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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脉案
这日午后,禁城太医院院判顾惜衡前来谢府,拜见谢鸿。下人将他带至谢鸿的书房,奉茶后就退了出去。
顾惜衡进门后,向谢鸿毕恭毕敬地跪地顿首。谢鸿见他身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并非官服,便知应是为私事而来,随即道:“惜衡不必多礼。如今我已不在太医院任职,你不必守着宫里的规矩。在我这里随意些便好。”随后示意他在自己的下手落座。
顾惜衡起身谢过,在一旁坐下。
“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谢鸿问道。
顾惜衡踌躇了片刻,道:“学生近日得了一份脉案,反复研析终不得要领。故而今日带来,想请老师指教一二。”
谢鸿闻言,捋着山羊胡笑道:“哦?究竟是什么样的脉案还能难倒惜衡你?为师倒是有些好奇了。如今你已是太医院的院判,擢升院使只待时日,让你都为难的脉案恐怕并不多见。”
顾惜衡听了谢鸿的夸赞却未有喜色,反而直言道:“不瞒老师,这份脉案来自宫里。”
谢鸿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他正颜厉色,语气威重:“惜衡,你应该清楚,宫里贵人们的脉案是不可以私自夹带出宫的!”顾惜衡早已料到谢鸿会有这样的反映,虽面色讪讪,但却十分淡定。
谢鸿见他没有认错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怒意,又道:“今日你悄悄将脉案带出,欲将皇室私隐透露于外人,这就是不忠,而你还要拿给为师过目,这就是不义。你可知道,如若此事被人发现,不止你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就连为师一家也会被牵扯进去!”此话已是十分严重了。
顾惜衡见状,连忙起身跪在谢鸿面前,拱手道:“请老师息怒,学生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顾惜衡的坚持反而让谢鸿有了一些犹豫。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学生一向为人沉稳,克己复礼,在行医治学上十分严谨,又喜钻研,虽有些执拗,但医术精湛,曾为太医院解了好几次危急,因此只用了几年就做到了院判的位子。夹带脉案出宫的后果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道还如此做,这背后一定另有蹊跷。
想到此处,他起身将顾惜衡扶起,无奈地叹道:“为师刚才是急了些,还请惜衡你勿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在朝为官,当谨言慎行,万事小心为上,方能得始终啊。”
“老师都是为了学生着想,惜衡十分感激。”顾惜衡道,他正思索着如何说服谢鸿。只见谢鸿示意他一旁坐下,随后话锋一转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不妨说说,这脉案究竟有什么问题?”
顾惜衡本以为谢鸿不欲再讨论脉案之事,却没想到竟有了转机,心中一喜,便道:“学生将这位贵人近几年的脉案誊抄了下来,请老师过目。”说罢,双手恭敬呈上。
谢鸿接过脉案,不由一惊,没想到顾惜衡说的并不只是一份脉案,而是一叠脉案。若不是事关重大,他绝不敢如此铤而走险。谢鸿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起初面色如常,然而越看眉头越紧。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看到最后一页,他的手突然僵在了那里。
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这是……”谢鸿看着顾惜衡,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顾惜衡数月前被钦定为皇上的御用太医。因此,即使不说,谢鸿也知道这些脉案是谁的。二人既然都心知肚明,反而没有必要戳破。
顾惜衡看到了谢鸿眼中的惊异之色,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此反映。“是的。”他平静地道。
“老师且听学生细细道来。”顾惜衡说:“这位贵人虽已年迈,但此前身体一直康泰。然而一年多前,在他得过一次风寒之后,身子就开始时好时坏。此前太医每每诊脉,均认为是气血亏虚,故用药以养气补血为主。但就在上月,我为这位贵人请脉时,隐约辨出一缕不同寻常的脉息。只是这缕脉息飘忽不定,待学生再次请脉时,竟又消失了。”
“为此,学生翻阅了这位贵人近几年的脉案。果不其然,在太医院的记档中,这缕脉息时有时无。由于此前为他诊病的太医并不固定,且他也并未出现任何病症,故而竟被忽略了。直到近来,贵人的气血两亏之症在服药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有加重之势,学生才开始怀疑。”顾惜衡徐徐说道。
