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娘

　　“长风！阿盐！”两人抬头，就见原礼带着一个姑娘走进了酒馆。
　　阿盐打眼一看，那姑娘一袭嫩黄的长裙，淡绿色的锦缎裹胸，长裙从腰间延伸出淡青色的柳枝花样，看着斯文又干净。
　　再定睛一看，阿盐一眼认出了姑娘脸上那对可爱的杏仁圆眼，这不是早上蒙着面纱来买酒的那个小姑娘嘛！
　　只是此时这姑娘眼皮微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却显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滴滴模样，和早上跳脱又有生机的样子完全不同。只是……若是你俯身抬头看她，定能发现那双杏仁圆眼可能在叽里咕噜地乱转，想要说些什么。
　　阿盐是双丹凤眼，眼尾平滑略微上翘。虽然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但是她一直想要一双杏仁圆眼，看起来就十分讨喜。
　　长风问原礼：“你今天不用去县衙吗？”
　　原礼笑答：“正要跟你们说呢。这是我表妹，秦佳人。她昨晚才从遥城赶来这边。高大人今天放了我半日假，我就带表妹逛逛。”说完，原礼又用手示意，向秦佳人介绍阿盐和长风：“佳人，这是我的两位好友，阿盐和长风。”
　　阿盐看着秦佳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便知道她肯定不想让原礼知道她出来买酒的事，于是主动笑着打招呼：“佳人姑娘，初次见面，便让我有熟悉的感觉啊。”
　　秦佳人听到阿盐所说，再抬眼看到阿盐眼神里的戏谑，双眼放大了一瞬，立刻垂下眼，慌乱中带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我也与阿盐姑娘一见如故。”
　　原礼惊讶，笑道：“如此更好了，哈哈哈……”
　　长风朝秦佳人略点了下头。
　　原礼对秦佳人说：“佳人，阿盐姑娘酿的酒可是一绝，值得品尝。”
　　秦佳人温柔地看着原礼，摆了摆手：“表哥，我不善饮酒。”心下想道：娘亲说，女子矜持温柔才更讨人喜欢，表哥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吧。
　　原礼合上折扇敲了敲头：“这倒是，我竟忘了佳人是弱女子，我的错我的错。”
　　阿盐看着秦佳人这强装出来的斯文样子，忍俊不禁。
　　长风皱了皱眉，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两面的女子，明明早上还来买酒，此时却作出这副姿态。他看了看阿盐，认为还是阿盐这样真诚的姑娘让他心生欢喜。啧啧，全然忘了当初阿盐是怎么骗他酒钱的。
　　原礼疑惑地看向阿盐：“怎么了？”
　　阿盐手指绕了绕发尾，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好笑。”
　　这下，原礼和长风都疑惑地看向阿盐。
　　秦佳人立刻紧张地看向阿盐，眼神里一会儿是着急，一会儿又有一些恐吓，好像一只马上要炸毛的小猫。
　　阿盐更觉好笑，说道：“以前我养过一只小猫，这只小猫在我面前的时候表现乖顺，是一只十分弱小的猫咪，我一直以为它十分娇弱。直到有一次邻居来找我告状，说我家那只娇弱的小猫咪把他家的大狗都给挠伤了，我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只小猫咪是十分英勇的。我刚才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它‘外柔内刚’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好笑，是以不觉笑出了声。”
　　原礼更疑惑了，不知她为何想起这件事。
　　长风迟疑一会儿，问她：“后来那只猫呢？”
　　阿盐愣了一下，这故事本来就是她瞎编来逗秦佳人的，就随口回了长风：“后来那猫就跑不见了，再也没找到它。”为了表现出故事的真实性，阿盐还叹了口气假装惋惜。
　　长风若有所思。
　　秦佳人自然听懂了阿盐的调侃，手紧紧捏住裙边，眼睛圆圆，瞪着阿盐，好像在说：“别再乱说了！不要暴露我！否则跟你没完！”
　　原礼转头跟秦佳人说：“佳人，平日里我可能在县衙做事，陪不了你，你可以来找阿盐玩儿。”
　　秦佳人注意到原礼看她，手立刻松开裙边，眼神又突然转变成温柔似水，带上一个柔柔弱弱的浅笑，说道：“嗯，表哥，我知道了。”好一副白莲花的姿态！
