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琴代语兮

　　“说吧，谁派你来的。”陆裴昌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冷眼瞧着早已醒转正在挣扎的黑衣人。

　　那刺客却是不答话，一张黝黑面孔上满是愤怒。

　　“不说？哑巴？”陆裴昌哼笑一声，微微侧头示意身边的暗卫给他用刑。暗卫得令，拿出鞭子，对准刺客的胸口就是一鞭。他的皮肉顿时开绽，血肉横飞。

　　刺客终是忍不住疼痛，惨叫出声。

　　陆裴昌轻声道：“不是会说话吗。”幽暗目光紧盯着那狼狈的刺客，等待着他开口。

　　刺客吐出一口血沫，嗤笑一声，不屑道：“陆将军。我若是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陆裴昌掸掸衣服上的尘土，开口道：“无非就是杀了你。也不能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伴？你真以为我抓不到他？”

　　那刺客听见陆裴昌提及他的同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慌乱与不安，但很快就被完美地掩饰住：“不相熟的人罢了，你就算是抓到他，也无用。他根本就不清楚任何事。”

　　只可惜这根本就逃不过陆裴昌的眼睛。他道：“你觉得我为何要抓他？”

　　刺客不解。

　　“你是否知道何为溶颜？”陆裴昌问他。

　　刺客坐不住了：“溶颜？他...他怎会有这个药...”他喃喃道。

　　陆裴昌见他这番模样，心下了然，继续追问：“还有迷香。你为何要往人房里燃放迷香？”

　　刺客还陷入恍惚中，闻言抬起头看向陆裴昌半晌，挑衅笑道：“听闻他长得极美。迷晕了带走尝尝。怎么，你不许？”

　　陆裴昌登时站起身，身姿在墙上投射出极为高大逼人的影子，他缓步走向刺客，待来到刺客面前，他站定半晌，微微俯身，用腰间的短刀将刺客的下巴挑起。

　　陆裴昌眼内蕴着风暴，他吐出的一字一句皆是极寒，刺客浑身上下连骨头都要被冻结。

　　“你，怎么知道他是谁？”陆裴昌拿刀细细描摹着刺客脖颈间大动脉的脉络，似乎极为感兴趣。

　　刺客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却只能继续强作镇定道：“谁人不晓风月阁的檀风？他被你买走这么久，京城上下的公子爷可没有不想念的。”

　　“你到底是谁身边的人？”陆裴昌失去耐心，手中力道更加重几分，刺客脖颈已渗出血丝。大有他不开口，就要立即命丧黄泉的架势，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是知道陆裴昌的战神之名的，他怎么敢与之抗争？

　　陆裴昌将刀尖没入了他的锁骨处，看这架势，他是想要活剥自己！

　　刺客再也无法强作镇定了。他紧紧闭着眼，口中讨饶：“将军大人！您饶了我吧！您饶了我吧！我也只是奉我家俞大人的命令来把檀风给他带回去，没想着要害你们啊！”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不住地拱手讨饶，被吓得泪花闪闪。

　　陆裴昌瞪着他，道：“哪个俞大人？”

　　刺客似乎有些犹豫。陆裴昌又把横在他脖颈的短刀更往皮肉里送了几分，吓得刺客发出一声呜咽，似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似的：“我知道我横竖都是要死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抓我兄弟。”

　　陆裴昌道：“你只要说了，我保他平安无事。”

　　刺客才缓缓开口道：“是俞勘大人。”

　　陆裴昌一惊，俞勘？他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闲官，从未听说过他还好男色。

　　那俞勘怎么知道江泛君在他身边？

　　陆裴昌问他：“他让你把檀风带给他是么？”

　　刺客缓了口气，小声说道：“俞大人遣我和我兄弟两人来把檀风迷晕，然后悄悄带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陆裴昌依旧紧盯着他，问他：“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溶颜是怎么回事？”

　　刺客慌乱道：“溶颜...溶颜是西域的一种毒粉。肌肤触之即溃，并且含有剧毒，会随着日子的推移而逐渐失声失明。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个。”

　　陆裴昌还在等着他说下去，此时却有一个小吏急忙跑来寻他。
　　“将军！顾公子醒来，吵着要见您！”

　　陆裴昌将刀从他脖颈上抽走，正色道：“知道了。你们看好他，等我过后再审。”

　　顾屹川已经醒来，他平躺在床上，大半张脸都被裹上了白布，只漏出两双眼睛。
　　他呆愣着，两只眼睛空茫，里头什么都没了。
　　他知道自己的脸毁了。

　　江泛君站在他身边，面色苍白，眼神担忧。

　　“......还疼不疼？”江泛君知道，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疼是顾屹川疼，毁的脸也是顾屹川的。

