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黄九郎

　　芸娘还没有醒，却在晚间起了高热，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众人端水的端水，熬药的熬药，忙活了好一通才让芸娘歇下。
　　已是亥时了，下人吹熄了烛火，告了退便三三两两打着哈久去睡了。方才灯火通明的院落一时只剩摇摇的月光了。
　　九郎被押着和他父亲睡一间，子萧一人歇在偏房，左右也睡不着，他便起身来院中独坐。
　　月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如同一泓深泉，洒在石板路上，几枝掉了大半叶子的树枝直愣愣地戳向深蓝幕布般的天空，像枯瘦的手向天空要索取些什么似的。
　　可注定是无果。
　　一切求索、一切思考都是徒劳，子萧无法从昔日的片影抓到半点蛛丝马迹，告诉他此时此刻，该何去何从。
　　如果早知道九郎是狐，我还会向他告白吗？
　　一个念头闯入子萧心中。

　　会。

　　毫不犹疑地，子萧想到。
　　自己从来不是瞻前顾后之人，况且虽前世因莽撞无畏而死，重来一世收敛了很多，但他明白自己骨子里的冲动和随性是难以改变的，想不通就不要想了，随心而为吧，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若连喜欢的人都要放弃，有什么意思？
　　如此想来，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他吐出一口浊气，拾起石桌上的酒壶，蒙迈地一饮而尽。
　　饮罢擦擦嘴，忍不住想：
　　只是……苦了九郎了。
　　他本不怕死，却因为一人有了生的执念。只是不知这次九郎会不会……
　　他望着渺远的月，又叹了口气。

　　“子萧兄？”
　　寂静空阔的院里，忽然响起木板门“吱呀——”一声转动，伴随而来的是少年人小心的问候。
　　玉石般的音质砸在空寂的院落里，惊起阵阵涟漪。
　　“九郎？”书生一如既往笑得温柔，“睡不着吗？”
　　“嗯。”九郎小心的掩上门，动作似鹿般灵巧，他好像不怕秋露的寒凉，赤足踩着露水慢慢地走近。
　　月色是如此偏顾他，为他玉质的脸打上柔和的辉光，他的一袭白衣，如月下初雪般美丽。
　　“怎的不穿鞋就出来了。”子萧待少年靠近，就轻轻楼住他，嗔怪地问到。
　　九郎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听着子萧有力的心跳，九郎轻意地下了泪，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哭泣，直至泪水沾满了子萧的衣襟对方才有所察觉。
　　“怎么哭了啊…… ”
　　他看着子萧黑曜石般的眼，泪水更加汹涌。
　　温和的书生轻轻捧起少年的脸，吻去了他眼角的泪珠。少年羞怯地别过脸，却暴露了粉红的耳尖，他用委屈了得像玉石里掺了沙的声音，一本正经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担心……担心我娘……”
　　子萧几乎可以想象他若是变回原形，该会怎样抖擞着小耳朵，害羞地团成一团。
　　他心里忍不住笑起来，却是顾到少年忧母的心情，柔声安慰到：“你母亲会没事的。”说罢把少年打横抱起来，大步去了自己房间。
　　少年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又安然地缩在他的臂弯，把自己托付给他。

　　“不能总是我退缩啊，子萧。”九郎靠着心上人的温热胸膛，没忍住又红了眼眶。他任由泪水滑下，更加抱紧了子萧。
　　他想：“这此全凭你的选择，不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欣然接受。”

　　月光静静地流淌，月亮永远是那个月亮，它见证了太多人世的悲欢，太多眷侣或怨偶，它并不会为谁留泪，却总是尽职地为他们留下一片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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