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夏

　　寒假结束，冬意尚未褪尽，裹着羽绒服、风衣的年轻男女就踏上了返校的路途，校园里充斥着阔别后热情洋溢的问候、抱怨假期总是太匆匆的哀嚎、对新学期新面貌的期待，安静了近两个月的大学终于重新焕发生机。
　　A栋306寝室。
　　“夏夏！快过来让哥抱一下！”崔风一进门就甩掉手里的背包，冲向正在阳台刷杯子的梁夏。
　　“别别别！我手上有泡泡！身上也都是灰！”梁夏虽然提前一天到了学校，但是要清洗的物品实在有点多。
　　崔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寝室通向小阳台的门口。
　　“果然，夏夏依旧这么人美心善，每年都早早就来，还帮我们把锅碗瓢盆全刷了个遍。”丁闻殊也到了，笑着看阳台的两人。
　　“就是，啧啧，不知道这以后谁这么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夏夏呢？”崔风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谁要娶夏夏？谁？我不同意！”杜晓轩过完个年又圆润了不少，一边喘着气一边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寝室。
　　“哎哟，轩啊，看来你是过了个肥年呐！”崔风发现自己兄弟更显富态了。
　　“胡说！我这是热胀冷缩！”
　　“轩啊，现在是冬天。”丁闻殊憋着笑拆穿他。
　　“夏夏！你说我胖了吗？”杜晓轩想要从梁夏身上找安慰。
　　“轩啊，胖不是罪过，但不诚实是。”梁夏并没有如他所愿。
　　“呜呜呜，人心好比腊月天，凉薄呀！”杜晓轩彻底死心，转头收拾行李去了。
　　“夏夏，天还凉，水冰，你别忙了，我们自己可以收拾的，别待会冻感冒了。”丁闻殊见梁夏一个杯子接一个杯子地刷着，不忍心再让他挨冻。
　　“快了，洗完这些就好了，待会我们一起吃饭去吧。”梁夏朝屋里的人喊去。
　　“好，西门新开了一家韩餐，大家一起去尝尝吧，我请客。”丁闻殊一边收拾着桌面的书一边说。
　　“Nice！他家是连锁的，听说还挺好吃的！”崔风激动地说。
　　“吃大餐去咯！”杜晓轩开心地附和。
　　另一边，301寝室。
　　除了陆程以外的三人都到了。
　　“这天儿咋还那么冷呢？阿嚏！”王漫打了个喷嚏，他一瘸一拐地拉开行李箱收拾衣服。
　　“我早上出门冻得直发抖，根本不想来上学……”张启乐双手塞在腋下，窝在椅子里。
　　“+1。为什么假期总是过得那么快？我觉得放假就是昨天的事儿，今天怎么就开学了呢？”李省见王漫腿脚不太利索的样子，又问道：“王漫漫，你脚咋了？”
　　“别提了，流年不利，我过年不是说我家要出趟远门吗？就是去看我大伯，他家有个小型滑雪场，我图新鲜就上去玩儿了两圈，结果过弯的时候身体没保持好平衡，嘭一下砸防护栏上，脚就给崴了。”王漫诉说着自己的血泪史。
　　“啧啧啧，让你狂，上年纪了就别折腾些有的没的，安心当个couch potato不好吗？”好兄弟就是要勇于在对方的伤口上蹦迪，这是李省的人生准则之一。
　　“去你的，老子年方21好吧！”王漫并不会把那些话放心上，两年多室友，谁还不了解对方是个啥德行呢。
　　“不过说真的，你这伤没事吧？能动来动去吗？不行你就歇着，我来给你收拾。”张启乐关心道。
　　“嗐，没啥大事儿，养了好几天了，别剧烈运动就行。”王漫继续一瘸一拐地来回于行李箱和衣柜之间。
　　“咱宿舍这风水是不是不行？上学期陆哥也是脚挂彩了。”李省忽然想起去年的院运会。
　　“呸，你这什么乌鸦嘴？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哈。”张启乐嫌弃地看了李省一眼，然后才想起一直没见到陆程的人影，于是问道：“我陆哥呢？还没来？”
　　“我微信问过他，说是晚上才能到。不过你们知道吗？陆哥生日那天，是和漂亮弟弟一起过的！”李省挑起八卦的话头。
　　“What?真的假的？他俩成了？”王漫惊奇道。
　　“真成了？陆哥这效率可以啊！”张启乐颇有些欣慰感，整个寝室四条单身狗，能脱单一个，那简直应该庆贺三天三夜。
　　“成没成不知道，我也是猜的，我那天问陆哥，漂亮弟弟为什么没在群里给他发生日祝福，他说人家说过了。注意重点，是‘说’过，不是‘发’过。这不就意味着是当面说的吗？”李省摆出自己的分析。
