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电竞]

　　蔡季高声诵读，“‘……纵使本赛季表现不佳，没能留下Qishi仍是MG电子竞技俱乐部今年最大的遗憾，三年相互扶持行至今日，MG基地的勋章墙上永远有Qishi一席之地，MG全体在此祝愿Qishi选手前程似锦，再攀高峰。’”

　　“放他咳，放什么臭狗屁！骑士今年总共就打了几场比赛？MG赛季表现不佳跟他有什么关系？”
　　蔡季见严阳进来，如同见到盟友，戳着手机屏幕给他看，语气愤慨，“好不要脸的不粘锅，比赛输了全赖骑士？也不想想没骑士能有他们今天？搁这儿纯恶心人呢，严阳你说是不是？”

　　严阳拿过他的手机，定神看了会，一戳屏幕开始打字。

　　“这是我的手机！”
　　蔡季一把抢回来，看到输入框里已经躺着五个字，“‘你装你妈呢’，骂得好！但这是我的号，你想崩我人设吗？”

　　毕竟算是比较活跃的公众人物，战队给每个人都量身定做了一套外交人设，约束他们的对外言行。

　　严阳气定神闲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没事，我没人设。”
　　有也形同虚设，他能分分钟崩得干干净净。

　　“那也不能说脏话，要扣钱的……”蔡季说到一半消了音。

　　一只手从严阳身后抽走手机。

　　严阳扭头看向齐诗，伸出手， “给我。”

　　齐诗没给他，按熄手机屏幕，说，“耗子哥让我们不要凑热闹。”

　　严阳瞧他片刻，忽而一笑，“是，本人都不在乎，我在这上赶着凑什么热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齐诗攥紧手指，他非常不擅长向人剖白自己的情绪，但这些人是关心他才为他抱不平，他不想叫他们伤心。

　　齐诗整理措辞，尽力平静地阐述，“我不是不在乎……只是现在无论MG说什么，都和我再没关系了……谢谢你们，但我不希望你们卷进去。”

　　蔡季看看他又瞧瞧严阳，也不知是劝他们还是劝自己，说，“哼，等BES官宣的时候吓死他们！”

　　“对对，”钱乐乐赶紧说，“经理教练他们肯定不会让骑士吃亏的。”

　　严阳抓把额发捋到脑后，像是借此让自己冷静，他从齐诗手中抽回手机，“别捏了，一会儿屏幕让你捏碎了。”

　　齐诗看他一眼，不确定这人究竟有没有放弃在公开平台上大放厥词。

　　“光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严阳说，不知算不算回应齐诗的担忧。

　　他勾下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帮在LPL混饭吃的废物罢了，要不是现在没有降级赛，明年就把他们送回LDL。”

　　齐诗默然数秒，说，“不用费心，我走之前他们就在找买家，如果顺利，可能明年就没有MG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教大家都吃了一惊，一时无人说话。

　　打破沉默的是严阳的一声冷笑，“眼瞎了都不会接这种糟心盘，要什么没什么。”

　　去年是MG队史上最辉煌的一年。
　　这一年，五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步步把MG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让无数电竞粉丝重新认识了这支历来在LPL垫底的战队。
　　可惜到年底转会期，MG打野伤病退役，ORG签走刚成长起来的下路黄金双人组，教练组大换血，被粉丝誉为银河舰队的队伍不复存在。

　　MG靠近一年的亮眼战绩才终于声名鹊起，却仅用半个月便从高处摔下，落得支离破碎。
　　如今顶梁柱齐诗也离开，MG不过剩下一个状态下滑的上单和几个未经风雨的愣头青，说是个空架子也不为过。

　　齐诗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那也不管我的事了。”

　　*
　　
　　齐诗略感低迷的情绪，直到吃晚饭时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总算吃上生活助理大力推荐的基地福利餐。
　　虽然也算是盒饭，但每个人都配了三菜一汤，作为工作餐而言已是非常丰盛。

　　饭盒可以带回宿舍，但不能带进训练室。
　　严阳说有事，领了套餐回房吃。

　　齐诗跟其他人一起，在餐厅围着张圆桌坐下。
　　他用餐时话少，蔡季和钱乐乐却是闲不住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明星八卦时事热点，边吃饭边吃瓜，两不耽误。
　　齐诗跟赵安宁就在旁边听着，拿他俩的闲话当下饭配菜。

　　饭吃到一半，蔡季说累了，举着筷子愣神，给嘴放个短暂的假。
　　他目光四处乱散，忽然盯住齐诗的菜，“诶骑士，你菜跟我们不一样啊？”
　　他不说，埋头干饭的其他人还都没发现。

　　饭盒是制式分格，两荤一素各占各的位置，但齐诗这盘，两道荤菜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齐诗这才注意到，有点懵。
　　蔡季见他也不明所以，更觉奇怪，“不是你自己点的吗？”

　　齐诗看蔡季的饭盒，辣子鸡和葱爆羊肉，巧了，他不吃辣也不吃葱。
　　他再看自己的，番茄牛腩和茄子烧牛肉粒，更巧了，他最喜欢吃牛肉。

　　这世上没有频发的巧合。
　　何况他中午才吃过一道“开party的紫袍牛肉”，名字叫得花哨，其实就是铁板炒牛肉上面铺层薄切的茄子，再撒上细碎的鲣鱼丝，被热气一蒸，鱼丝抖动，像在跳舞。

　　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本人不在，齐诗也不知道严阳愿不愿意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含糊地说，“我不吃葱不吃辣。”

　　“那多可惜！”蔡季一拍大腿，思路竟然跟严阳出奇一致，他痛心疾首地说，“那你得错过多少好吃的？！人啊，就得什么都尝一尝，不然活得多没意思！”

