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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夜深了,气温开始降低,沅忆也逐渐冷静。
她坐到路边台阶上,开始擦眼泪,整理凌乱的头发。念生坐到她身旁,把卫衣外套脱下来,披到沅忆肩上。沅忆朝他点头表示谢意。
“刚才主持人叫的程乐轶,是我女儿。”沅忆喉咙沙哑,一顿一顿地告诉念生,“她一年半前出了意外。家里的钢琴原来是她弹的,你应该能猜到吧。”
念生点点头,默默地听着。
“今天是她生日,我很想她。”沅忆怎么都擦不干自己的眼泪,索性停了手,抱住膝盖,“好奇怪,我以为这么久了,没那么容易失控的。对不起,吓到你了。”
“不会,我失控起来更夸张。”
沅忆眼神中泛起一点苦笑,转头看了看念生,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夸张?”
“用头砸钢琴算不算?”念生想开个玩笑。
沅忆忍俊不禁,却又一霎那更伤感起来,因为这可能并不是个玩笑。
“你父母去世多久了?”沅忆问。
“我爸是七年前,我妈是四年前。”
“这么久了……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不可能好的。”念生知道沅忆想问什么。
虽然沅忆心里知道答案,但念生的回答还是让她感到绝望。
无论多少年,哪怕人生走到终点,失去至亲的痛都会永远跟随。
“所以,那该怎么办呢?”沅忆无奈地问。
“还能怎么办?”念生反问,“你已经比我好太多了。”
沅忆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念生,“什么?”
“你真的比我好多了,你女儿肯定很可爱吧。你的回忆里都是阳光和笑声,你根本不用藏着捂着。她是你的太阳,是照亮你人生的光。你却拿她来生产痛苦,她得多失望。
所以你说该怎么办?带着这些快乐幸福的回忆,大大方方地生活下去啊!你要知道,很多人的过去是很黑暗的,根本拿不出手,提都不敢提。一想到身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会被压得不敢抬起头看人,这才是真的绝望,连重新开始的勇气都没有。真的,除了黑暗就是黑暗,一点光都看不到,”
说到这,念生怕情绪失控,紧紧闭上眼睛,停住了嘴。
沅忆完全怔住了,她不知道念生的过去,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小心地问。
冷静下来的念生,撇了一眼沅忆,发现她面露关切,一下子后悔自己话说重了。
“没什么。”念生有些内疚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和你比惨,只是觉得你这样很不值。你女儿是给你带来温暖和快乐的,但是你想到她只觉得痛苦,不就是否定了她的意义吗?她开开心心来人间一趟,只留给你悲伤?那她估计得后悔来做你女儿了。”
沅忆被念生说得脑袋里乱哄哄的,他的话听着有些道理,但是实在让人难以消化。
念生感觉到自己有点胡言乱语,无奈他的内心本来就是混沌的。他自认是没救了,但沅忆还有生机,只不过他不能伸手给她温暖,只能说话说重点了。
可是看沅忆满脸委屈,他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只留两弯手臂给她。
他抬手想把沅忆头上沾到杨柳絮摘下来,手却向着她的发丝伸去,他立刻收回不听话的手,转身看向别处。
沅忆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时也有些慌乱,怕他真来挽她的头发,也怕自己的头发不会避让。
风把念生的头发也吹得乱糟糟的,凌乱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挺拔的鼻梁和薄润的嘴唇,还有利落的下巴。这张漂亮的脸下,究竟藏着什么黑暗的过去呢?沅忆恍然失神,盯着念生许久。
念生因为自己刚才的鲁莽,一时不知所措,手慌乱地摸出手机想掩饰尴尬,这一看才知道已经十点多了。
“糟了。”念生暗骂,赶紧解除飞行模式。很快微信开始接二连三跳出信息。
沅忆见状,也回过神,拿出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微信也跳出很多信息。都是程骏发来的,她没细看,甚至懒得应付,又重新打开飞行模式。
“我开不动车了,你会开吧?要不你把我车开回去。”沅忆没有力气折腾了,她准备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下,明天让程骏找人来接她。
“没法开,我驾照过期了,上午一时没想起来。”
两人正犯愁的时候,清澄打来电话。
“徐念生,你怎么回事!手机关机,人也不回来!”电话一接通,清澄劈头盖脸吼起来。
念生自知理亏,和她先道了歉,接着脑子飞速转起来,思考该怎么解释现在还没回家。
“看演出前我关机了。后来师兄弟起哄,给师兄办了个庆功宴,刚散场才想起来手机没开。”
“那你今天还回得来吗?”
