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山满山

　　萧也对这种恶作剧死的自娱自乐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还玩得起来的人物实在是心够大的。
　　那少年一会要买糖葫芦，一会要看杂技，一会凑去小亭子里看别人下棋，真真就是应了跳蚤这一个比喻。
　　到后来还是萧也自掏腰包向一位老船夫借了小舟，少年才开始安分起来，果真是十七八岁的长相和十七八岁的心智。
　　至于为什么是小舟而不是画舫之类的大船，萧也想那少年自然也对美人美酒不太感兴趣，再说了要是自己也跟着坐上去，旁人见了还以为将军也看上了哪位烟花女子，什么什么共坐画舫啊，共饮美酒的段子要是一传开，那岂不是说不清了吗。
　　少年仰天躺下，看着格外清晰的星空，小声地叹了口气：“唉，你们凡界可真是好啊，连七夕都这么热闹。”
　　不是说天界的七夕不够好，但在少年眼中，天界似乎是一个格外冰冷的存在。
　　“等到八月十五，中秋月圆，这座城会更加热闹。”萧也虽然对人间烟火不甚在意，但心中也有对阖家团圆的幻想，只是今年大战在即，恐怕也要泡汤。
　　“要是我能撑到中秋，你也要带我来玩啊。”少年悠闲地说道。
　　怎的要用“撑”？
　　萧也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少年却一把蹦起来，指着前面的画舫：“看看看，那上面有好多美人呢，”又转头催促船夫，“师傅师傅，我们摇过去。”
　　略显寒酸的小舟摇摇晃晃地摇到了五彩的画舫前，萧也此时只想抬手捂脸，少年却乐在其中不甚在意。
　　只见那画舫最顶层施施然走出一位窈窕美人，手抱琵琶，白纱遮面，那琵琶材质一看就是上等的木材，上面刻着艳丽的花朵，佳人配琵琶，衬得佳人更加动人，那美人原地一转，酝酿音旋，清脆的琵琶声从洛川中央传来，引得赶路的行人也不禁回眸一看，一看即是惊鸿。
　　少年乘的小舟正好就在画舫前面，江心还停着大大小小的小船画舫，萧也干脆抱臂坐在一旁，看着整个人身体前倾差点就要坠入水中的少年，摇头一笑，这感觉跟前几年回京都带小侄子出去玩的时候简直能说是一模一样。
　　琵琶声渐渐地形成了一段美妙的旋律，美人也开始向四周的观众抛去媚眼，半掩的白纱恰好能现出美人朱砂般的红唇，弯出一个极其诱人的弧度。
　　江边“扑通”一声，一位被吸引来的书生看得入迷，手中的书册一不小心落入水中，书生急忙跳下江中捞回。又见到前一秒种还看得入迷的官宦贵族下一秒就被自己的妻子揪着耳朵往前走。青楼上的女子也娇羞地引诱着：“官人，别看那边了，看我嘛~”
　　画舫轻纱飘动，映得美人儿好似天女下凡。
　　虽然少年知道，天上的仙女会穿得多一些。
　　少年澄澈的眼底却没有半分的贪婪之色，回过头来望向萧也：“曲美人更美，只是还不算惊为天人。”随即懒懒散散坐下，倚在船头。
　　萧也挑了挑眉，凑到少年身边，单手撑膝：“那你说说，天人一般是如何过这七夕节的。”
　　“嗯，这个嘛，”少年还真的开始回忆起来，“总之，就是清清冷冷的。”
　　七夕是为情侣夫妻而存在的节日，虽说飞升上去的神仙大多也是摆脱不了三情六欲的束缚，却也没有了结婚生子的必要。按那些神仙的话来说就是，自己都能长生不老了，又何必为了传宗接代而耗费心神。
　　虽说并不是所有神仙都无情无欲，但大多数也称得上是薄情，主要原因还是大多神仙都只会在渡劫之时爱上他人，故而会在七夕节悄悄溜下凡间去陪伴自己的爱人，更有甚者，当自己的爱人已经逝去之时，他们会乔装进入鬼界黄泉与自己的爱人相会。
　　“传说中天界每到七夕之时便会有鹊桥出现，此时牛郎织女可以相会，此话到底是真是假？”
　　“唔，”少年皱眉，“鹊桥还是有的，只是牛郎织女之说可能为假。”