　　所以他尽量避免说出什么无关紧要的风凉安慰话，这样还能让他们两个好受一些。

　　顾屹川像是已经死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到陆裴昌匆匆赶来时，顾屹川已经闭上了双眼，企图让自己快点入梦。
　　在梦里，他的脸还是好好的，身边也没那么多糟心事。

　　陆裴昌担忧地看着顾屹川的脸，轻声问身边的江泛君：“他...怎么样了？”

　　江泛君闻言，抿着嘴唇轻摇头。直到嘴唇都泛白了，他才道：“醒来之后就说想见见你，有事求你。其余的什么也不说。”

　　陆裴昌点头，他轻叹一口气走到顾屹川床边，俯下身子去观察他被白布包裹住的伤口。
　　白布沾染上些许伤口渗出的血与黏液，瞧起来就痛极。

　　江泛君在他身后道：“方才给他上了药换了布。”

　　陆裴昌皱着眉头，眉间有抚不平的山川沟壑：“才睡下？”

　　江泛君：“嗯。”

　　陆裴昌伸出手想为他抚平布料，他极为轻柔地按了按下巴处未覆盖紧密的白布，却不想这么轻柔的力道还是让顾屹川痛得心脏猛缩。

　　他闷哼一声，颤颤巍巍地掀开眼睫。

　　他捕捉了半晌空中的虚影，才逐渐瞧清了床边的人。

　　“似鸣？...”顾屹川极为痛苦地蹙着眉头，眉尖还在微微抽动。

　　陆裴昌把他扶起来，轻声跟他说：“不要紧，我一定找人医好你的脸。”

　　顾屹川只是闷闷地出了一口气，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全没了往日那副骄矜模样。

　　江泛君看得心痛，他将手撑在桌沿，再疲惫也不愿意坐下。

　　陆裴昌看着顾屹川，想让他振作起来，他道：“明日寻一位面具匠人，给你做一副面具怎么样？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就给你做什么样式的，好吗？”他询问着他的意见。

　　顾屹川闻言不语，他似乎想摇摇头，但是却没有力气，好半晌之后只是微微抬起了头，眼光紧紧锁住陆裴昌腰间的短刃。

　　说时迟那时快，顾屹川一下子便抽出了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手中加力便要自刎。

　　江泛君与陆裴昌二人皆是大惊，江泛君喊道：“别！”

　　陆裴昌及时伸手挡住了刀，他的手心被划伤，一道大口子里渗出一颗颗血珠。他想要借此唤回顾屹川的神智，可是顾屹川此时此刻犹如一只困兽，他情绪激动，声音嘶哑道：“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不是把你们恶心坏了...”

　　陆裴昌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好先稳住他的情绪，他收回刀缓声道：“我说了，我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脸。你先别激动行不行？”

　　顾屹川苦笑道：“没用的。我的脸都成这样了，大罗神仙来也医不好了。我虽然不是女子，可是你知道的，我素来爱惜我这张脸皮。况且我又不似你一样来去自由潇洒如风，我心里......”

　　他一时喉头哽咽，艰难地说道：“我也不愿给你们当拖油瓶。只是，我死前，还有一事相求。”

　　陆裴昌经此一遭，心内狂跳，他喘着气问他：“何事？”

　　顾屹川扬起脖颈，望向房顶。
　　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眷恋，亦有痛苦与不舍。

　　回顾那些流年光阴，只有一个人......
　　最让自己割舍不下。

　　“我老家院子里有一大片竹林。阳光和煦之时，我便会在竹林里逛上一逛。闻着沁人的竹香，我抬起头便是斑驳的光影。你知道吗，阳光透过竹叶细细碎碎地洒下来，就像是一句诗里写得那样：一梦晴碧万顷，不觉竹光千重。”

　　他喃喃道，不觉痴了。

　　“我是极爱竹的。有时大雁顺着澄澈天光飞过，扑棱棱地遮住太阳，我在竹林里坐着，贪恋那片刻清凉，周身皆是青绿与竹香。我知道韶华易逝，可那些时候我竟是如此贪得无厌，甚至想为此虚掷一生的时光。所以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是由竹化人的。只可惜质性不够洁纯，也当不起竹之君子那样的美名。”

　　陆裴昌听他这样说着，觉出一些乡愁的意味：“你是不是想家了？等你好些，我便把你送回去待些阵子，可好？”

　　顾屹川缓缓摇头，很是温柔地笑了笑，连脸上的那些白布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

　　他接着说：“可我那个人，是当得起的。”

　　他坐起身，望向江泛君与陆裴昌。
　　他道：“我只想见一个人。”

　　陆裴昌道：“何人？”

　　顾屹川停顿片刻，开口道：“孔易滔。”

　　江泛君率先反应过来了：“可是你的知心好友？”

　　顾屹川轻声道：“正是。我有话想跟他说，似鸣，劳烦你，让我们见上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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