“看情况是回不来了,我们打算找个酒店住一晚。”念生避开沅忆,对清澄撒谎,
清澄半信半疑,还想问些什么。念生赶紧说师兄再催他过去,先不和她说了,就挂了电话。
两人的对话,沅忆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有愧疚,对念生说:“我送你回去吧,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
她怎么可能好一点了!刚才她哭得气都透不过来,双手看着像是抽搐了,后来起身的时候,腿一软还差点摔倒。
念生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也懂她的顾虑。他让沅忆放心,今天就找个地方先休息。
沅忆也确实没缓过来,就不再和他客气。两人在网上找了一家最近的假日酒店,打听过还有空房后准备前往,但沅忆无法开车,他们看酒店就在一公里之外,决定沿着湖边,慢慢走过去。
去酒店的路上,沅忆慢慢恢复了身体的机能,心情也放松下来,和念生说了更多乐乐的事,念生也终于明白沅忆学钢琴的原因。
念生不想提自己的事,就不停问沅忆的事。他忽然想起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你中间的‘沅’字是你妈妈的姓吗?”
“嗯。”沅忆告诉念生,她父母很恩爱,她的名字代表她是父母两人最美好的记忆。然后沅忆又反问念生的名字怎么来的。念生笑起来,难为情地告诉她,他们家有族谱,他是“念”字辈,“生”是随曾祖父的名字。沅忆很惊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跟族谱的名字。
他们又聊了许多彼此趣味相投的话题,好像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到了酒店后,两人分到两间不同层的房间,各自回房休息了。
沅忆到房间后才打开手机,给程骏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程骏已经急得发疯了。他担心沅忆会被音乐会刺激到,做什么傻事。他打电话到潢州剧场,工作人员告诉他,演出九点半就结束了。他又打电话到交管局,查询潢州到上洹沿途有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完全得不到沅忆的消息。他正把车开出地库,准备直奔潢州时,沅忆打来了电话。
看到来电提示的那一刹那,他停住车,整个人因为松了口气而瘫软下来。
“你没事吧?”程骏接起电话,用所剩无几的力气问沅忆。
沅忆看不到程骏的心急如焚,只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淡淡地告诉他演出结束得晚,累得不想动了,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睡觉,明天一早再回去。程骏知道她没事才彻底安心,几乎虚脱的他又回到公司继续处理工作。
和程骏通完电话,沅忆去卫生间洗漱。照镜子的时候,她被自己的模样吓傻了。
镜子里的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白中还夹杂着刚才歇斯底里后残留的红血丝。她傻笑起来,想到刚才一直都是以这副模样面对念生,就替自己羞愧。
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刚才失控后念生圈住她的场景,念生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拍着她的另一侧肩膀,没有抱住她,只是圈着,圈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帮她暂停了时间。想到这,她脸颊上的红血丝都仿佛跳动起来。
她用打湿的毛巾捂住脸,想让自己冷却下来,但是脑海里圈住自己的念生不停地绕着她打转,她头晕目眩,应接不暇。
也许当一个人陷入无尽的黑暗时,身边出现的那个人,无论他做什么,他的出现,就是一道撕开黑暗的光。
念生究竟是上天派给她的一道光,还是她希望念生成为那道光呢?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疑是沅忆自己默许的。那念生是怎么想的,他是真的关心她呢?还是因为有过类似的遭遇而同情她?
她打了一个寒战,惊讶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和程骏还是夫妻,念生也有女朋友!
她闹心地把毛巾扔进洗手台里,用手胡乱洗了洗脸,她为自己这些虚妄的烦恼感到羞愧。她不应该揣测念生的想法,也没有患得患失的权利。
无论怎么想,都是错的。她回到房间,扑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万般后悔不该来潢州,却又暗自庆幸,还好让念生陪她来了。
念生回到房间后,简单冲了澡就上床了。他拿着手机盲目地刷着,脑海里却不停闪现刚才的情景。沅忆跪坐在地,她的头发凌乱地沾在脸颊上,脸蛋哭得通红。他几次想帮她整理那些错乱的发丝,再帮她把眼泪抹掉。但他终归没有伸手,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轻拍她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他恨不得能紧紧抱住她,替她挡住所有悲伤的袭击,反正他自己早就千疮百孔,多挨几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让她别那么痛苦,他做什么都愿意。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圈住她已经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他不敢再靠近了。
他望向窗外的城市里,霓虹灯一一熄灭。浮华落幕,月色才显现出它的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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