　　少年望向江水，眼波随之荡漾：“三界鹊桥实则有三，一为天界之鹊桥，只能眼观其桥，却从未见过桥上有过任何神仙，看得见，摸不着。其二者为鬼界之鹊桥，也就是刚才我所说的黄泉路上的桥，与奈何桥遥遥相对，是不肯相忘但却阴阳两隔的的情人们相会所用的桥，其三者只为古书中所言的梦境之鹊桥，造桥者即是造梦者，是物是人非之时自我幻想而出的桥，造梦者只为看见自己早已消散的心上人，故而制造了整个梦境，而大多数造梦者皆为走火入魔之徒。”
　　准确的来说，常人口中的鹊桥拥有着天界鹊桥的外表，鬼界鹊桥的作用，更是拥有着那梦中鹊桥的情深。或许那位最早说出此传说的人，正好经历过这三界鹊桥之会，才能把如此美好的故事传入人间。
　　“原来此中有如此多的差别，”萧也望向江心映出的皓月，“神仙也会害怕离别么。”
　　“那可不是，”少年撇撇嘴，“凡人会生老病死，而神仙不会，但是他们终有一天会消失。”
　　世界上早已不存在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的神仙了，虽说飞升而上可以长生不老，但不老就只是不会衰老，他们终有一天会为了某一件事，某一个人，去结束自己，幸运者再入轮回忘却前尘，不幸者就此消散天地再无此神，连神格都会消散，此为神堕。
　　他们渐渐远离了歌舞升平的江心阁楼，洛川的水倒映出一轮皓月。
　　萧也不自觉地按了下腰间的佩剑，在忽然变得黑暗的环境下他总是习惯保持警惕，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所以，我以后叫你什么，总不能不叫你名字吧。”
　　少年无聊地拨弄着江水，双眼被皎洁的月光照得灵动鲜活，仿佛这不是一只冰冷的鬼，只是一位活生生的少年：“秋白。”
　　唯见江心秋月白。
　　“嗯？”萧也刚反应过来少年指的是名字，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向纯白色的月，连同那灿烂的星河也一起被尽收眼底。
　　秋白打开刚刚买来的话本册子，萧也抬起秋白随手扔在一边的花灯，微光照亮了少年膝上的册子。
　　“尘闲上神，天界唯一一位不知来历的神仙，法力极其高强，能与当世帝君相抗衡，传言尘闲或为帝君旧时好友，飞升天界后两人一见如故，关系非常，更有传言道，尘闲上神曾救下帝君一命，故而......”
　　要是天上的那位上神看见这小册子是这么编排他的，肯定会直接烧了的吧。
　　不过......除了旧时好友一见如故关系非常这几个字，其他的倒是八九不离十，莫非这传言是某位天界的闲官亲自传下来的？
　　秋白忽地忆起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对白。

　　“我听闻，天上的三千繁星本不是星。”
　　“哦？当然不是啊，那是照夜清，由专门的神官掌管。”
　　“照夜清也本不是照夜清。”
　　“这个说法我可未曾听说过。”
　　“三千繁星乃是是天界中消失的神仙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神魂所化，繁星有三千，就说明逝去的神明有三千，千百年来只多不少，他们直到消失不见，都还在照亮着这个世界”
　　那时的月同现在一样好似弯刀，刺破天穹，漏出点点繁星。

　　七月初七，万家灯火同向看。
　　千鹊开桥连三界，谁见痴人恨离别。

　　此前乱红枫三百，醉里灯宵看。
　　别后秋风满关山，我把萧再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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