谢鸿默默听着顾惜衡的讲述,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只听顾惜衡又道:“学生大胆推测,恐怕气血亏虚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症应是中毒。”
“中毒!”谢鸿像是被面前的学生说中了什么一样,心中漏跳了一拍。
顾惜衡点点头,“是。历朝历代的医书中,对于中毒之状在脉像上的表现多有记载。或如雀啄壮枝,忽快忽慢,或如屋漏,缓缓而来,却滴答不止。然而,此毒显然不是。”
他顿了顿,见谢鸿没有打断之意,便接着道:“学生认为,这种毒初时如一粒种子进入体内,柔嫩娇弱,无声无息,以宿主的精血阳气所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通过吸食血气,渐渐积蓄起一定的内力。因仍幼小不壮,在脉象中就会时有时无,不能持久,形同鬼魅,病患则表现为气血不足。”
“可学生担忧的是,假以时日,待其成材如树,它的根茎叶脉将延伸至四肢百骸,那时毒性便会渗出,而宿主的精血也已被吸食殆尽。到时任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说到此处,顾惜衡一脸忧色:“学生从未见过如此阴损之毒,更无能参透个中解法。因兹事体大,故而冒险誊抄脉案,请恩师赐教。”
谢鸿低着头,眉头深锁,面色沉郁好似寒潭。他想到了另一份脉案,其脉象与这位贵人的极为相似,只是那份脉案的主人,如今已离世。由于他见过完整的病发经过,因此知道顾惜衡的推测十分准确。此毒极为吊诡,起初无法察觉,但到成势时,已无药可医。一想到那位病患痛苦的死状,他便不寒而栗。
谢鸿沉默了许久,随后对顾惜衡道:“惜衡,你说的为师都已知晓。这些脉案就先放在我这里,我还要再细细斟酌。”他想了想,又道:“此毒虽一时半刻无法可解,但我这里有一个方子,你可先拿去一试。”
说罢,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个药方,交给顾惜衡。顾惜衡接过,仔细揣摩了片刻,随即明了,道:“老师的方子果然绝妙。此方的药性效仿人之精血,但比精血更补,可让毒种由食用精血改为食药。其中又有一味洋金花,可对毒种起到麻醉作用,抑制其生长。病患服用后,既可护精养元,又可暂保性命无虞。”
谢鸿颔首,但愁云未消:“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此毒的破解之法。”
顾惜衡又道:“此毒不仅来源不明,它究竟是如何进入贵人体内的,也不得而知。甚是棘手。现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深得贵人宠信,依老师看,学生是否可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加以留意。”
谢鸿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欲顾惜衡深陷其中,便道:“你只是一名御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至于旁的事,不要过问。”
顾惜衡其实也明白,此事如果深挖下去,恐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可以担当得起的,便道:“学生省得,深谢老师提醒。”
他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谢鸿再次叮嘱:“此事关乎大周国祚,你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是,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顾惜衡拱手道。
……
入夜,谢鸿的书房烛火仍然亮着。
他将两份脉案从暗格中取出,两相对照,果然如出一辙。只是另一份脉案的毒性更强,发病更快。这份脉案的主人正是慕容狄!
谢鸿为顾惜衡写的方子,乃是他为慕容狄医治时所用的药方。不过,如他所说,此方不能根除毒种,只能拖延一些时日。
在谢鸿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见过的毒不下百种,然而此毒之诡异在中原并不常见,应是来自蛮夷。如今,鞑靼屡次犯境,已在大周边关燃起多场战事,他揣度此毒极有可能来自鞑靼。
异族之毒现身皇都,如幽灵般深藏于皇帝和朝廷重臣的脉息中……下毒之人恐怕并非常人,背后一定藏着巨大的阴谋。想到此处,谢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只觉乌云压顶,安稳了两百余年的大周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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