外，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秦如许哭得停不下来，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几乎没有抵抗地被推出了李十泽的房间，使劲按了几下门把手，才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李十泽是铁了心不管她，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自己也不清晰的摘月念头，李十泽居然就把她看透了，这就要从她这个累赘身边逃开了。
　　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居然会被最信任的人当成狗皮膏药一般避之不及的存在，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恨又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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