　　阿盐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上前一把握住了秦佳人的手，笑着说道：“不知怎的，一见佳人姑娘，我心里便十分喜欢。”
　　秦佳人被阿盐这突然的热情搞得无所适从，在原礼的目光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我见到阿盐姑娘也是这样的感觉呢。”这会儿她看出阿盐在逗她，但她心里对阿盐倒没有什么恶感，只是紧张阿盐是否会把她的真面目告诉表哥。
　　原礼和长风都摇了摇头，对女孩子这突如其来的友情十分不解。
　　原礼开口道：“今日我有半天休假，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阿盐笑着看向忙着的阿满和阿堂：“这段时间总是麻烦阿满和阿堂帮我看着酒馆，看来要给他们涨工钱了。”
　　阿满和阿堂笑嘻嘻地起哄：“那就盼着掌柜的多出去走走了！”
　　原礼笑了。
　　秦佳人听到这话，又看到原礼笑了，不免多想：表哥总是和阿盐姑娘出去玩吗？看表哥和她这么熟，不会喜欢她吧？表哥平时虽然常带笑意，但总觉得很客套，他对着这女子倒是笑得十分坦荡。
　　想到此处，秦佳人又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阿盐，只见眼前的女子身穿一件豆绿色的窄袖衣，领口、袖口和腰带都是象牙白，衬得她肤色匀净，似春日远山，清清淡淡。偏她还有一双瞳仁极黑极亮的眼睛，常带笑意的眼睛眼波流转间，于朦胧春光中如泠泠澈澈的流水，又如云破天开时的光亮，为那清淡增添了几分精神。鼻尖的一粒小痣也引人注意，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秦佳人想：这样明澈的女子，自己也忍不住心生喜爱，难怪表哥对着她笑得如此开心。表哥会不会喜欢这位阿盐姑娘？想到此处，秦佳人心里有点委屈，眼神又低垂下来，手捏了捏衣裙，没有说什么。
　　阿盐没有注意到秦佳人的目光，想了想，说道：“平日里在街上也逛得不少，此刻外面春光正好，红围绿绕，最是乡间风光好。带佳人姑娘寻些野趣不是更妙？”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有理，原礼眼带笑意，风骚地摇了摇他的折扇，道：“怎么个野趣法儿？”
　　阿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细细想象着：“咱们带上钓具，一边看‘遍地黄金’，一边烤鱼吃。”
　　秦佳人眼里满是好奇，忍不住问道：“何谓‘遍地黄金’？”
　　阿盐卖了个关子：“乡村独有景致，你去看了就知道。”随即阿盐眯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想象：“嗯……我们还要带上酒，细细品尝……”突然，又睁大了眼睛，狡黠地看向秦佳人：“只是佳人姑娘不胜酒力，不能品尝我酿的美酒了。要知道这酒可是我最拿手的春日醉，从去年春天里就埋在地下，取了最新鲜的春雪初融的山泉，品尝起来就如春雪化在唇齿之间，辛辣都是带着凉意的……”
　　秦佳人听到阿盐这番话，馋得在心里直流口水。她本就好酒，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母亲就拘束着她，认为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喝太多酒，况且她酒量并不大，平日里她也只敢偷偷喝一点，总是解不了馋。好不容易到了姨妈姨夫这里，偏又要在表哥面前表现淑女形象。如今听到阿盐描述的，她恨不能立刻就把酒灌进肚里。
　　阿盐看秦佳人眼神越发炙热，便说得更加有声有色起来。这下，连原礼都受不了了：“阿盐，快别说了！咱们直接就上路吧！我已等不及了！”连长风眼里都有了向往之色。
　　几人一路向郊外行去，路上风景不必说，越阡度陌，蝶蜂乱飞，空气里都充斥着花木的清香，一时浓一时淡，不知是风里含着香气，还是香气化作了风，空气仿佛都变得柔软起来。
　　乡村里处处是风景，近处看，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远处观，东风巧，尽收翠绿，吹在眉山。
　　农家少闲月。田间地头，百姓们忙着春耕。太阳光热热烈烈地照耀着。
　　秦佳人少见乡村景致，直到她看到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时，才明白阿盐说的“遍地黄金”是什么意思，她瞪大了双眼，仿佛要将一切风景都尽收眼底。原礼看她好奇宝宝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秦佳人转头看到原礼带笑的眼神，忍不住悄悄脸红，道：“表哥，我是不是见识太少了？”