　　“认识快四个月才有一次单独约会，难道陆哥偏好细水长流式的爱情？”王漫疑惑道。
　　“我看不像，你们不觉得陆哥一看就是那种……闷骚型的吗？表面可正经，背地里嘛，嘿嘿……”张启乐坏笑着说。
　　“你这话要是让陆哥听到，他能把你小老婆的键帽一个一个拔掉，你信不信？”王漫认真地警告张启乐。
　　“其实，我也觉得陆哥那什么，肯定……很狂野。”李省难得有觉得张启乐有道理的时候，所以他小声附和，还和张启乐击了个掌。
　　“但是漂亮弟弟看着对谁都很好，陆哥真的能拿下吗？这战线拉那么长，万一黄了，陆哥不得伤心透了？”王漫开始杞人忧天。
　　“王漫漫，别一天到晚只知道读书，要多观察身边的人。漂亮弟弟是对谁都很好，但是除了我们两个寝室的人，你有见他和谁特别亲近的吗？而且，你见他和别人单独在食堂吃过饭吗？你见他会和谁分享盘子里的一道菜吗？他单独给你带过豆浆吗？他带你偷偷去过教学楼天台吗？没有吧？我跟你说，以上这些事，陆哥都是另一个当事人。”
　　“我去！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的？你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吗？”
　　“要什么跟踪啊？就他俩那两张脸，走到哪没有人看着呀？草木皆眼线，知道不？”
　　“Fine.我相信陆哥能行了。”王漫终于被说服。
　　到了晚上七点，陆程终于来到寝室，他进门放下包，就拿出一个白色的方形盒子，递给李省，说：“喏，之前说的耳机。”
　　李省激动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想一把抱住陆程，被对方一手推开。
　　“陆哥！你永远是我哥！小弟以后一定鞍前马后伺候您……”
　　“得了，你少说两句让我耳根清净点，我就谢谢你了。”
　　“得令！我立马闭嘴。”
　　李省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手势，然后坐下兴奋地拆礼物。
　　陆程又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张启乐，是和对方“小老婆”配套的鼠标，张启乐之前死活买不到；然后陆程给了王漫两张演唱会的票，是对方一直很喜欢的乐队。说是表扬李省说话好听才给他买耳机，其实陆程本来就要送大家新年礼物，现在不过是多了个理由而已。
　　然后一行人就开开心心地出门吃饭去了。
　　因为不在一个班级，所以陆程和梁夏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见不着，只有在食堂或者图书馆会碰到对方，开学三四天了，两人也就见过两三次面。
　　这天周五，梁夏只有早上有课，午饭后他原本打算去自习室，但是早上起床到现在，他就一直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于是只能作罢，回寝室休息。崔风家里有事回去了，丁闻殊和杜晓轩下午和晚上都满课，嘱咐完梁夏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之后，就匆匆往教室跑。
　　于是，梁夏一个人从中午睡到了天黑，一直反反复复做着同样却毫无逻辑的梦，最后睡出一身冷汗，觉得很渴但是又没力气起床倒水喝，就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干躺着。
　　“叮铃铃……”他的手机响了。
　　闭着眼睛摸索了半天，他终于在腰侧找到了手机，来电显示：陆程。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了。
　　恍恍惚惚按了接听。
　　“喂……”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夏夏？”陆程听到这样慵懒的声音还有些不习惯。
　　“嗯，怎么了……”
　　“我发微信给你，你没回。你在睡觉吗？声音怎么怪怪的？”
　　“哦，咳咳咳，对，头有点晕，就睡了会儿。”梁夏咳嗽了几声。
　　“是不是发烧了？量过体温吗？”
　　“没有，没来得及。”
　　“你等我一下，我过来。”
　　“好……”