　　这算是人以群分吗？齐诗才听过这番论调，此时再听一遍，心里天平又歪一点，“你说得对。”

　　*

　　吃完饭齐诗准备去找严阳道个谢，隐约有说话声从303房门内传出，齐诗估计严阳在打电话，便没打扰他，打算等晚上训练结束再说。

　　三把训练赛打完再加上复盘，结束时已过十点。
　　严阳一夜没睡，超长待机熬到现在竟然还精神奕奕，章昊不由感慨，“年轻真好，我看我是不得不服老咯。”

　　章昊也才29，连中年都算不上，不过这行从业者普遍偏年轻是事实。

　　严阳难得没跟他贫嘴，他到现在将近四十个小时没睡，精神尚可，身体却有些扛不住，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又被他强撑精神拍回去。

　　训练赛之后通常选手们会再打会儿排位，完成个人加训，严阳只打了两把就实在累得不行，决定早退明天再补训练任务。

　　他跟其他人打完招呼往宿舍走，出门发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严阳停下等人， “你也这么早回宿舍？”

　　“我找你，”齐诗两步追上，说， “……谢谢你帮我订餐。”

　　严阳一扬眉，不以为意， “小事一桩罢了。”

　　齐诗观察他神情，因为MG那通公告，饭前分别时严阳都还脸色很臭，这会儿看着起码眉目舒展，像是心情不错。
　　他于是也有了多说几句的兴致， “你不是叫我多尝试吗？”

　　严阳哼笑一声， “你这不吃那不吃，我怕你适应不来饿晕过去，到时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BES虐待选手呢。”

　　“……”
　　这人是真的爱笑，高兴也笑，生气也笑，明媚阴沉各有风情，还特别有感染力，齐诗也无奈一笑，“不至于，以后订餐我会自己看着办的……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再打会儿排位。”

　　“齐诗。”严阳叫住他，叫得却不是骑士。

　　齐诗回头看去，昏黄的廊灯打在严阳脸上，刀削斧凿般的五官抹上一片阴影，更显深刻，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像。

　　“不要管网上的评论，别看别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训练，”严阳看着齐诗说，“你一定会是我们BES最大的秘密武器。”

　　*

　　安静的室内一道闹铃突兀响起，齐诗猛然睁开眼，人还是懵的，先伸手关掉乐声尖锐的闹钟，又醒了好一会儿神，才慢吞吞坐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被闹钟叫醒。

　　齐诗给自己制定了科学规律的作息，几点睡几点起，睡眠时间都是算好的。
　　但他总是早于闹钟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就醒了，而且每次醒来都很累，像是拼尽全力才挣脱了一场噩梦。

　　不知多久没像这样睡个饱觉，连这闹铃也不嫌刺耳了。
　　齐诗呆坐片刻，等意识和理智缓慢回笼，才想起他的闹钟定在十一点，再墨迹下去要赶不上午饭了。

　　一阵难得的兵荒马乱，齐诗总算在训练赛前二十分钟坐进训练室，开了软件练习刷野，为等会的队内赛热手。

　　赛前战术布置，章昊没出现，是两位副教练做的，齐诗微感奇怪，但没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把打完，观战室里仍然不见章昊，赛前赛后一直陪着他们的应北也缺席了，齐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其他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不过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复盘时的气氛稍显凝重。

　　复盘接近尾声时，应北忽然推门进来，走到齐诗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你来一下。”

　　应北动静不大，严阳却噌地站起来，如同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北哥？”

　　“别紧张，一点小事。”应北口吻轻松，但眼睛里未散的怒意却显示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严阳说， “我跟他一起。”

　　应北难得强硬， “不要闹。”

　　严阳不由分说要朝外走，“我不闹，我就旁听不说话。”

　　不等应北说什么，齐诗站起来拦住他，“严阳，这是我的事情。”

　　严阳反驳他，“你都没听怎么知道是你的事情？”

　　“严阳，”应北说， “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等有了眉目会让大家知道的。”

　　严阳极其不情不愿地瞪着齐诗。
　　齐诗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跟应北走了。

　　*

　　“联盟来人了，督管委的，要问你点问题，”应北语调轻缓的对齐诗说，“你别怕，也不用有情绪，问你什么照实说就行。”

　　即便应北这样说，齐诗仍是被久违的窒息感包裹起来，他微微蜷起手指，嗓子紧得发干，半晌才挤出一声很轻的“嗯”。

　　应北叹口气，拍拍齐诗的背，陪着他往会议室走，说，“BES是按章程办事的，不怕他们调查，不是谁想抹黑就行的，哪怕是为了BES的声誉，管理层也会据理力争给你撑腰，你只管实话实说，出什么事还有你耗子哥和我们给你兜着。”

　　齐诗很慢地点了下头。

　　“我们早就有准备，只是没想到真会用上，”应北用力地捏了一下齐诗的肩膀，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他，“去吧，别紧张，我就在这里等你。”

　　齐诗看向那两扇紧闭的门，仿佛看见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一旦掉下去就会瞬间被水淹没头顶，既发不出声音，也无人理会。
　　他不知挣扎了多久，才终于从那不见天日的井底爬出来，看见了未曾见过的风景。

　　无论如何，齐诗都绝不肯跌回去，谁试图拽他下去，他就把那只手砍断。
　　何况这次不同以往，有人会拉他，有人在等他，齐诗知道，他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谢谢。”
　　齐诗嗓子仍然干哑，心里却没有半分畏缩，他用力推开会议室沉重的木门，一脚踏进属于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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