　　原礼温柔笑道：“这个世界很大，谁也没有勇气称自己见多识广。”
　　秦佳人看着原礼温柔的眼神，听到原礼温和的安慰，感觉心里蜂蝶乱飞，红着脸，眼里亮闪闪地看了眼原礼，轻轻点头，小声道了句：“嗯。”
　　阿盐看着这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偷笑，长风听到阿盐的笑声，也眼神柔和地看着阿盐。正是应了那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村子依山傍水，阿盐他们很快发现了一条小溪，竹林掩映，风景优美。小溪的水很浅，阿盐建议：“这么浅的水，钓鱼还不如抓鱼呢！”说完，便将目光投向长风和原礼。
　　原礼忙摆手道：“我可不会抓鱼，有辱斯文！”
　　长风倒是不紧不慢，淡淡道：“叶片、树枝，都可以。”
　　原礼用手拍了一下脑门：“瞧我傻了，还以为要下水抓！”
　　阿盐想起这俩人都是公子哥，眼珠一转，她说：“不可以动用武功，不然有什么野趣呢？”
　　秦佳人听了，不满道：“为什么要故意为难他们？”又向原礼说道：“表哥，听着挺危险的，万一滑倒了怎么办？”
　　阿盐笑道：“小表妹，你是在小看你表哥？”
　　秦佳人一时被这话堵住，脸被气得红红的，不出声了。
　　原礼撇嘴，也不想在表妹面前有失风范，便质疑道“为何舍近求远？”
　　长风看阿盐十分有兴致的样子，便道：“我可以一试。”阿盐立刻投以赞许的目光，看得长风心里十分舒畅。
　　阿盐看向原礼：“原师爷，你当初为何选择当师爷？”
　　原礼不知道阿盐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合起折扇搔了搔脑袋，如实道：“自然是为百姓出一份力。”
　　阿盐继续忽悠道：“荀子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有位伟人也曾说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如今你连抓鱼这件百姓常做的小事都办不成，何谈为百姓做大事呀？”
　　原礼被问得愣住了，复又大笑：“我竟不如阿盐明白！罢罢罢！我也来一试！只是不知阿盐师从何人，竟懂得这样多的大道理！”
　　长风听到阿盐的谈吐，眼里也带上了一些探究。
　　阿盐听他提到自己的身份，心下一慌，定了定神，昂首挺胸地回道：“你没有听过有一种人是‘生而知之者’吗？我自学成才！”
　　骄傲的模样让长风和原礼都笑了起来，连在一旁的秦佳人也没忍住，被她自大的样子逗笑了。
　　原礼和长风都挽起了衣裤边，长风取来两根尖头的树枝，递给了原礼一根。两人都是第一次下水抓鱼，此时也都有些跃跃欲试。
　　下了水，两人手高举树枝，眼神紧紧盯着水里。阿盐和秦佳人也走近小溪，紧紧盯着水里。秦佳人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十分新奇，竟叫她眼尖地第一个发现了一条鱼，她激动万分，伸手指向那条鱼，大叫道：“表哥，那儿！那儿有条鱼！”却不想她的叫喊惊动了水里的鱼，一下子从原礼的脚边窜走了。原礼只听得一声叫喊，感受到脚边一阵滑溜溜的触感，再看时鱼已经跑没影了。他无奈地朝秦佳人笑道：“表妹，你是鱼的细作吧！专门给它通风报信呢？”秦佳人羞得手足无措，小声道：“对不起，表哥……”又感叹刚才没有维持住自己的淑女风范，心里暗暗想：我一定要沉得住气，端庄端庄！
　　正在这时，“刷”一声水响，长风一下刺中了躲在溪水底下石头边的一条笨鱼。刚才长风便盯上了它，这鱼一开始像是在水里享受日光浴，被秦佳人的一声惊呼吓得掉头要走，结果转头便撞上了水底的一块石块，长风眼疾手快，一下用树枝插中了。此刻，插在树枝上的那条笨鱼还在挣扎，尾巴不停摆动。长风将鱼递给阿盐看，眼神里是求表扬的得意。
　　阿盐竖起两个大拇指：“真厉害！”长风一开始疑惑地看着她的手势，不理解什么意思，听到阿盐的夸赞，便明白过来，这是她的一种表示夸赞的手势。阳光下挽着衣裤的少年眼底流淌着真实的笑意。
　　阿盐只见得眼前的少年乌发白衣，平日里尽现冷淡的脸上此时恰如春雪初融，浓眉掩映下的眼睛瞳孔深深，太阳光像是打了个哧溜，从上至下，照出了他白净的脸上细小的绒毛。阿盐微张着嘴，竟是一时看呆了。
　　长风禁不住她直勾勾的眼神，忙低下头，假装抓鱼，只是一时心思起伏，眼神不知看向哪里，心里却扑通通的都是窃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