　　梁夏把手机放在一旁，又几乎要陷入昏睡。半分钟后，寝室门被敲响。
　　“夏夏，是我，你能起来开下门吗？”陆程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
　　梁夏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骨头好像都在酥酥麻麻地疼，脑袋像飘在半空一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踩上拖鞋，脚步虚浮地走去开门。
　　陆程看见梁夏有些泛红的面颊，还有额角的汗，皱了皱眉。关上门，隔绝门外的冷风，他拉起梁夏的手，带他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半蹲在他跟前。陆程伸出手摸了摸梁夏的额头，滚烫，再摸了摸他的手，居然有些凉，是发烧无疑了。
　　“难不难受？你的外套在哪里？先穿上，别再加重了。”陆程柔声问他。
　　梁夏一身单薄睡衣，坐的是崔风的椅子，他指了指对面椅子上放着的一件大衣，示意那就是他的外套。陆程拿过来给他穿上，又拿起对面书桌上的玻璃杯去接了杯温水，端给梁夏。然后问他：“体温计放在哪里了？我给你量量体温，好不好？”
　　“嗯……在我书桌上第二层，那个小药箱里。”梁夏抿了口温水，觉得嗓子终于得到了解救，一身的冷汗已经快把他身体的水分抽干了。
　　陆程拿出药箱，取来温度计，让梁夏夹在腋下。
　　他把自己的掌心覆在梁夏握着玻璃杯的手上，想要驱散那双手的凉意，又拿出口袋里的纸巾，给他擦额头新冒出来的一层汗珠。
　　“等几分钟，低烧的话我带你去医务室，如果是高烧，我就开车送你去医院。”陆程低声说着，想了想，又问道：“你一个人睡了多久？”
　　梁夏发着烧，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带着浅笑回答：“你在学校还有车吗？都没见你开过……睡了多久？不知道，中午回来就躺上去了。”
　　陆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和以前的感觉都不一样，这一次的带着异常的高温。他略微严肃了些，说：“我不常开车。你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宿舍就你一个人，我要是不打电话，你一个人在床上烧成小傻子怎么办？”
　　梁夏现在已经有些贪恋上了陆程摸他头和脸颊的感觉，温暖、带着薄茧的掌心拂过额头，指尖掠过皮肤，是一种令人想要沉溺其中的温柔，在那些瞬间，梁夏会有一种久违的被珍视的幸福感，他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发着烧的他并不能很清晰地分辨喜怒哀乐，只是觉得此刻带着些许严肃、满眼心疼却藏不住温柔的陆程，他好喜欢。所以，丢掉清醒时的种种顾虑，这一次，他轻轻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陆程的掌心，然后笑着张合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嘴唇，回答道：“要是我成了小傻子，你会收留我吗？”就像我曾经“收留”你那样。
　　陆程还想着自己应该教育一下小朋友，不能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可以试着多依赖一下他，但是现在的梁夏，就像是卸下了层层心防、只想要疼爱和安抚的小猫。他下意识的蹭手心、有些沙哑又小心翼翼的发问、嘴角牵起的浅笑，一下一下撞在陆程心里。他根本狠不下心，根本舍不得凶这样的小可怜。
　　“你呀……我要你健健康康地待在我身边，知道吗？”他终究还是温柔地嘱咐着。“好了，温度计拿出来我看看……38度，走吧，我们去医务室。来，衣服拉链拉好。穿鞋。”然后他又把自己脑袋上那顶毛线帽拿下来，套在了梁夏头上。“帽子戴好，小可怜，外面风大。”
　　梁夏就乖乖地任陆程“安排”，被他拉着走出宿舍楼，来到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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